財爺又狠狠訓(xùn)斥了沈季澤，雖然不好動手揍一頓，但訓(xùn)斥還是要的。

    沈季澤知道犯了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垂著頭一聲不吭。

    “你倆給我講清楚當(dāng)時詳細經(jīng)過?！必敔敹肆税训首樱趦扇嗣媲?。

    沈季澤老實講了自己被水草纏住腳踝的事，但沒有提看到只小鹿，昏迷的經(jīng)過也含糊帶過。

    盧茸就說得更是顛三倒四，哼哼哧哧半天，只勉強聽明白他和小狗一起將沈季澤拖出水，再推到岸邊。

    財爺聽得手腳發(fā)涼，但見倆孩子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也認識到了錯誤，便沒再多說，起身去廚房做晚飯。

    一頓打是免了，罰還是躲不掉，兩人就并肩站在院子里。

    沈季澤側(cè)頭看身旁的盧茸，見他白白的臉蛋上還掛著淚珠，低聲問：“哎，你開始那招是找誰學(xué)的？真不錯?！?/br>
    “什么？”

    “就耍賴啊。”

    盧茸撅了撅嘴，沒有做聲。

    沈季澤笑起來：“你變臉挺快啊。”

    “你變臉才快呢，開始說我是你兄弟，現(xiàn)在就成了哎。”

    沈季澤說：“那我改口，就叫你兄弟吧？”

    “不好聽，叫我名字?！?/br>
    “盧茸？”

    “嗯?！?/br>
    沈季澤從側(cè)面看著盧茸，看他光潔的臉蛋和挺翹的鼻尖，沾著淚水的長睫毛還沒干，凝成一簇一簇的。

    他心里突然一動，說：“我叫你茸茸。”

    盧茸低頭扯自己的衣角，小聲回道：“好啊。”

    “那你以后叫我哥哥。”沈季澤誘哄道。

    “哥哥?！北R茸一點不別扭，干脆地叫了聲。

    沈季澤有些高興，又有些不滿足：“你不要這樣叫哥哥，要像你開始叫爺爺一樣叫，拖著拐彎的長音那種，再叫一個聽聽。”

    盧茸轉(zhuǎn)頭不理他了。

    兩人站著沒說話，聽財爺在廚房忙碌，沈季澤回憶開始溺水的事，琢磨起那只小白鹿。

    他想問盧茸有沒有看見那只鹿，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左前方的大榕樹根，神情非常專注，圓眼睛一眨不眨。

    “你在看什么呢？”他好奇問道。

    盧茸小聲說：“我在等螞蟻打架?！?/br>
    沈季澤也看向那兒，只看見一隊螞蟻匆匆來去，哪有在打架。

    盧茸認真地說：“你看前面那兩只，每次碰頭后都會停下來，面朝面的，估計在吵架，等會兒就要打起來?！?/br>
    沈季澤暗笑一聲，道：“你看錯了，他們是在打招呼，每次碰頭后，小的那只就會叫一聲：哥哥～”

    他學(xué)著盧茸的腔調(diào)，拖長了音，最末還拐了個彎兒。

    盧茸沒做聲，只轉(zhuǎn)頭瞪了他一眼。

    小孩兒眼睛又大又圓，黑白分明，這一瞪也是軟軟的帶著笑。

    沈季澤含笑看著那窩螞蟻，突然就忘記了要問小鹿的事。

    兩人一直站著，直到財爺做好晚飯擺上了桌才結(jié)束。

    晚飯是綠豆粥和雞蛋餅，還有一盤咸菜和臘rou。財爺給他倆一人夾了塊瘦臘rou，說：“你倆再偷摸下河的話，就一定要挨打，飯都不給吃。”

    沈季澤咬著臘rou含混地保證：“爺爺，我絕對不會單獨下河游泳了?！?/br>
    經(jīng)過今天這么一遭，他心里也著實怕了，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游泳。

    不過這話他不會說出來就是了。

    吃過飯，兩人就去看動畫片。

    中央臺播放的動畫片沈季澤不愛看，覺得貓啊狗的太幼稚，就有句沒句地和盧茸找話說。

    盧茸卻看得很專心，心思全在電視里，只偶爾嗯嗯啊啊的答應(yīng)一聲。

    沈季澤有些無聊，想起水里的那只小鹿，不確定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又想問盧茸。

    還沒開口，動畫片就響起了片尾曲，本來端坐著的盧茸騰地跳起身，和里面的貓狗做出一樣的動作。

    ——一手捏拳握在胸前，一手高舉，面色嚴(yán)肅，煞有介事地跟著唱。

    沈季澤頓時失去了和他聊天的興趣。畢竟還是年紀(jì)小啊，太幼稚，交流有鴻溝。

    好想念肖勇。

    晚上九點不到，財爺就讓兩人洗澡睡覺，沈季澤進了洗浴間，盧茸就在院子邊的洗衣臺旁，坐在一只大木盆里洗。

    沈季澤洗完后出來，發(fā)現(xiàn)盧茸還在洗，光著身子坐在木盆里，還和過路的村人打招呼。

    “盧茸，在洗甲甲呢？”

    沈季澤知道，甲甲就是泥垢的意思。

    “我干凈呢，沒有甲甲，在洗香香?！北R茸拿著小毛巾擦肚皮，大聲回道。

    財爺拿著一塊干毛巾出來，嘴里催著：“行了行了，水都涼了?！?/br>
    盧茸從水里嘩啦一聲站起來，就那么平伸著胳膊讓財爺擦水。

    財爺先給他擦頭發(fā)，接著擦身體。盧茸身體一晃一晃的，滿頭濕發(fā)支棱著，還有一縷垂下來，搭在額頭上。

    “爺爺，輕點，把我肚子都搓紅了?！北R茸抱怨道。

    財爺放輕了動作：“是是是，你最嬌氣，你比那小嫩蔥都要嬌氣。”

    “我不可就是小嫩蔥嘛?！?/br>
    沈季澤看著盧茸又穿上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往屋子跑，突然覺得他就算再嬌氣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

    小嫩蔥嘛，和自己還有肖勇，根本就是不同的物種。

    沈季澤進屋時，盧茸穿上了小褲衩，正裹著那條毛巾被，在床上左右滾來滾去。

    “好好睡，裹被子做什么？小澤哥哥也要睡覺了?！必敔敽浅獾?。

    盧茸分出半邊毛巾被，看著沈季澤上了床，財爺就要回自己的小房間。

    “小澤，要關(guān)燈嗎？”

    關(guān)臥室門前，他握住燈繩猶豫了一秒，昨晚沈季澤受了驚，沒準(zhǔn)今晚想開著燈睡覺。

    “關(guān)上吧，不然太晃眼了?！?/br>
    盧茸在身旁，有人作伴，沈季澤根本不怕的。

    關(guān)上燈，盧茸不好意思讓沈季澤給自己來一套睡前儀式，摸摸耳朵抓抓背，就翻來翻去地折騰。

    沈季澤側(cè)身躺著，盯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又想起了水中的那個畫面。

    ——小鹿全身雪白，四蹄卻像盛開的火焰，它對著自己踏水而來。

    “茸茸，你今天從水里拖我上岸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一只鹿？”他問道。

    盧茸突然就停下了翻滾，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沈季澤翻過身，輕聲說：“我給你說一個秘密。”

    盧茸盯著他，呼吸有點急促，片刻后也輕聲道：“我不喜歡聽秘密。”

    沈季澤卻不管他，自顧自說：“昨晚我夢到了一只白色的小鹿，會對著我跳舞，結(jié)果今天沉在水里時，我又看到它了?！?/br>
    盧茸瞬間又屏住了呼吸，兩手緊緊抓著毛巾被。

    沈季澤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深思道：“我有些奇怪，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真的，因為你知道夢吧，第二天回憶起來都是很模糊的，但這個不一樣，那小鹿腦袋上的兩只土豆我都記得很清楚。”

    說完后他問盧茸：“你覺得呢？這是怎么回事？”

    “腦袋上的不是土豆吧，那是角。”半晌后盧茸才做聲，聲音有些緊。

    沈季澤說：“我知道，只是那角看上去像是土豆?！?/br>
    他又用肩膀撞了撞盧茸：“茸茸，你聽說過附近有誰看到過鹿妖嗎？或者其他妖怪？”

    盧茸倏地將毛巾被扯上來，自己整個人鉆進去，甕聲甕氣地說：“沒聽說過，沒有鹿妖，沒有其他妖怪。”

    “你好想想，真的——”

    “睡覺，爺爺不讓咱們說話，要快點睡覺?！北R茸打斷他的話，聽上去不太高興。

    “切，真是小孩子?！?/br>
    沈季澤不滿地抱怨了聲，只得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也拉起毛巾被蓋著閉上眼睛。

    哎，可太想念有共同語言的肖勇了。

    盧茸蜷在毛巾被下沒有睡著，他以前做夢的時候，白叔叔會出現(xiàn)在夢里，再帶著他出去。后面讓他獨自尋找出去的光團，如果很久都找不到，會給他提示和指引。

    只是白叔叔很久沒出現(xiàn)在夢里了，只能辨認出有他的氣息存在。除此之外，沒有碰到過其他任何一人。

    王圖和財爺都沒有。

    他早已覺得那不是夢，這次碰到沈季澤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

    畢竟誰能鉆到別人夢里??？

    小孩子也不會想太久，他很快就睡著了。當(dāng)察覺到身邊又起了變化時，整個人瞬間清醒，睜開了眼睛。

    現(xiàn)在是下午時分，夕陽還沒落下，層疊的云就像金鯉魚的鱗片。他穿著白天的衣服，站在群山環(huán)抱的山谷里，眼前只有一條出谷的小路。

    山谷里很安靜，鳥兒不時啾鳴，盧茸對突然進入夢境早已習(xí)慣，安靜地順著山道往前。

    他雖然不再認為這是夢境，但心里并不慌張，只要有路，總能找到出去的光團。何況他在這陌生場景里，又感受到了白叔叔的氣息。

    只不過要變成小鹿，邊吃邊跑那才是最開心的事。

    短褲和黃色汗衫掉落在地，一雙塑料涼鞋中間站著只白色的小鹿。

    小鹿一屁股坐下，后蹄伸開，用前蹄將短褲和涼鞋裝在汗衫里，再挽了結(jié)，套在自己脖子上。

    動作很靈活，如果從后面看，絕對不會想到那是只鹿。

    盧茸挎好自己的衣物包，開始小跑著前進，蹄子噠噠噠地敲擊堅實的土路，時不時還轉(zhuǎn)頭咬幾片最嫩的樹葉在嘴里嚼。

    跑了沒一會兒，太陽落山，周遭籠上了蒙蒙暮色，遠處有零星的房屋，似乎是一座村落。

    盧茸跑得更快了，這一路都沒看到出去的光團，多半就在村落里面。不過他沒有變回來，因為多次的經(jīng)歷告訴他，那村落也是空空的，不會有一個人。

    ——老鼠都沒有，最多天上有幾只鳥兒。

    就在這時，他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感覺似乎哪里變得和以前不一樣。

    他慢慢停下奔跑，站在路上沒動，兩只耳朵立著，警惕地注意周圍的動靜，水潤漆黑的小鼻子也在空中嗅聞。

    處于小動物的本能，他突然感覺到不安，似乎前方暗藏著危險，讓他心臟莫名地砰砰跳，不想繼續(xù)往前走。

    看著前方的村子，盧茸猶豫起來。可是不繼續(xù)的話，怎么能找到出去的光團呢？

    他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焦躁地用蹄子在地上刨了幾下，盯著遠處的村落半晌后，終于還是小步小步地上了路。

    他跑得很慢，蹄子輕抬輕放，只有沙沙的響動。

    盧茸腦子里一片亂糟糟，那村子里可別有妖怪……可轉(zhuǎn)念又想，自己在別人眼里不就是妖怪么？

    想起沈季澤的那句鹿妖，他頓時有些不高興。

    不過他是孫悟空一伙的，不算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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