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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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時,他并沒有放在心上,還一度以為孟昶的推斷出錯了。顧硚對發(fā)妻的懷念和摯愛,在蒼京城內(nèi)算是眾所周知。盡管這些年有不少人打過他的主意,想要往將軍府里塞別的女人,可他從來不同意。 要說他和別的女人有什么牽扯,那簡直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你確定,那中年男子身邊的,是個女人?”他像是要確認(rèn)什么,斂起了一貫的優(yōu)雅淡然,神色冷凝布滿冰霜。 蘇靳寅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在他看來,那不過是個路人甲而已,值得他一個王爺如此過問嗎? 孟昶卻適時的解答了他的疑問,“蘇大人,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之前本侯之所以會摻合進(jìn)蘇晗一行人的刺殺中,便是因為看到他們刺殺的對象是當(dāng)朝赫赫有名的顧硚大將軍?!?/br> 蘇靳寅聞言,登時大驚失色。 顧硚,那不是顧惜若的親爹? 難怪了! 以段天諶對顧惜若的寵愛,會過問顧硚的事兒,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他不明白的是,為何顧硚不好好待在將軍府里,反而帶著個女人四處逃竄? 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段天諶心中微有不悅,斜飛入鬢的俊眉微微皺起,沉聲叱道:“蘇大人,你不要告訴本王,蘇晗連顧將軍身邊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當(dāng)然不是?!碧K靳寅心頭一緊,忙道,“蘇晗說,那的的確確是個女人。他絕對不會看錯的?!?/br> 段天諶眉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連忙追問,“蘇晗可記得,那女人長得什么樣兒?周身可有什么特殊的標(biāo)記?” 蘇靳寅微怔,抿唇思索了片刻,才搖搖頭,道:“啟稟王爺,蘇晗并沒有告知下官。不過,您若是想要了解清楚,下官可再去詢問他?!?/br> 段天諶淡淡掃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不必了。此事,本王會親自向蘇晗確認(rèn)的。除此之外,蘇大人可還有什么要說的?” 還有什么要說的? 蘇靳寅怔了怔,暗暗將之前蘇晗告訴他的信息過了一遍,發(fā)覺自己并無任何講漏的地方,忙道:“啟稟王爺,下官并沒有要說的了。” “你沒有要說的,可本王卻有要問你的?!睂λ幕卮?,段天諶絲毫不感到意外,也不從言語上為難他,只淡淡問道,“蘇大人,本王問你,蘇晗可有說,那幕后之人那人身高幾許,有何特征?當(dāng)初召集他們?nèi)ゴ虤㈩檶④姇r,召集之地又位于何處?” 蘇靳寅聞言,眸光微閃,狀若認(rèn)真的思考了一番,便也垂下眼瞼,遮住眸光中一劃而過的暗芒,“王爺,蘇晗說,那人戴著銀色面具,看不清容貌。不過,較之您,那人的身高要矮一些。除此之外,便也沒有任何特征了。當(dāng)初,他們子時一刻被召集在一起時,是在城外官道附近的隱秘樹林里?!?/br> 語畢,他便低垂下頭,垂于腰側(cè)的手卻不自覺的握了起來。 “哦?是么?”段天諶半瞇起眼睛,開出一道狹長的眼縫,內(nèi)有霜刀雪劍不停飛出,為他整個人優(yōu)雅的氣質(zhì)平添了一份清冽和凌厲。 他將信將疑,那三個字,問得輕緩而綿長,如利劍被烈火融成劍絲,看似一拂即斷,實則柔韌剛強(qiáng),尖銳鋒利,只一下,便可割斷人的咽喉。 蘇靳寅冷不防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抬眸,卻在看到上首的段天諶時,連眼睛都移不開了。 紫金冠,黑色勾金邊流紋錦袍,織錦玉帶勾鎖著窄腰,手肘撐于椅子扶手上,身形愈顯頎長挺拔。袍角隨意垂落于地,將那椅子四角盡數(shù)掩在那方閑雅慵懶之下,乍一看去,整個人竟似凌空而坐。 他本就容貌出眾,狹長的雙眸微微瞇著,露一線刺眼奪目的精光,冷冽中自有一份皎皎清輝。那眼角微微上挑,線條流暢婉轉(zhuǎn),竟似承載著室內(nèi)瑩瑩之光優(yōu)雅流淌,一路蜿蜒而去,恰于那精致眉宇處凝化出皓月光輝,令人不敢逼視。 此刻,他整個人皆沐浴在大堂內(nèi)暈黃的燭光中,周身一片暖意氤氳,曈曈燭光灑在他的身上,瞬間結(jié)凍成冰,說不出的凌厲鋒銳,那威嚴(yán)風(fēng)化竟是一分不減。 不是第一次見到段天諶,可每次認(rèn)真審視這個人時,縈繞在他心頭的感覺總是格外不相同。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要印象深刻。 蘇靳寅卻為這樣的印象深刻而心驚,手緊緊攥成拳頭,感受著掌心的濡濕冰涼,他的心也隨之墜入深谷,忽然對此前蘇晗的心思而膽戰(zhàn)心驚。 這個男人,明顯就不會輕易相信他的話?;蛟S,把他叫過來,利用他從蘇晗口中問出想要得到的信息,也并不是此次的目的。 可,若連這都不是這個男人的目的,他實在是想不出來,還能有什么目的。 蘇靳寅暗自思索了會兒,隨之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到了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抿唇思索了下,他還是補(bǔ)充了一句,“王爺,下官能問出來的事情,也就只有這些了。您若是覺得不夠具體,也可以稍后單獨去問蘇晗。此次,蘇晗犯下如此大錯,下官不求王爺能夠徹底寬恕他,可能否……” 他話還沒說完,段天諶已經(jīng)舉起了右手,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話。 在場的人,哪一個不是人精? 聽到這里,自然都猜得出他即將要說的是什么。 可段天諶如此明白的拒絕了蘇靳寅,是否也意味著,他會對此事追究到底? 唐飛有些摸不準(zhǔn)他的想法,左右看了看,也暗自多留了幾個心眼兒。正走神著,卻聽段天諶開口說道:“唐大人,本王想要把牢房中關(guān)押的那名犯人帶走,你應(yīng)該沒有意見吧?” “啊……”唐飛幡然回神,下意識“啊”了一聲,卻在看到上首段天諶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時,心頭驀地一緊,忙起身拱手回道,“一切,皆是王爺說了算。下官并無任何意見。” 段天諶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當(dāng)即起身走到蘇靳寅面前,靜靜的看著他,半晌后,才緩緩道:“蘇大人,你可有什么意見?” 他能有什么意見? 論身份,論手段,論能力,他都比不過段天諶,想有意見,也沒有話語權(quán)。 “回稟王爺,下官也無任何意見。”他心里很清楚,不管蘇晗有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只怕也逃脫不出眼前這個男人的手掌心了。悲哀的是,與之交手了這么多回合,他竟然連對方的意圖都沒看出來。 不可謂不悲哀。 原本,他還想著,過了今晚,蘇晗的性命無憂,他總有辦法能將其從牢中解救出來。如今看這架勢,似乎不能夠了。他不知道段天諶把蘇晗帶走的目的,也不知道他會怎么對蘇晗,更不知道將來蘇晗需要多大的難題。是性命攸關(guān),還是懸崖絕處? 可轉(zhuǎn)念一想,蘇晗被段天諶帶走,未必就是一件壞事。他相信,至少在沒有得出最后答案時,段天諶是不會讓蘇晗有事兒的。 想通了這一點,他惴惴不安的心也降落了一些,嘴唇翕動了下,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段天諶將他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了個底兒,當(dāng)即揮揮手,“天色也晚了。蘇大人若無其他事兒,便回府歇息吧?!?/br> 蘇靳寅眼里劃過一絲失落,卻也不敢耽擱,連忙拱手行了個禮,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唐飛也頗有眼色,當(dāng)即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此處,將偌大的空間交給段天諶和孟昶。 “王爺……”身后,孟昶走上來,正欲說些什么,卻聽段天諶問道,“南陽侯,當(dāng)初你遇到顧將軍被人追殺時,可記得是什么時辰?” 孟昶微怔,有些不理解他的意思,頗為遲疑道:“下官遇到顧將軍被人圍殺,是在子時三刻時。而且,從當(dāng)時現(xiàn)場的場面來看,那些人似乎也才圍攻起顧將軍。王爺,您為何會如此問?” “是么?”段天諶勾唇一笑,俊美無雙的臉龐在燭火下愈顯溫潤,就連那看似冷硬的棱角也都變得柔和了些許,有股動人心魄的風(fēng)華之美,“據(jù)蘇靳寅所說,蘇晗和其他刺客被召集時,是在子時初刻,而且是在蒼京城外官道附近的樹林里。你我也該清楚,蒼京城外的確有一處樹林。你仔細(xì)想想,從那片樹林到顧將軍被圍殺的地方,有多少距離?可需要三刻鐘的時間?” 經(jīng)他這么提醒,孟昶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兒的地方,邊回憶起之前經(jīng)歷的場景,邊低聲道:“按說,那兩處地方相隔甚近,也不該需要那么長的時間??呻y保那些人耽擱了時間……” “有什么事兒,會耽擱那么久?”段天諶斜乜了他一眼,薄唇輕吐,“而且,對方是去殺人,而不是召集起來商量什么糾纏不清的大事兒。你覺得,既然選定了在那一晚上動手,對方會允許這樣低級的錯誤么?” 孟昶低頭想想,的確不大可能。 殺人又不是去出外游玩,難不成把人召集起來,還需要長篇大論一番? 想想都荒唐! 他也注意到了,段天諶已經(jīng)將注意力放到了出現(xiàn)問題的時間間隔上。由子時初刻到子時三刻,中間足足空出了那么長的時間,又是為何? 思來想去,他始終得不到一個頭緒,隨之抬起頭,蹙眉問道:“王爺,您的意思是?” “你可還記得,方才本王只問了蘇晗和其他刺客召集起來的具體地點,可蘇靳寅卻連帶著將時間也說了出來?”段天諶半瞇著眼,唇角依舊揚著,不過是一個淺淺的弧度,卻足以彰顯他的成竹在胸,“既然從蒼京城外官道附近的樹林奔至圍殺的地點,并不需要太多的時間,蘇靳寅卻刻意將這個奇怪的時間差說了出來,你不覺得其中的深意,很耐人尋味么?” 孟昶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王爺,您是說,蘇靳寅這么做,是想要暗示什么?” 段天諶笑著,點了點頭。 作為被關(guān)押在牢房里的犯人,他自然清楚蘇晗的一些想法。盡管把蘇靳寅叫過來,本就是想要利用他和蘇晗之間的表親關(guān)系,問出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膳c此同時,他也猜得出,蘇晗肯定會耍點小心思,不會如此輕易的告訴他。 對此,他已經(jīng)做到心中有數(shù)。 說起來,蘇靳寅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留下這個破綻。想必,他也知道了蘇晗的打算,這般示好,還真是難為他了。 他可以看在蘇靳寅的面子上,放蘇晗一條生路,當(dāng)然前提是蘇晗不要讓他失望。 孟昶隱約覺得自己應(yīng)該懂了什么,卻也不敢深究,靜靜站立在段天諶身后,身姿挺拔清雅,自成一道風(fēng)景。 許久后,段天諶才緩緩回頭,看著站在他身后的這個人,淡淡道:“南陽侯身上的傷,可好些了?” 孟昶有些受寵若驚,可很快也反應(yīng)了過來,笑著道:“勞王爺費心了。下官受的只是皮外傷,休養(yǎng)幾日,便沒有什么大礙了。” “是么?”段天諶似笑非笑,“此次,南陽侯幫了本王這么大的一個忙,想要本王為你做點什么?” 孟昶立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總覺得此刻的段天諶,有些出乎他的想象,可一時又摸不清他心中所想,縱然想要從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他需要的,只是段天諶的一個保證而已。 不想,段天諶卻一反常態(tài)的追問起來,“南陽侯,你的難處,本王多少都知道一些。俗話說得好,過了這個村兒,就沒了那個店兒了。你也別想著,先從本王這里得到一個保證,以后想要瞅準(zhǔn)時機(jī)讓本王兌現(xiàn)這個保證。這事兒,本王可不樂意去做。你想要做什么,倒不如現(xiàn)在就說出來。” 孟昶頓時皺起了眉頭,抿唇看了看他,頗有些遲疑道:“王爺,下官只是覺得,現(xiàn)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此刻提出來,是否會給您增添煩惱?不如,等此事解決后再……” “就現(xiàn)在!”段天諶舉起右手,不容置疑道。 孟昶垂于身側(cè)的手緊握成拳,眸子里的光芒明滅不定,臉色也微顯復(fù)雜,似乎在進(jìn)行著什么思想斗爭。過了一會兒,他往后退了一步,朝段天諶躬身一禮,恭恭敬敬道:“既然王爺都這么說,下官也就直言了。下官的心愿便是求娶玉府的大小姐玉靜瑜?!?/br> 段天諶忽而朗聲大笑。 ☆、018 相思之苦 囑咐好后續(xù)的事情,段天諶也起身離開。 走出京兆府衙時,正是晨光熹微時分。 天地間,薄霧氤氳,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粉妝玉砌的琉璃世界。對面的瓦檐下,倒懸著一條條冰棱,像是用白銀鑄就般,晶亮晶亮的。一陣風(fēng)吹過,較小的冰棱似是承受不住冷風(fēng)的吹擊,簌簌落下,發(fā)出一陣陣細(xì)碎的聲響。 第一縷陽光射入視野的時候,段天諶正半瞇著眼,呼吸著晨間清冷的空氣。那暗含精光的眸子隨意一掃,看那冰棱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黃的外衣,隨即慢慢消融,滴落在地,一晚上的郁結(jié)之氣瞬間一掃而空。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舉目望著天邊五彩斑斕的云霞,和在云霞映襯下愈顯湛藍(lán)高遠(yuǎn)的天空,心情也莫名變得好了一些。 今日的天氣,可真是出乎意料得好! “王爺,您可要入宮?”孟昶站在他身后一步之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雙眸也瞇了瞇,唇角隨之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顯得他整個人越發(fā)儒雅溫潤。 他的心情,看似很不錯。 而就在不久前,他對段天諶說出了自己的心愿。也許,段天諶很快就會登基為帝,到時他的心愿是否能夠達(dá)成,還得看段天諶的意思。與其藏著掖著,倒不如直接拿到明面上,一來減少了段天諶的猜忌之心,二則他也能夠借此機(jī)會試探段天諶的意思,為后續(xù)的打算做準(zhǔn)備。 本來,他還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段天諶會借機(jī)為難他。不想,段天諶只是問了他幾個問題,看起來,還是頗為可有可無的。 回想起段天諶所問的那幾個問題,他忽然有些神思恍惚。 ——“南陽侯,想必你也不是第一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不過,本王還是很好奇,你為何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說出來?”記憶中,段天諶笑聲方止,當(dāng)即問了他這么一句話。 除了顧惜若,段天諶很少會對一個人這么“啰嗦”。 可孟昶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應(yīng)該還不錯,或許此事并沒有他想象中得那么艱難,懸著的一顆心頓時也落了下來,仔細(xì)斟酌后,才緩緩回答,“王爺英明。下官的確不是第一天就存在這樣的心思。相反,下官存有此般心思,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br> 說著,他弓著的腰又彎下去了些,佝僂的身形,卻不減風(fēng)華。同時,那也彰顯著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折服和懇求,也將他對一個女子的滿腔情意悉數(shù)傾倒出來,只為求得一個保證。 段天諶卻只是淡淡問他,“南陽侯,既然十幾年都已經(jīng)熬過來了,何不再等等?” 孟昶聞言,心里不禁咯噔一聲,交握的雙手緊緊攥著,不一會兒,手心里就冒出了一層層汗,冷而濡濕,黏膩如他此刻的心緒。 他抿了抿唇,隨之道:“正因為熬過了十幾年,也嘗盡了求不得之苦,下官已經(jīng)不想再繼續(xù)下去了。再者,王爺與王妃鶼鰈情深,下官從旁看著,也著實羨慕此番永恒不變的真情愛意,這才貿(mào)貿(mào)然提出來,但望王爺成全?!?/br> 段天諶冷冷哼了一聲,對他的話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