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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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若怔了怔,紅唇緊緊抿起,靜靜的俯視著他,半晌后,裙裾一撩,坐在了高高的門檻上,眸光不離面前惶惶不安的人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人年紀也不大,相貌平平,只那雙眼睛特別明亮澄凈,如前世所看過的草原的天,不大不小的眼眶里暗含遼闊而湛藍的蒼穹,令人見之,心情也隨之晴朗。 “我在王府待得好好的,怎么會跟我說,要好好照顧自己?就不怕我治你個逾矩過問之罪?”她忽然問。 守門童低著頭,身子卻僵了僵,拿著燈籠的兩只手緊緊握起,依舊低聲道:“小姐許久不回府,整個人都瘦了。若是將軍看到了,肯定會心疼的。奴才是將軍府的下人,自然也希望將軍和小姐能夠福樂安康。奴才逾矩,請小姐恕罪?!?/br> 顧惜若撐著門檻的手忽然收緊,長指甲不小心嵌入紅木中,粗刺兒扎著五指,有點疼,又有點酸脹,細細麻麻的感覺流遍全身,不覺難受,隱約還有些期待—— 期待這樣的疼痛能夠緩解此刻沉悶疼痛的內(nèi)心。 她抬起手,看著被扎出點點紅痕跡的指尖,神色呆怔,恍若失了魂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一手握緊,一手則沖著守門童擺了擺,“去做你的事兒吧?!?/br> 守門童抬頭,擔憂的看了看她,隨即應了聲,抱著那兩盞燈籠往里跑去。 在他走后,顧惜若仰首望天,紅著眼睛,卻不讓眼淚留下。 老爹,你也看到了,一個下人都知道要我照顧好自己,你又怎么舍得離開我那么久?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涌上眼眶的淚水,不斷回想著過去的一幕幕。 回門時,她那年輕爹爹詢問段天諶對自己是好是壞;月夜屋頂啃瓜時,他明里暗里的試探和勸誡,無不說明他對這樁婚姻的擔憂。 可憐自己當時不懂事,竟到此刻才明白其中含義。 可那個人,夜夜與她同床共枕,又怎么忍心欺瞞她這么久? “老奴見過王妃?!倍院鋈粋鱽硪坏赖统翜嫔5穆曇簟?/br> 顧惜若提了口氣,眨了眨眼,直到眼眶中的淚水干澀了,才扭頭看去,一腿伸直,一腿屈著,雙手抱著那膝蓋,語氣散漫道:“王叔,你叫我小姐就好,別叫王妃了?!?/br> 將軍府的王管家是個年近七旬的老人,早年曾跟隨顧硚征戰(zhàn)沙場,后來因傷從戰(zhàn)場退下后,便請了顧硚的準許,在將軍府里做起了管家,負責顧硚父女的生活起居和府內(nèi)的大小事務。 若論將軍府里誰對顧惜若最好,便非這個管家莫屬了。 在顧硚在外征戰(zhàn)的日子里,顧惜若每每坐在門檻上等候,王管家也大部分時間都陪著她,算起來,彼此之間也較為熟稔親近。 但見王管家從身后下人手中取過那些彩泥,揮退了跟隨的下人后,便也坐在了門檻上,將彩泥遞過去,臉上滿是慈愛:“小姐,您要的彩泥。這次又想要捏什么泥人呢?” “暫時沒想好,就隨便玩玩,”顧惜若伸手接過,拿在手心掂了掂,語氣里透著些許落寞,“王叔,知道我為何叫你過來嗎?” 王管家搖頭,正色道:“老奴愚鈍。” 顧惜若見他如此鄭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雙手使勁兒的揉捏著小泥人,有一搭沒一搭道:“王叔,我和爹不在的日子里,府里的大小事務都交到你手上,實在是辛苦你了。不過,有些事情還是需要注意的。就比如說,門前這兩盞燈籠已經(jīng)蒙了塵,該換下來了的。若是爹爹回來,灰塵掉落到他頭上了,又該怎么辦?” 王管家聞言,連忙舒了一口氣。 原本他還在房間里處理事情,聽到下人稟報,說小姐回府了,連忙高興得撇下手中事務,飛也似的跑出來。 甫一看到神情落寞的小姐,他不是不心疼的,但更擔心小姐在王府里受了什么委屈。 如今聽到她以如此輕松隨意的語調(diào)跟他說話,心里的一塊大石頭頓時落了下來。 將軍若是能夠聽到小姐這話,該有多欣慰! 老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朵花兒,他語帶關切道:“小姐說得是,老奴這就吩咐下去,讓府中的下人都仔細著點兒,隨時要保持著新鮮亮麗的府邸,等待將軍歸來?!?/br> 顧惜若狐疑的看他,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只點點頭,專心捏起泥人來。 王管家素來知道她的習慣,也沒有勸她回府去捏泥人,看了看她,嘴唇翕動了下,終究還是撩著衣袍,站直了身子,欠身道:“老奴先告退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下人去做吧?!?/br> 顧惜若擺擺手,淡淡應聲。 王管家輕嘆了聲,又再說了句“您好生照顧自己”,便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朱紅色大門半開半掩,光芒似乎于此刻暈黃起來,鐫刻出靜止的時間痕跡。 顧惜若手下動作不停,柔軟微涼的彩泥黏在如玉的手指上,將她手下的動作襯托得越發(fā)鮮明生動。 她只覺腦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想要簡簡單單的完成手里的泥人,一點一點,塑造出心目中所期待的完美形象。 待手中的動作停下來時,她靜靜的端詳著那個泥人,卻是那次被佘煜胥挾持時,段天諶宛若天神般的模樣與風采。 半晌后,她眸光一凝,忽然又紅了眼眶。 隨手將這泥人丟在腳邊,她緩緩起身,推開那扇門,走了進去。 在她身后,一雙素白修長的手將那染了灰塵的泥人拾起,輕輕的吹了吹其上的灰塵,藏到了袖子里,如獲珍寶。 當晚,顧惜若歇在了娘家將軍府內(nèi)。 似乎她所在的地方總是與熱鬧相伴,沒多時,原本寂靜的將軍府就忙活起來,不為別的,只因為將軍府的嫡出小姐要看拳擊聽小曲兒。 于是,一部分人半夜搭戲臺,一部分人就光著膀子上陣,直到把他們那尊貴的小姐哄得開開心心的,方才作數(shù)。 鬧到了深夜,在她一步三晃跌跌撞撞的步伐里,將軍府眾人提心吊膽,唯恐她走路跌倒似的,護在了她身邊。 細看之下,她竟是——醉了。 好不容易等到她終于關上門,說要休息了,那些或光著膀子或滿臉期待的士兵終于松了一口氣,一致認為,等將軍回府后,一定要針對此事作出最熱烈的反應,讓將軍能夠體會到他們的苦楚,也趕緊得找個備用的嬤嬤供養(yǎng)著。 等那日小姐喝醉了,走路走不穩(wěn)時,也可以直接上前扶她,而不是他們好一群人跟在周圍,在看到她快要跌倒時,使用內(nèi)力來來平衡她的步伐,而不是想扶又不敢扶。 這特么的,實在是太苦逼了。 眾人這么想著,十分歡快,便也在王管家的囑咐下,結(jié)伴離開。 王管家看了看處于靜謐中的閣樓,本想再進去看看,是否需要給小姐準備點醒酒湯什么的,卻在看到持劍守在閣樓下的青冥時,安心歡喜的離開了。 顧惜若從來沒覺得自己酒量這么差過。 摸索著要回床上睡覺,卻在下一瞬間頭暈腦脹,身形不穩(wěn)就往地上跌去。 一雙手將她歪倒的身子攬住,還沒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就已經(jīng)被一個結(jié)實溫熱的懷抱圈住。 她睜著朦朧的眼,努力辨別著眼前這人的身份,片刻后,才勉強看出來人是誰,瞇著眼睛含糊不清的嘀咕:“哦,原來是你啊!你怎么來這里了?這里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出去出去!” 說著,仿佛是真的意識到了什么,她雙手撐著他后背,欲要將其趕出去。 段天諶無奈嘆息,將醉了還不安分的小妻子抱在懷里,溫熱而干爽的氣息混合著清冽的酒香,將她躁動不安的情緒緩緩平息了下來。 “若若,以后不可以在別人面前喝太多酒?!彼掳偷衷谒彳浀陌l(fā)頂上,一手在她背后輕輕摩挲著,偶爾拍上幾拍,仿佛在無聲安慰著。 顧惜若有些抵觸,卻不想推開這個懷抱,兩相權(quán)衡之下,還是覺得這樣倚靠著胸膛比較好,便也死命的撕扯著他的衣襟,仰頭看他:“我才不要。他們又不是別人,為何不可以?他們還可以光著膀子逗我笑呢,你可以嗎?” 段天諶俯身看她,努力讓她的眼瞳里只有他一個人,噴吐的溫熱氣息灑在她臉上,帶起一股酥養(yǎng)難當?shù)母杏X。 她不悅偏頭,卻聽他低啞著道:“若若,你若是想看我的,隨時可以來看,沒必要與那些人糾纏,不然我這心里看著也不舒服。” 腦子慢了半拍的顧惜若終于反應過來,他所指的是什么,朦朧的眸光里利芒一閃,手下撕扯的速度越來越快。 直到他整個上身都裸露著,她終于長吁了一口氣,雙手在他強健結(jié)實,肌理分明的肌膚上游移,似挑逗,又似泄憤。 “看夠了嗎?好看嗎?”段天諶湊到她耳邊低聲問,待看到她搖頭時,扣住她纖細柔韌的腰肢,不顧她的掙扎和反對,直直往床榻走去,落了一地的喘息,“若若,你要記得,無論何時,我都在你身邊陪著你,記得有我?!?/br> 她似乎應了聲,并不真切,隱約還像是別樣的喘息聲,消融在抵觸而又無法抗拒的熱度里。 而此時的將軍府大門處,守門童正要下了門栓,卻隱約聽到了一聲駿馬長嘶的清嘯聲。 他探頭來看,卻見長街盡頭快速駛來一匹駿馬,馬上那人意氣風發(fā)身姿筆挺,赫然便是——風塵仆仆的顧硚。 他大喜,沖著門里門外高喊:“將軍回來了!將軍回來了!” ------題外話------ 呼呼,顧老爹終于回來了……我是親媽啊,知道小若若后援團不強大,趕緊放他回來了,趕緊的,來表揚我,說你們很愛很愛我這個親媽……來,啵一個…… ☆、069 如何面對 翌日清晨,顧惜若從懵懂中醒來,迷糊的看著帳頂,頭腦發(fā)脹。 她試圖坐起身,卻覺腰酸背痛,暗恨某人太不知饜足,頹然的躺回了床上。 屏風外傳來一道腳步聲,漸行漸近,許是察覺到了她的動靜,出聲問道:“王妃,您醒了嗎?” 顧惜若沒回答,被子一蒙,裹得像蠶蛹。 昨晚喝多了,以為此間諸事便會煙消云散,可不成想,醒來后卻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原本想要忘記的事情,終究還是比此前還要深刻。 掙扎了許久后,她終于擁著被子坐起身,胡亂的撓了幾下頭發(fā),神情頹喪。 環(huán)顧了下自己的閨房,裹著被子起身,又找人抬了桶熱水沐浴,整理清爽后才開門走出去。 “屬下見過王妃。”眼見她走出來,守了一夜的青冥連忙上前行禮。 顧惜若沒吭聲,直接越過他,緩步離開。 如今諶王府的人,她已經(jīng)有些抵觸。當然,昨夜那種情況,純屬醉酒意外。 青冥哀嘆了聲,雖不明白王妃和王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可對于王妃這樣冷漠到底的態(tài)度,還是忍不住恐慌起來。 顧惜若可不管他恐不恐慌,此刻她肚子餓了,要去找吃的。 可一路走來,連個人影都沒見,她不由唏噓感慨,越發(fā)覺得將軍府里的確要做些改變——至少女人要多幾個。 好不容易逮到個人,居然還形色匆忙,看得她心頭惱火,揪起那人的衣襟就喝道:“搞什么呢?你家小姐還餓著肚子呢,為何不趕緊給我上飯菜?” 那小廝聞言,忙不迭的請罪:“小姐恕罪,將軍剛回府,此刻府里正忙活著呢!” 顧惜若眨了眨眼,喜上眉梢,抬步就要去找顧硚,卻在走了幾步后,猛地頓住了腳步,久久不動。 須臾,她扭頭問道:“我爹什么時候回來的?我怎么不知道?” “回小姐的話,昨夜將軍就已經(jīng)回來了。聽說您在府里,本想去找您來著,不過后來聽說諶王爺與您一同歇下了,就沒讓人喚醒您。如今將軍正在前廳與諶王爺敘話呢,奴才這就回去稟報?!?/br> 話落,那小廝就拔腿往前院跑去。 “給我站??!”顧惜若冷聲呵斥,見他停住了,才心煩氣躁道,“你去忙你的事兒吧。我醒來的消息,暫時不要讓我爹和王爺知道?!?/br> 那小廝訝異的看著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顧惜若不理他,原本要找吃的心思也歇了,腳步一轉(zhuǎn),就往府中的酒窖走去。 若她沒有記錯,那酒窖里還是很多好吃的。雖然都是些存儲的干糧,卻也足夠填飽肚子了。 不可否認,剛知道她那年輕爹爹回府的消息,她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就像是混亂無章的生活里終于找到了主心骨,她就算是好吃懶做整天睡覺,也依舊不必擔心天會塌下來。 她只是來自異世的一抹孤魂,若本尊還殘存著些許意識,那在顧硚毫無保留的父愛面前,早已與本尊融為一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