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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燃犀記事在線閱讀 - 第36節(jié)

第36節(jié)

    拉扯中,她的腳磕在臺階上,一個不穩(wěn)滑倒在地,沾了滿身的灰塵。

    程夫人眼中卻怒意更甚,“夠了!今后不許你再提晏家一個字!晏家六郎已經(jīng)死了,你就斷了念想吧!”

    “什、什么……娘親你說什么?”她趴地上,無人去扶她,狼狽的她爬起來,臉色煞白。

    “他已經(jīng)死在戰(zhàn)場上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程螢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神經(jīng)質般笑起來,“你在玩笑……娘親你在玩笑對不對?小宴不會死的,他叫我等他,他說不會有什么將我們分開,他說,”一身白衣的少女披散著頭發(fā),衣裳不整,神情扭曲,貌似魔怔,最后一句,她說得那樣輕,那樣小心翼翼:“要娶我為妻的……”

    “把小姐拖下去!沒有我命令,不準讓她見任何人!”忍無可忍的程夫人突然下令,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瞬時又圍上了上去,將她輕而易舉地架起來,拖了回去。

    ——這個王朝安逸太久了,腐朽的制度,冗雜的官員,懶散的軍隊,以及終日只知曉歌舞走馬的帝王都在一點一點啃食著王朝的根基。縱然有將軍來想力挽狂瀾,但終究敗給那些士氣正盛的敵國精兵。

    風光了百年的晏氏子孫,在短短半年內,一半死于戰(zhàn)場,一半死于帝王的遷怒。

    這些,程螢都不會知道——她需要做的,是恪守父母之命,做一個合格的貴族家的女子,一個溫順的聯(lián)姻工具。

    十幾年來僅在表面維持的關系瞬間破裂。晏家滿門不留,與晏家交好的世家被嚇破了膽子,紛紛劃清界限。沒有人再敢提及與晏家的情分。程螢與晏安的婚事已經(jīng)叫程氏族內人人自危,浸yin權術幾代的程家人在晏家落難時可沒少做落井下石之事,而與小宴有婚約的程螢,自然也成了程家人眼中的災星。

    這個少女本就是他們弄權的工具,加之之前的十幾年時間都養(yǎng)在別家,更是毫無情分可言。

    即便,她與他們流的是同樣的血。

    回憶到這里,老人突然嘆了一口氣,“那時候,我真真兒是什么也不懂,我從不知父母之命竟是可以違抗的,若我當初不隨父母南下,而是北上去找他,現(xiàn)在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需思考她一個女子怎樣才可以獨自走到北方,哪怕是讓她死在尋他的路上,她這一生定會少了很多遺憾吧?但那時的她無措猶如一只雛鳥,除了拉著自己母親的手苦苦哀求幾句,她竟再也沒能力做些什么。

    南下的路途上她哭了一路,也病了一路。

    第四章 成婚

    帝都南遷,昏庸的帝王將大好的半壁江山拱手讓給了敵人,而自己卻蝸居南方安樂一角,向敵稱臣,茍延殘喘。

    一年后,被酒色吸干了的帝王死去,新帝繼位。

    “新帝不喜歡程家,他寵信新貴趙氏,趙家族長蹴鞠練得好,而新帝就喜歡蹴鞠……帝王的寵信總是那樣叵測多變,一年前,父親還是在南朝里說一不二的高官權貴,一年后,父親見著了趙氏族長,也不得不拉下臉面,朝那年紀輕輕,甚至連字都不識幾個的年輕人鞠躬討好。那時父親年事已高,族中又沒有子弟能再得新帝喜歡,父親獨木難支,眼看這龐大家族要一朝潰敗時,他不知在外使了什么手段,打點了多少人馬,終是將我許配給了趙氏族長的癡兒弟弟。”老夫人說得很慢很慢,她的眼神平靜,連語氣也聽不出半點波瀾。

    事情已然過去多年,縱然那個傷口一直沒有好起來,在這樣長的時間里,應該已經(jīng)習慣了這徹心的疼痛吧?

    曾經(jīng),晏安戰(zhàn)死沒有任何人告訴她,這一次,就連婚事,也沒有一個人告訴她。

    她被關在閨閣中,眼中世界只有腳前的三丈土地,直到一天有仆從開啟了閨門,她看見閨門之外的程府披紅掛綠,才猛然知曉,那日竟是她大喜之日!

    眾侍女強迫她穿上大紅嫁衣,她惶恐萬分,往日溫柔得像一片羽毛一樣的少女陡然間變得歇斯底里,但縱然是歇斯底里,她所能做到的最是過分的事情,也不過是披著一身鮮血一般的嫁衣,死死抱著床柱不肯離開而已。

    “我不嫁!除了小宴,我誰也不嫁!我答應過他要等他回來嫁給他的??!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做……不要……”她發(fā)髻散亂,不顧自己身份哀聲祈求著一眾仆從,有人眼中閃過不忍,卻終是無可奈何。

    眼看吉時已到,程螢卻還是這般妝容,父親登時怒不可遏,他一腳踹開了閨門,一把捏著她的胳膊,竟不管是否會弄疼了她,狠狠地將她往門外扯,“今天你就是死也要給我死在趙家!螢螢,你知道爹爹為了把你嫁給趙二郎付出了多少人力財力嗎?如今趙家勢大,我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依附著他家!想要嫁進他家的貴族女子要多少有多少,你可是何等幸運才有這個機會的?!”

    “幸運?”少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著父親已經(jīng)扭曲了的臉,生平第一次露出譏諷的冷笑來,“爹爹,那趙家二郎是個傻子!他連話都說不利索……”

    “啪——”重重一記耳光打斷了程螢的話。

    “你放肆!那是你未來夫君,竟然敢說出這等陰毒的話來!”

    少女捂著臉,看著這個被她叫作父親的人,眼神一點、一點涼下去,她一字一頓地堅定道,“父親,女兒不孝,女兒這輩子,只能嫁給小宴!”

    “那個小子早已經(jīng)死在戰(zhàn)場上了,被戰(zhàn)車碾得連灰都不剩!你還想著他!”

    “他死了也罷,我死了也罷,我只會嫁給他。今日,哪怕你斷了我雙手雙腳,我也只能嫁給他一個人?!痹谒浪雷プ〈仓哪侵蛔笫质滞笊希r亮的天地牢緊緊環(huán)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天地牢未斷,她和小宴的緣分就未散。

    戰(zhàn)場多變,即便小宴所領的軍隊全軍覆沒,但誰又真正尋到了他的尸體?他一定還活著,只是受傷太重,不能及時回來尋自己罷了。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少女的眼中一片死寂,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紅繩,又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向自己的父親,語氣滿含諷刺,“父親,我有三個嫡出哥哥,一個嫡出弟弟,外加九個庶出兄弟。我們程家子嗣滿堂,什么時候,那十幾個兒子包括旁支幾百號族人都變得這般無用了?要硬生生地賣掉一個女兒來求取富貴,要這般不要臉地用一個女子的一生來填補他們的平庸!”

    她說得極慢,一字一頓,聲音低卻是十分清晰的,這些話讓父親當時就愣了一愣,但馬上他陰沉下臉。

    “其他人都給我滾出去!”程大人如此命令道。

    善于察言觀色的仆從們紛紛逃也似的離開,末了還將門給關上。

    程大人環(huán)顧四周,而后拉開了書案前的椅子,坐了下來,臉上竟還帶著笑,“螢螢可知,如今你的爺爺身體不好,整個程家都落在了爹爹一個人的身上?”說著他拿起桌角一方小巧的硯臺,細細把玩著。

    上好的硯臺,雕刻成一朵呈露荷葉的模樣,觀之有趣極了。他的手指一邊翻轉著硯臺,一邊又說,“你出生時爹爹就不大喜歡你,女兒么,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不能考取功名,只做一個男人的附庸而已,又有什么用呢?但早先晏家六郎喜歡你,晏老將軍對你也甚是疼愛,我倒也感欣慰??扇缃癫煌?,螢螢,你的身價早已經(jīng)因為晏家而被貶得一文不值了,現(xiàn)在用你一人換取你十幾個兄弟的富貴安平,你應當高興感恩,不是么?”

    程大人起身,慢慢踱步到程螢身邊,他沒有放下手中的硯臺,“可是,”表情驀然變得猙獰,他高舉起手中的硯臺,“你這恬不知恥的下賤貨色!竟敢如此對父親說話,還膽敢抹黑整個程家!今天我就斷了你的雙手雙腳,看你還能硬氣多久?!”

    精美的硯臺狠狠砸向少女的雙腿,刺破皮rou,磨頓在骨頭上。

    骨頭登時發(fā)出咔嚓的碎裂聲。

    “啊啊啊啊!不要!”尖銳的疼痛瞬時讓她拋去了所有的尊嚴,她拖著扭曲的雙腿拼命往床里靠著,滿頭珠飾掉落了,嫁衣也撕破了,少女在大紅色的被褥上翻滾慘叫著,鮮血越積越多,竟比那嫁衣還要紅。她雙手攥成團,滿面淚水,不停哀求著:“爹爹我求你,不要!女兒不可以沒有雙腿!女兒不可以不能走路!爹爹,求求你,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胡言亂語的呼痛與求饒沒有換來對方一點點憐憫。到最后,她竟無力再掙扎了,渾身濕淋淋的,不知是汗還是血,她趴在厚厚的喜被上,面容朝下,雙腿詭異地扭曲著。

    “螢螢不怕,跳下來,我接著呢!”

    “螢螢,你猜這次我又給你帶了什么好吃的?”

    “螢螢繡的花真好看,只要是螢螢做的就沒有不好的!”

    “螢螢,離你及笄還有半年,我等得好辛苦啊……”

    “螢螢,等我?!?/br>
    “螢螢,不怕……”

    恍惚中,那如春風和煦般的少年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在眼前,穿著挺直的袍子,有著最明亮的笑容與最溫暖的聲音。

    他那只套著同樣鮮紅天地牢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將額頭抵在她的額上。

    螢螢,不怕……

    重傷的少女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伸手在虛空里抓了許久,猶如一個溺水的人,但終究,脫去幾片指甲的手又因脫力而重重落了下來。

    她的臉埋在被褥中,可以嗅到濃重的血腥味。

    她笑了,答:“好,我不怕?!?/br>
    喜樂依舊不停,迎親隊伍在張燈結彩的程府門口等了片刻,終是看到新娘的到來——圍觀的百姓中有人低聲發(fā)出驚叫。

    這哪里是新娘?分明就是從地獄里拖出的惡鬼。

    一身破敗的嫁衣,一身淋漓的鮮血,甚至連鞋子都沒有穿,喜帕草草地蒙在頭上。半死的新娘在各種情緒和眼神中被丟上了喜轎。

    轎簾落下的剎那,她聽見父親與她此生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冷漠道,“今日之后,她是死是活,便不關我們程家的事了!”

    是啊,喜事變成了悲事,她不能按時出嫁會得罪趙家,但將她打得半殘后嫁出去了,就不會得罪趙家么?

    說到底,比起新娘不肯嫁于趙家的丑聞,將奄奄一息的新娘送上花轎來得更合算一些吧?畢竟,大婚是成了。

    她那曾經(jīng)對她笑顏笑語的爹爹啊,終是在王朝氣數(shù)將要盡的時刻同它一起腐爛掉了,他為了這全族的生,選擇了她的亡。

    說到底來,這犧牲一人成全眾人的做法,對那無助絕望的一人,是多么不公平啊。

    轎外喜樂震天,程螢虛弱地靠在轎壁上,被敲破的皮rou已經(jīng)與嫁衣黏在一起,稍稍一動,便能生生撕扯一下一塊皮rou來。她小心翼翼地用裙擺蓋在扭曲的雙腿之上,想要保住最后一點尊嚴,爾后她緩緩抬起手來,看著那熠熠生輝的天地牢,用盡氣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來。

    “小宴……”即便被暴打得跪地求饒,也沒有松口同意嫁去趙家的她,在想起晏安后突然心頭劇痛,淚水洶涌而出。

    那個曾經(jīng)許諾要照顧自己一生的少年,你究竟,現(xiàn)在在哪里啊?

    第五章 家書

    “老夫人,抱歉……”杉靈一臉懊惱,她的目光轉向老人的手腕,只見那里空空如也。

    他人見不著的天地牢,竟是這位老人此后活下去的支柱。

    “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事情,還怕回憶么?不回憶,它就沒有發(fā)生過嗎?”老人微微一笑,她伸手撫了撫杉靈的發(fā)髻,安慰道,“姑娘莫要擔心,我既敢說起這些,便真真兒是看開了的……”

    半死的新娘被送至了趙府,本是傻笑著的趙家二郎一見新娘的模樣嚇得怪叫一聲,一屁股鉆進了喜堂前的長幾下。趙大人更是怒不可遏,換了常服便要出門與程家理論。

    而新娘,無人管她死活。

    趙夫人掩著口鼻,嫌惡地看了她一眼,便道,“丟進柴房中去吧,那滿身血的模樣我瞧著怪瘆人的?!?/br>
    于是在當夜,她被抬入柴房中,自生自滅。

    程老夫人緩緩道,“他們都以為我活不了,我傷得太重,甚至連話都說不了。幾個家丁在扔我入柴房時,還在說著‘明日來收尸著實晦氣’這樣的話?!闭f著她停頓許久,似乎是在努力回憶著什么,“我也以為我活不過那晚了,只是……”

    ——那是程螢經(jīng)歷的最奇異的一夜。

    她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黑暗中她蜷縮在冰冷而潮濕的地上,神志不清,一直說著胡話,她周身冰涼,額頭卻是guntang的……或許是她傷得模糊了記憶,又或許是真有神跡發(fā)生,她看見,從那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團白光,那光比月光璀璨,比陽光柔和,帶著叫人心安的溫暖。白光悄悄靠了過來,再近一些時,她才看清,那是一只生著雙翅的巨大白虎。

    白虎從極黑處走來,沒有一點聲響。它生得那樣美,有著一雙奇異而高貴的黃金瞳,通體沒有一絲雜毛。它步履優(yōu)雅地靠過來,仰著下巴看了一眼臨于生死邊緣的少女后,俯下身子,嘩的一聲,展開那雙大得嚇人的雙翅,爾后再輕輕合起,將少女環(huán)抱于羽翼之中。它毛茸茸的脖頸承托著少女的肩膀,之后閉上了那雙金色的眼睛,似在沉睡。

    這只奇異的神獸,程螢不知它來歷,亦不知它名字,只曉得有它陪伴是那樣安心,雙腿不再劇痛,一切黑暗離她遠去。

    “安心……”迷糊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如此喃喃說道,聲音輕穩(wěn),如初春微風。

    時至今日,程螢也不知那夜所遇是否為真,當她一覺醒來時,自己依舊孤零零地躺在那柴房之中,門窗反鎖完好。

    只不過,重傷的她竟活了下來。

    程家畢竟還是有些根基的,即便兩家因為婚事鬧得不愉快,趙家還是顧及了程家的三分顏面,將程螢留了下來。

    她最終,嫁給了那個傻子。

    其中波折自不用說,嬌生慣養(yǎng)的貴族小姐從云端一朝掉落進泥里,其中艱辛只有自己知道。

    “我沒有尋死,也沒有哭鬧。因為我知道,人死了,便什么都沒有了,活著,好歹有個盼頭不是么?好歹,有個念想,小晏還會回來的……”老人說著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把黃金鑰匙來,爾后扭頭,朝向屋內,“姑娘能否將屋里頭的東西遞給我?在一個梨花木小柜中,那梨花木小柜就置在我的床頭?!?/br>
    杉靈應聲點頭,她接過鑰匙走進屋子,目光一掃便尋到那個小柜,小柜中只放著一個用五六層綢布仔細包裹著的物件,顯然是老人的珍藏,看樣子像是個盒子。

    杉靈走出來,將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入老婦人的懷中。

    老婦人打開綢布包,里面的確是一個紅漆盒子,紅漆已有些掉色。打開盒子,里頭竟還用油紙包了好幾層,而在最里頭,這老人如此夸張地想要保存的東西,竟是一沓厚厚的信箋。

    信數(shù)來有五六十封,按照時間順序整齊碼放,最上頭的是年代最久遠的,信封本為蒼黃色,隨著時間推移,信封更是脆得似乎一碰就會碎。

    “這是?”

    “是小晏寫來的信?!?/br>
    “小晏寫來的信?”杉靈有些許吃驚,她輕輕打開最上頭的一封,見信封中只有薄薄一張信紙,上頭竟是短短一句話:一切安好,螢螢勿要擔心。落款竟是“晏安”二字。她心存疑惑,便又拆了一封,依舊是一模一樣的句子和落款,再拆一封,照舊如此。

    這滿滿一沓的信件,竟都是一樣的內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