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沒有。我jiejie和甥女們,仍沒找到一點線索?” “沒有。眼下只知道劫匪或許是那個炭商譚力,但譚力現(xiàn)在哪里還不清楚,我正在想辦法找。你還是繼續(xù)尋馮寶。我們兩下里一起盡力。不過,可能要耽擱你店里的事情了。” “店里這兩天已經(jīng)停工了,我正好專心尋馮寶?!?/br> “哦?為何?” “京城的礬斷貨了,已經(jīng)幾天了?!?/br> “礬?!”馮賽聽了一驚,立即想起一件事。 礬和茶、鹽、香料都是榷賣物。“榷賣”指朝廷專賣,民間不得私自生產(chǎn)銷售。朝廷每年向民間發(fā)售專賣鈔引,商人只有買到鈔引,才能去買賣這些貨物,運到指定路州出售。 鈔引是馮賽這幾年最主要生意,由于今年年初的茶引、鹽引買賣遇到些麻煩,馮賽騰不出手,便將礬引生意交給了柳二郎。柳二郎跟了他大半年,已經(jīng)熟絡(luò),很快便找見一個大買主,那人將馮賽手頭所有的礬引都買了去。馮賽只在最后簽約時,才和那礬商見面。那人叫樊泰,說話帶著江西口音,當(dāng)時還攀過同鄉(xiāng)。 江西口音?姓“樊”?不正和“礬”同音?而且也斷貨? 曹三郎說,炭商譚力、魚商于富、豬商朱廣和另一個人,一共四個江西商人都住在他店里,難道那第四個人正是那個礬商樊泰?否則怎么會如此巧,行事如此相似? 礬,雖然平日難得見到,但染色時,它能防止褪色、浸亂、滲污,因此漂染布帛萬萬離不得。布中之礬,如同食中之鹽,都是極要害之物,須臾斷不得。礬斷貨,比豬、魚、炭更加嚴(yán)重。難道這四個江西商人真是串通合謀?這么說,并不是柳二郎找見那個礬商樊泰,而是樊泰有意找見的柳二郎? 孫獻站在力夫店邊,朝斜對面藍(lán)威的小酒肆偷瞧了一陣,時候還早,店里并沒有客人,藍(lán)威一直坐著出神,似乎有什么心事。 孫獻常來這一帶雇募力夫,很熟,知道這家酒肆原先的店主姓白,是個老翁,前不久病故了。卻沒想到,他竟是藍(lán)威的岳丈。孫獻本要過去,但轉(zhuǎn)念一想,先進到了他隔壁的鄭家小食店,坐到了朝東的棚子下,離藍(lán)威的酒肆有些距離,說話應(yīng)該聽不到。 早上出門前,他正要吃飯,才吃了兩口,妻子又在一旁怨東怨西,他一惱,將飯碗摔到地上,城里城外奔波了一上午,這時已經(jīng)餓得渾身發(fā)虛,見店頭蒸的好饅頭,先要了兩個,又點了碗羹,填住饑火后,才向店主鄭八又要了一碟腌魚、一碟糟豆。知道他店里不賣酒,特意又要一角酒。 “孫相公,我家沒有酒,我去隔壁給您買一角?” “有勞鄭哥?!?/br> 鄭八去藍(lán)威的酒肆打了酒過來,孫獻笑著道:“我一個人喝寡酒沒甚勁頭,店里沒人,鄭八哥你多拿副杯筷,一起喝兩盅?” 鄭八謙讓了幾句,取了只酒盅過來坐下,孫獻給他斟上酒,對飲了兩盅,才閑扯起來:“隔壁白老丈甚好一個人,可惜就歿了?,F(xiàn)在掌店的可是他兒子?” “哪里?白老丈只有一個女兒,并沒有兒子。他在世時,左右瞧不上這個女婿,現(xiàn)今這一走,家業(yè)卻全都?xì)w這女婿了?!?/br> “他女婿姓藍(lán)?” “是。叫藍(lán)威,一個讀書人,又考不中,只能依傍著那些官兒,討些剩油水兒,勉強混個半飽,他渾家全靠著老爹周濟,才有飯吃?,F(xiàn)今有了這個店,生計才算有了著落。倒沒想到,平日看他癡癡木木的,cao持起這店,倒十分活絡(luò),生意比他丈人在時還好些?!?/br> “我父親有個下屬,也姓藍(lán),似乎是他弟弟?” “嗯,好像叫什么藍(lán)猛,一個小庫監(jiān),犯了事,死在獄中了?!?/br> “死了?!”孫獻大驚。 “可不是?他出事那前一天晚上,有客人要酒,我過去打,還瞧見藍(lán)猛來他哥哥這店里,他們兄弟兩個在一起喝酒,藍(lán)威的娘子也在一旁坐著,三人說說笑笑,和和樂樂的。誰承想,第二天藍(lán)猛就被關(guān)進牢里。他似乎有羊角風(fēng),在牢獄里犯了病,獄吏們發(fā)覺時,已經(jīng)救不及了。人啊,這小命還不如水泡,說沒就沒了。” “藍(lán)猛之前就有這病癥?” “嗯,對面力夫店的單十六說,去年就曾見他犯過一回?!?/br> 孫獻心里一陣陣發(fā)黑,酒還剩一半,卻沒心思再喝,付過錢,匆匆離了鄭家小食店,茫茫然往虹橋走去。 庫監(jiān)藍(lán)猛竟然已經(jīng)死了,十萬貫錢飛走的事即便與他有關(guān),也死無對證,再難查到什么了。 邱遷拿來的三貫錢,馮賽自己留了一貫,另兩貫全都給了烏鷺,烏鷺推拒再三,才讓弈心收了起來。 馮賽在爛柯寺里吃過素齋,便立即去了曾胖川飯店,柳二郎的馬一直好好養(yǎng)在后院馬廄。馮賽按一天三十文付了草料錢,道了聲謝,牽馬正要出去,店主曾胖道:“馮二哥稍等,這馬背上還有兩個袋子,我取下來放到里間了?!痹址愿阑镉嫲褍蓚€袋子取了出來,架到馬背上。袋子有些沉,看著是書冊。柳二郎最愛讀書,隨時身上都要帶一卷書,一有空閑,不論什么地方,也不管周邊有多鬧,都要靜靜讀上幾頁。僅這一點,馮賽便自愧不如。 想起柳二郎,馮賽又一陣歉疚。受自己牽連,柳二郎先遭炭商吳蒙拘禁、毒打,現(xiàn)在又被關(guān)到了大理寺獄里,替他受罪。昨天,柳二郎被押走時,像是已經(jīng)絕望,木然聽從,并不驚懼掙扎,但望著馮賽,眼中滿是怨責(zé)。馮賽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兩個衙吏押出旁邊一個小門。而那個巨商汪石一個月沒有露面,恐怕是已經(jīng)攜款遠(yuǎn)逃,這事不知該如何收場。 馮賽悶悶離開曾胖川飯店,正要上馬進城,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喚他,回頭一看,是考城炭行的那個牙人龔三,身后跟著幾個人。 龔三喜氣洋洋奔過來:“馮二哥,我把汴河下游的炭商都帶來了!” “多謝龔三哥,我已經(jīng)給炭行行首祝老伯說過了,原本該帶龔三哥去,只是我手頭有些急事,必須得趕緊去辦。另外,這買賣以后就是龔三哥的了,我在中間插著,反倒不好。龔三哥能否直接去找祝行首?”馮賽把祝德實的住址告訴了龔三。 龔三點頭答應(yīng),隨即問道:“還有象牙呢?” 馮賽先一愣,隨即想起曾答應(yīng)過龔三,引介他做成胡商易卜拉的那筆象牙買賣。然而,清明那天,易卜拉只給了三天期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五天,易卜拉恐怕早已經(jīng)離京。 “怎么?” “實在對不住,這兩天我事情煩亂……” “不能這樣啊,你牙絕一句話,汴京十萬銀。怎么輪到我這里,便要閃人?這是欺負(fù)我們小地方的人?” 馮賽的臉騰地紅漲,作牙人十幾年,他從未失信于人,這回卻真正忘了這事。他忙連聲道歉:“龔三哥,是我不對。待我處置完手頭的事,一定替龔三哥做成象牙生意?!?/br> “這汴京城是你的地頭,話都是你說。領(lǐng)教了這一回,再不敢指望 第二回!多謝馮大官人……”龔三沉著臉說完,隨即變作笑臉,對身后幾個人道,“各位老兄,咱們?nèi)ヒ娿昃┨啃行惺兹??!?/br> 馮賽看著他帶著幾人向城里走去,心里一陣陣沮喪,兵敗如山倒,我馮賽這回真的要跌碎、摔爛,一片都不剩么? 他本也要進城,但龔三在前面步行,自己騎馬過去,若見到,越發(fā)難堪,便掉頭往虹橋方向走去。 失魂落魄,剛走到虹橋口的十千腳店,旁邊一人喚道:“云水!” “云水”是馮賽給自己起的字,寄寓行云流水之意,只有至交好友才知道。他一轉(zhuǎn)頭,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牽著個四五歲的孩童,微笑著迎了過來,身穿石青長衫,頭戴青布頭巾,面容溫和,氣度淳雅,是十千腳店的店主周長清,那孩童是他的孫兒。 馮賽初來京城,就投宿在十千腳店,和周長清一見如故,說不完的話,結(jié)為了忘年之交。 “周大哥?!瘪T賽忙下了馬。 “我正要去尋你,走,咱們?nèi)巧虾染普f話。” “周大哥,我還有些事……” “我已知道了。正是有事,才該喝酒。” 周長清將孫兒交給一個仆婦,又讓伙計將馮賽的馬牽到馬廄,不容馮賽多言,拉著他就往里面走。上了樓,進了西間,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酒菜。 “這是專為你備的?;镉媱偞騿柕侥阕≡诹藸€柯寺,我正要派人去請你。”周長清笑著道。 馮賽看那桌上齊整擺放的菜碟,一色全是江西家鄉(xiāng)的菜肴。一時間,心中暖潮涌起,眼眶一熱,險些落淚。 “坐!這第一杯酒得罰你,爛柯寺離這里只有幾百步,你卻不來找我。”周長清斟好酒,遞了過來。 “周大哥,我……”馮賽忙雙手接過。 “先喝,有話再說?!?/br> 馮賽只得一飲而盡。 周長清又連斟了兩杯,飲罷后,才關(guān)切道:“你這回真遇到大麻煩了?!?/br> 馮賽默默點了點頭。 “不過,剛才你過來時,我一直在旁邊留意看著。你在馬上,人雖然有些失魂落魄,但前面有行人時,仍知道牽緊韁繩,小心避讓,方寸并沒有全亂。只此一點,便屬難得。人于亂中,能不失其心智,才是大丈夫?!?/br> “可是,我……” “你不信你自己,也該信你哥哥的眼力,我這雙眼,這些年見過的人何止千萬?別的不敢說,看人卻很少有差誤?!?/br> “大哥……” “你這回遇到的事的確極重極難。不過,得失生死,乃世間常態(tài)。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君子所為,不過盡心、盡力這兩盡。只要真盡了心、盡了力,結(jié)果如何,便不必掛懷了。來!再喝幾杯,然后咱們談?wù)??!?/br> 第四章 儒商、獄醫(yī) 聚天下之人,不可以無財;理天下之財,不可以無義。 ——王安石 孫獻快到東水門時,猛地停住腳:不成,不能就這么住手! 雖說藍(lán)猛猝死,但若那十萬貫錢真的與他有關(guān),他人雖然死了,錢卻不可能也跟著沒了,畢竟得有個歸處。而且,鄭家小食店店主說藍(lán)猛死于羊角風(fēng),這事未必可信。錢飛走當(dāng)天,藍(lán)猛就猝然死去,這事未免有些太巧了。眼下你并沒有其他營生出路,不如死死咬住這件事查下去,狠狠賭一把。 于是,他又回頭向虹橋走去,快步走到力夫店,見店主單十六坐在店角正在喝茶,便過去問道:“單大哥,我有件事跟你打問一下?!?/br> 單十六常替孫獻尋雇力夫,十分親熟,笑著起身:“孫相公,什么事?” “這里不好說,咱們到外面……”孫獻見店里有幾個人,便將單十六請到店外河邊,“單大哥,斜對面白家酒肆的女婿藍(lán)威有個弟弟叫藍(lán)猛,你可認(rèn)得?” “見過幾回,算不上認(rèn)得。怎么?” “你見過他犯羊角風(fēng)?” “嗯,是去年,他剛從章七郎酒棧出來,忽然躺倒在地上抽起風(fēng)來,幸而當(dāng)時葛大夫正好路過,幫他止住了。” “哦……” “你問這事是……” “哦,有個朋友讓我替他打問一下。多謝單大哥?!?/br> 孫獻很是失望,看來藍(lán)猛真的有這羊角風(fēng)的舊癥,他死在飛錢那天應(yīng)該是巧合,最多也只是受到驚嚇,惹動了舊癥。 他別過單十六,又往城里走去,仍不愿輕易死心,邊走邊想:就算藍(lán)猛真有羊角風(fēng),他死得這么巧,始終有些可疑之處。當(dāng)時左藏庫飛錢這事事關(guān)重大,直接上報給了刑部,我父親、藍(lán)猛及俸錢庫十個衛(wèi)卒都被拘押于牢獄,我去探視父親時,曾打點過那牢獄的獄卒,已經(jīng)相識,不如再去打探一下。 他又加快腳步,進城來到刑部大獄,假稱朋友,托門吏喚出了那個獄吏。 “孫小哥,什么事?” “齊大哥,上回承你看顧我父親,心里一直在感念,這點小錢你打兩角酒潤潤喉嚨。”孫獻取出路上備好的一個小布袋,里面有一百文錢。 那獄吏接過掂了掂,有些不屑:“跑這么一趟,叫我出來,就為這個?” “順道跟齊大哥打問一件小事。” “什么事?” “我父親那案子當(dāng)時還牽涉到一個小庫監(jiān),名叫藍(lán)猛,齊大哥可知道?” “知道,入獄當(dāng)晚,他抽羊角風(fēng)死了?!?/br> “他死后該有大夫或仵作查驗?” “有啊,獄里專門有個替囚犯看病的大夫,他來查看過?!?/br> “那大夫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