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剛才,他無意中瞅見馮賽幫兩個賣木炭的鄉(xiāng)里人,把木炭直接賣給了曾胖川飯店。京城各行各業(yè)都有行規(guī),凡販賣物貨,都得先經(jīng)行首定價收購,再發(fā)賣給各個商鋪。那兩個鄉(xiāng)里人樣子看著窮巴巴的,竟趕著五頭驢子馱炭,自然比他游小黑甩兩條腿的強(qiáng)許多。他心里頓時騰起一陣恨。 他家住在東郊,卻沒有田,既算不得鄉(xiāng)村戶,也不是坊郭戶。父親一輩子賣力氣,活活累死。他本還有個哥哥,跟著人跑船,一去不回。家里只有他和娘兩個人,娘又腿有殘疾,做不得什么活兒,只在家里捻點(diǎn)麻線,織幾雙麻鞋,換點(diǎn)鹽醋錢。娘倆兒生計全靠他一個人,如今年紀(jì)已經(jīng)二十八歲,卻連媳婦也討不起。 他常聽其他挑炭夫講大炭商吳蒙的事跡,吳蒙在他們心目中如同神一般,一樣是挑炭夫,卻能用一雙粗手拿下汴京東南廂的炭生意。游小黑每聽一次,就要流一回口水。莫說東南廂,什么時間自己能有一間陸炭家這樣的小炭鋪,他就已經(jīng)千滿萬足了。 他自己一路嘀咕著,來到陸炭家,卻見鋪子里沒有炭,斷貨了。游小黑知道汴河的炭是馮賽說合的,更加怨怒起來,你們有錢自然不怕,我斷了一天的生意,便沒了一天的飯錢。 他見陸大圍在跟一個主顧解釋斷貨原由,果然是馮賽招致的,說吳蒙一惱之下,把馮賽的小舅子捉走了。游小黑原想把馮賽替那倆鄉(xiāng)里人賣木炭的事告給陸大圍,一聽,忙把話壓在肚里——看來吳蒙和馮賽結(jié)了怨,馮賽繞過炭行幫人賣炭,吳蒙一定想知道。就算討不到賞,能當(dāng)面跟吳蒙說兩句話,也算一場榮光。日后也好跟其他挑炭夫們說嘴。 于是,他挑著空籃子向城里趕去。他早就知道吳蒙住在東南陳州門里、觀橋的東邊。他一路快步,不久便找見了吳蒙那座宅院,雖然不算一等大宅,卻也高門大庭,一眼看過去,連鋪地的磚都比一般的貴幾倍。 他來到門前,大門敞著,里面一道粉白影壁,看不到什么,正在探頭探腦,卻見一個漢子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他見過,是吳蒙的家仆,似乎叫章根。 “做什么?”章根看見他,斜著眼喝問。 “我……我找吳大官人?!?/br> “你?”章根鼻孔里怪哼了一聲。 “不是,不是!小的求見吳大官人,有件事要告訴吳大官人?!?/br> “什么事?” “關(guān)于牙絕馮賽?!?/br> “哦,他怎么了?” “嗯……這個……最好跟吳大官人當(dāng)面說?!?/br> 章根雖然仍斜著眼、鼻孔噴氣,但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還是道:“跟我來!” 游小黑忙將挑子撂在門邊,小跑著跟了進(jìn)去,繞過影壁,見里面是一片大庭院,種著些花樹,開得正好。周邊的房廊都漆著朱紅漆,雕鏤著各式花樣,滿院富貴氣猛沉沉地直壓人。 正廊前一個人正在逗弄一只金毛猴子,正是吳蒙。 馮賽快馬趕到了東郊河灣,一圈老柳圍著那個場院,院門關(guān)著,夕陽火紅,照在舊門板上,像是要將門板燃著。 馮賽下馬用力敲門,連敲了十幾下,里面楊老榆蒼老的聲音才應(yīng)道:“來啦!”過了許久,楊老榆才開了道門縫,一張老臉從門里探出來,豁開缺齒的嘴笑著問候:“馮大倌兒?。 ?/br> 昨天,吳蒙沒有收到炭,去催逼馮賽,馮賽已經(jīng)來過這里,到了一看,場院里原本山堆的石炭一塊都不見了。當(dāng)時馮賽吃驚無比,忙問楊老榆,楊老榆說是寒食晚上,譚力帶了十幾個力夫,連夜搬上船運(yùn)走了。問搬去了哪里,楊老榆則笑著說哪里敢問。 “老楊,譚力今天仍沒來?”馮賽望向門里,場院中仍然空蕩蕩、滿地煤渣。 “沒有。倒是吳蒙今天連著來了兩回?!睏罾嫌芑碇煨χ?,臉上有些樂禍。 馮賽聽說過楊老榆和吳蒙的舊怨,看著他夫婦兩個晚境可憐,譚力賃了這場院后,要找看院的,馮賽就把楊老榆引薦給了譚力。他知道楊老榆除了看院,其他一無所知。炭運(yùn)來,炭運(yùn)走,都有譚力在場看著,只要不是被人偷走,便沒有楊老榆絲毫的事。 馮賽心里焦煩,不知道譚力這回又在使什么混招。偏偏又在這種時候。他沒再多問,回身要上馬,楊老榆卻湊了出來,仍笑著道:“炭行行首和其他大炭商一定也受不得那吳強(qiáng)盜。這回斷了他的炭,他怕是再難混下去了吧?呵呵?!?/br> 邱菡隱約聽到馮賽的聲音,渾身一顫,忙從墻角掙起身子,透過窗紙破縫向院門處張望,剛才從外面進(jìn)來的那個老漢將院門開了道縫,頭伸出去,似乎在跟人說話。而門兩旁的墻邊,分別站著剛才那一瘦一壯兩個漢子,兩人貼墻而立,手里都攥著鋼刀。 邱菡再側(cè)耳細(xì)聽,果真是丈夫馮賽的聲音。再看門邊那兩個漢子正戒備著,只要馮賽走進(jìn)來,他們便會一起動手。邱菡的心狂跳起來,驚喜頓時變作驚怕。正在憂急,那老漢忽然關(guān)上了門扇,隨手閂死了門。 院外隱隱一陣馬蹄,馮賽走了。 吳蒙氣沖沖走到后院,大聲命仆人章根開鎖,章根慌忙掏出鑰匙,打開了那間雜物房的鎖頭。吳蒙一腳踢開門,大步跨了進(jìn)去,柳二郎正坐在那個空缸的缸沿上,猛然抬起頭,驚望向吳蒙。 剛才,吳蒙聽那個挑炭夫游小黑報信說,馮賽幫兩個鄉(xiāng)里人直接賣木炭給曾胖川飯店,他的怒火頓時沖上頭頂,丟了兩陌錢給游小黑,讓他好好盯著馮賽。游小黑樂顛顛走了,吳蒙卻越想越惱。 他見柳二郎小心站起身,那柔怯怯的樣兒,有幾分像柳碧拂,心頭更像是被人狠擰了一把。 柳碧拂是汴京行院“念奴十二嬌”之一的“茶奴”,姿容自然一等,更善鑒茗色,精通茶藝。三年前,吳蒙還是挑炭夫,有天送炭去清賞院,剛將炭倒在后院廚房邊的炭簍里,一抬頭,見樓上那間小閣的秀簾卷了起來,一位妙齡玉人向外望了望,隨即隱了回去。雖然只一眼,吳蒙卻頓時驚呆。那姿容,像冰雪里一枝白梅一般,他竟似乎還嗅到了淡淡寒香。 吳蒙從小粗生蠻長,眼見身經(jīng)的全都是粗臟糟劣之物,哪里見過這等冰容玉顏,頓時覺得自己又臟又黑的心底裂開一道口子,雪亮亮透出一片白凈。他呆在那里,一動不能動,直到被院里一個婆子吼醒。 他打問到,那個冰雪女子是“茶奴”柳碧拂。自那以后,他再也忘不掉,賣炭掙錢,使刁強(qiáng)奪,固然是為錢,但心底里卻固存著一個念頭:等有錢了,去親近柳碧拂。 終于,他掙到了百萬身家,成了汴京城的大炭商。有錢之后,他暗地里打問,知道了柳碧拂眼界極高,不論多少錢,從不接粗俗之客。于是他請了幾位教授給自己念書,教自己文士做派,又盡力去學(xué)茶道。那些書只是耳邊亂風(fēng),記不住一兩句,做派倒是依樣學(xué)了一套,茶則真實學(xué)了不少見識。 他覺得身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雅氣后,才照儒生衣冠打扮一番,戴了頂雪白的襆頭,一身雪白的衫袍,拿了把蔡京題詩的高麗扇子,壯著膽子去了清賞院。然而進(jìn)門之后,那老虔婆迎了出來,說柳碧拂被一位高官請去赴茶會了。他只得失望而歸。 過了幾天,他又去,柳碧拂又不在。他再去,柳碧拂受了風(fēng)寒,不能見客。連去了十幾回后,他才覺著不對,使錢從清賞院的廚婦嘴里探到,柳碧拂一直都在,凡來客,她都先在樓上偷望。她不愿見吳蒙,自然是心里瞧不上。吳蒙聽后,怒得頓時忘了文雅做派,正巧仆人章根跟在身后,一轉(zhuǎn)身險些撞到,他飛起一腳,把章根踹倒在路邊。 但于柳碧拂,他心中卻終是不舍。氣消后,他決意多修煉些雅氣再去。沒修兩天,卻聽見,柳碧拂嫁給了那個牙人馮賽…… 想到此,再看眼前柳二郎那女子一般的怯樣兒,他心里頓時火起。 柳二郎卻站起身,換作笑臉:“吳大哥,我知道……” 吳蒙見他這時目光中全無懼意,反倒似乎是看穿了自己,更有些輕視之意,心頭越發(fā)惱怒,不容他開口,暴喝了句:“你知道個喪門腿!”隨即抬起腳,一腳將柳二郎踹倒在缸邊,使盡多年挑炭挑出的腿力,狠命踢打起來。 第六章 一句話 惡者,小人之剛也;弱者,小人之柔也。 ——王安石 馮賽驅(qū)馬返回,心中煩亂,竟由著馬錯走向北面,走了一里多路才察覺。他忙勒住馬,一股憂懣隨即涌起。 早間出門時,還家全人全,轉(zhuǎn)眼之間,妻女不知所蹤,自己也被人當(dāng)街肆意罵辱。這平日看似穩(wěn)實的聲名與安樂,竟只是一層薄冰,外人隨意一腳,自己便崩陷落水。他抓著韁繩,怔在路中間,一時間不知該往哪里去。幾個挑擔(dān)人經(jīng)過時都望向他。馮賽這才醒轉(zhuǎn),忙撥轉(zhuǎn)馬頭,往回行去。 眼下不是愁悶的時候,得收束起精神、趕緊想出對策才成。他忙在心里猛擊了兩掌,驅(qū)散心頭煩亂,又長舒一口氣,平復(fù)了心神,凝神細(xì)想起來。 眼下邱菡、碧拂、兩個女兒被綁架,柳二郎被脅持,弟弟馮寶不見人影兒。炭商的事又絲毫沒有著落,民間倒也罷了,宮里的炭是萬萬不能缺的。這炭行的麻煩得先盡快解決,否則會把人捆死,根本抽不出身去尋找妻女。 剛才楊老榆說的那話,的確有些道理。祝德實和臧齊都是辛苦多年,才掙到今天的家業(yè),吳蒙卻靠著猛悍,短短幾年就成了汴京第三大炭商。那兩位顧及行規(guī)情面,只能相安,心里恐怕始終有些不樂意。那個炭商譚力正好替不少人出了氣。 只是,譚力真的是為貪那九十萬預(yù)付錢逃走的?應(yīng)該不會,他運(yùn)炭,一個月至少能賺三百萬以上。區(qū)區(qū)九十萬,應(yīng)該不至于。那么場院里存的炭又去了哪里?難道運(yùn)回去了?運(yùn)回去做什么?僅一路上的稅就得五六萬,更不用說船費(fèi)人力錢。難道是找見了更好的買主?但這遍天下,什么買主能比京城大炭商還厲害?譚力這樣不斷刁難吳蒙,難道是有什么舊怨?應(yīng)該不會,兩人之前素不相識。不過,譚力若真的不再送炭,吳蒙的財路就斷了,恐怕再難在炭行立足。吳蒙不遵行規(guī),不守商德,栽了倒也是好事。但譚力為何要這么做? 馮賽轉(zhuǎn)而想到,場院存炭、預(yù)付現(xiàn)錢的主意是我出的,吳蒙急怒之下,找不見譚力,第一個要尋事泄憤的便是我。就算那九十萬我這里賠給他,他恐怕也不會甘休。柳二郎被他脅持走了,唯愿吳蒙不要將火撒在柳二郎身上。 想到這里,馮賽不由得勒住馬,望向岸邊稀落的歸人,心如河水一般翻涌。 茫然間,他忽然想起吳蒙中午說的一句話,心猛然劇跳,人頓時呆住。似乎發(fā)覺了什么,卻又捉不到頭緒。他忙又在心里猛擊了兩掌,止住煩亂,盡力思尋。 良久,吳蒙那句話竟如織機(jī)上的梭子一般,今天所遇的各項事端,竟都被它漸漸穿攏到一處。只是其間還缺了幾處,尚聯(lián)不成一張網(wǎng)。 他忙驅(qū)動身下的白馬,急急去證實幾件事。 祝德實坐在轎子里,酒后半醺,腦袋跟著轎子起伏一晃一晃,暈悠悠,十分愜意。 中午吳蒙將柳二郎強(qiáng)押回去,他依著行首的身份,假意勸了幾句,隨后便出城去赴朋友的酒會。會上評菜,他那幾樣菜里,蓮花鴨、筍焙鵪子分別得了狀元和探花。斗茶,他的龍團(tuán)勝雪又得了榜眼。菜肴還罷了,斗茶他從未贏過,故而十分開懷。而此刻,吳蒙必定正在焦躁。想到此,他越發(fā)舒心。 祝德實原先只是個小炭商,賃了一只貨船,雇了幾個人力,從晉州走金水河,運(yùn)些炭到汴京發(fā)賣,賺些行腳錢。當(dāng)時,他的炭專一賣給江家炭行,江家在京城賣炭已有五世,雖算不上巨商,卻也是一等炭商。祝德實羨慕京商坐地收利,錢來得輕快。他打問到江家有兩個兒子,卻都不愿經(jīng)商,江老兒使錢替他們改了籍,在學(xué)里讀書,一心要進(jìn)仕路。此外還有個十二歲的小女兒。 祝德實便存了心,事事殷勤,著意奉承江老兒。足足用了三年多工夫,終于讓江老兒中意了他,每次來京販炭,都要邀他去家里吃酒。他又使盡心力,百般討好江老兒渾家及兩個兒子。又是兩年多,終于讓江家上上下下都?xì)g喜他。這時,那女兒已經(jīng)到了嫁齡。 祝德實早已探到,江家嫁女,男方至少得有百萬聘資。而他自己滿算也最多只有五十萬資財,他估計自己若有八十萬,江家大致便會答應(yīng)。便一咬牙,去錢商那里借了三十萬的債。好好請了兩個京媒,替自己去提親。這時,江家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考中,去外路州做了小官。江老兒見祝德實去提親,聘資倒沒有多理會,只說得招贅。這正中了他的懷,他父母雙亡,只有些叔伯舅姑,管不到自己,便忙讓媒人立即去回了話。兩下歡喜,利利落落成就了婚姻。 進(jìn)了江家,江老兒年事漸高,便將炭鋪交給祝德實來經(jīng)營,祝德實左搬右挪,輕松還了債。他多年潛心留意炭生意,終于能施展抱負(fù)。而這時,江家的兩個舅兄官位也逐年升起來,大舅兄在河?xùn)|路轉(zhuǎn)運(yùn)司管勾文字,轉(zhuǎn)運(yùn)司主掌一路財賦,河?xùn)|路出炭又最多,他便借勢逐步團(tuán)籠這一路的炭商。二舅兄去戶部石炭場做了兩年的丞,更加便利,他漸漸包攬了在京的官中煤炭生意。用了五六年,成為京城五大炭商之一,又用了三年,成為炭行行首,其間不斷收買并吞,終于獨(dú)占金水河一路炭買賣,變成京城第一大炭商。 這幾十年間,祝德實一直信奉一句:無事存心要善,有事下手須狠。 從去年起,祝德實就已經(jīng)在琢磨如何滅掉吳蒙。這十來年京城炭行格局早定,他一家獨(dú)大,臧齊居次,兩家始終相安無事,臧齊就算有什么圖謀,也力有不逮。其他炭商就更不足為慮。然而,一派安穩(wěn)和平中,吳蒙猛然躥起。祝德實錯在起初并沒有在意,以為只不過一個莽撞漢,成不了什么事,誰知道,短短三兩年,吳蒙便占盡了汴河下游一路炭買賣。 開始,吳蒙對祝德實畢竟有所忌憚,不敢太過放肆。但從去年起,吳蒙竟開始打汴河上游的主意,這條水路連通西京洛陽,以運(yùn)木材糧帛為主,雖然也有石炭,但量很小,原本算不得什么。但城西廂的炭全歸祝德實,吳蒙若伸手進(jìn)來,無疑是要在祝德實的指縫里戳木刺,祝德實自然不能再忍。 難處在于,身為行首,眾人都看著,他不能公然為難吳蒙。大半年來也始終未想好對策,因此遲遲未能動手。上天眷顧,竟派了個譚力來。譚力似乎專要和吳蒙作對一般,并沒有去金水河和五丈河,只從汴河下手。他截斷了汴河炭船,等于卡住了吳蒙的脖頸。上個月譚力接連斷貨,祝德實面上雖然少不得憂色,但心里著實喜出望外。沒了炭,吳蒙自然要歇火。 京城各行規(guī)矩森嚴(yán),行外人不得插手插足。炭行也是這樣,所有進(jìn)京的炭,全都由炭行把持。宮里的炭,也是從炭行買,這又是一道絕不可破的規(guī)矩。 原先宮里要炭,是由行首出頭,中等以上的各家炭商均攤。每個月為這事都要引起不少繁難抱怨。從前年底開始,祝德實和臧齊、吳蒙定了個新行規(guī),宮里的炭,不再去煩擾其他炭商,由他們?nèi)掖筇可桃蝗斯┮谎?,祝德實上旬,吳蒙中旬,臧齊下旬。 上個月十一日,該吳蒙向?qū)m里供炭,偏巧譚力截斷了貨,祝德實原本不想管,但自己畢竟是行首,便挪出自己的存炭,又讓臧齊幫一些,救了吳蒙一回。在情面道義上,先站住了腳。 這個月,祝德實已經(jīng)思謀好,借著寒食兩天不動火,托故只向?qū)m里供了七成炭。果然從昨天開始,宮里已經(jīng)在催了,而譚力又開始作怪,人炭都不見影兒。這回祝德實便再沒有救急的道理。只要再拖兩天,讓宮中斷了炭,吳蒙若不想被官府懲治,便得卷逃了。 至于那個譚力,也是個禍害。不過祝德實并不太擔(dān)憂,譚力畢竟是商人,終歸要求財,那些炭總要出手。除了京城,其他地方哪里能吞得下那么多炭?等除掉吳蒙,再慢慢對付譚力。 而且,昨天祝德實已經(jīng)派人帶著錢鈔,分別往西京洛陽和京西南路去尋炭,能收多少算多少,只要挺過這陣子亂,炭行就會重歸平穩(wěn)…… 這時轎子停了下來,已經(jīng)到家。仆人阿錫掀開轎簾,才扶著祝德實下了轎,管家阿金已經(jīng)迎了上來,低聲道:“吳蒙來了,在廳里候著?!?/br> 祝德實有些納悶,進(jìn)了院門,一眼看到吳蒙立在前廊下,身邊還站著個人,臉上一片淤青,眼睛青腫,一手扶著墻,站得很吃力,是柳二郎。 崔豪見虹橋口溫家茶食店的人來批酒,忙去喚孫福。 孫福二十來歲,是孫老羊的遠(yuǎn)房侄子,專管外賣酒賬。這時他正在街口查老兒雜燠店前聽彭嘴兒說書。孫福聽到喚,有些不樂意,沉著臉過來,高聲大氣地算過價,收了錢,命崔豪搬酒。他見耿五和劉八都不在,便罵道:“那兩個賊狗兒又去哪里找屎去了?” 崔豪忙遮掩:“剛才南邊那家買了酒,一個人推獨(dú)輪車,支應(yīng)不過,我就讓耿五和劉八幫著送回去了?!?/br> “自家的屎都吃不完,忙著舔別人的腚!” 崔豪沒再應(yīng)聲,自個兒過去,蹲下身子,憋足氣,猛吭一聲,雙臂發(fā)力,將那只四百斤重的酒桶抱了起來,幾步搬到了運(yùn)酒的牛車上。趁著氣沒散,接著把第二桶也搬上了車。 溫家買酒的那人見了連聲贊嘆,孫福卻癟著嘴道:“牛馬騾子還能拉得動一千斤,跟這些牲畜比,他還差一大截呢。” 崔豪心里冒火,卻只能當(dāng)作沒聽見。孫福收了錢,記好賬,晃著又去聽書。崔豪坐到廊邊的木欄上生悶氣。 來京城后,他眼界大開,在一班力夫兄弟中,也得了不少威望,漸漸成了眾人的頭兒??删┏菈喝说娜艘蔡啵F的、富的、仗勢的、耍橫的……他看在眼里,惱在心里,卻又沒有法子,只能忍。 去年先是宋江三十六兄弟在山東起事,接著又是方臘在南方鬧起來。他聽說宋江只是個衙前小吏,方臘更不濟(jì),一個窮漆工。兩人比他都強(qiáng)不到哪里去。崔豪聽了這些事,心里便癢動起來,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如他們一般,聚一班合心合力的兄弟,生他一場大事,該殺的殺,該滅的滅,該救助的就豪豪邁邁去救助。 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這京城,光禁軍就好幾十萬,要作為,也得去別的路州。但去哪兒呢?他不知道。只能告訴自己,等這京城待厭了,背起行李,叫上兄弟們,隨意去個地方,占個山,奪個寨,快活自在過它幾年…… 他越想越開心,忍不住笑出聲來。 “哥,你這是咋了?”劉八回來了,細(xì)瞇縫眼兒賊賊瞅著他。 崔豪有些難為情,忙板起臉問道:“馮大倌兒妻兒的事查出來了?” “沒呢。馮大倌兒家在甕市子街橫巷,那邊往常有十幾個兄弟在街口尋活兒,今天偏偏是清明,人戶出城的多,搬抬東西、駕車抬轎的活兒多,那些兄弟一早全都接到活兒,都出城去了,誰都沒見馮大倌兒家的轎子?!?/br> “那兩頂轎子必定是從萬勝門出城,萬勝門那里你沒去打問?” “萬勝門我讓耿五去了。不過也難,今天出城游春的人太多,轎子數(shù)不過來,誰能在意他家這兩頂?” “難也得打問出來。這京城滿街滿巷都是狗眼人,只有馮大倌兒,堂堂京城牙絕,名頭大似天,可在咱們面前從不拿腔作勢,還幫我們?nèi)齻€找到這省心活路,這恩咱們一定得報!” “可不是嘛?我也是這么想,跑了這一大圈兒,氣都快跑斷了,能說的人全都說到了。這事沒法子急,只能等信兒,明天若還沒信兒,咱們再想其他主意?!?/br> “我們不急,但人命要緊,怕只怕那班匪人起了歹意……”正說著,耿五也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崔豪忙問:“如何?” 耿五搖了搖頭,喘息了好一陣才說得出話:“沒人看見那兩頂轎子?!?/br> “嗨!我們?nèi)暨B這點(diǎn)事都辦不成,往后怎么做大事?” 馮賽急急趕到汴河北岸的力夫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