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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清明上河圖密碼(1、2)在線閱讀 - 第76節(jié)

第76節(jié)

    “罰?怎么罰?”吳蒙粗聲喝斷,“你那點小家底,能值幾秤炭?我們?nèi)羧绷艘惶斓奶?,這滿京城的鍋灶還想揭嗎?”

    馮賽心頭一陣陣火燒,手都有些抖,但他知道吳蒙的脾性,看這情勢,越急越脫不了身,他忙拼力壓住怒火,盡力放緩語調(diào):“吳大哥說的是,你們幾位是汴京城的灶神,莫說汴京二十萬人戶,就是宮里煮口水,也得靠著你們。我怎么會不知道這厲害?只是我家中出了件火急的事情,得趕緊去辦。我讓內(nèi)弟今天就守在汴河邊,炭船一到,立刻去給諸位報信。二郎?”

    柳二郎忙點點頭。

    祝德實三人卻仍盯著馮賽,不想放他走。

    馮賽心里焦急,聲音都有些發(fā)顫,卻只能繼續(xù)盡力賠笑:“今天天好,諸位若是想去城外哪個園子,隨意選,我讓內(nèi)弟好生服侍諸位,酒錢也算我賠罪。在下家里事情真的火急,能否先行一步?”

    臧齊不愛說話,這時用喑啞的聲音道:“幾杯酒錢我們還付得起,不勞馮二哥破費。我估計那姓譚的這回恐怕又要扭咱們的腸子,他若真心做歹,我們只好官里見了。到時候你莫要跑了。”

    臧齊雖不像吳蒙那么暴躁,但語氣冷沉沉逼人。馮賽忙道:“這回譚力若真的使怪,我頭一個要拉他去見官,怎么會跑?諸位想必也知道我,別的馮賽不敢說,但一個‘信’字,從前沒有丟過,今后也萬萬不敢丟。只是我家中真的……”

    吳蒙又暴聲打斷:“臧二哥說得對!咱們得提防著點,他若再一走,咱們就更連根毛都抓住不了——你不是說讓你這小舅子服侍我們,那好,就讓他陪著!我知道你花了三千四百貫才幫那個‘茶奴’脫了妓籍、討到家里,她的親弟弟你自然要看顧好。就這么辦!用炭來換你小舅子!”

    馮賽聽了一驚,柳二郎更是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馮賽再賠不出一絲笑:“吳大哥果真信不過我嗎?”

    “我萬事不信,只信進到庫里的炭!”

    吳蒙說著就伸出粗臂,一把攥住柳二郎的左臂,柳二郎拼力要掙,但吳蒙力氣極大,根本掙不開,柳二郎慌忙望向馮賽。

    馮賽忙對祝德實道:“祝老伯,您也不肯信我?”

    祝德實有些為難,還沒開口,吳蒙已瞪著眼道:“你不是說炭今天一定送到,怕什么?我們又不吃你這小舅子的rou。你放心,我會好吃好喝好生看待他,等炭來了,自然會放他回家?!?/br>
    馮賽正要開口,一眼瞥見一個矮胖的人急匆匆走過,認得是左軍巡使顧震的親隨萬福,馮賽和顧震曾喝過幾次酒,萬福都在場。他剛要招呼萬福,請他來解圍。吳蒙卻已留意到了,瞪著眼壓低聲音:“我看這事最好還是私了?!?/br>
    馮賽看他目光狠猛,只得把聲音咽了回去。

    “萬……”柳二郎卻高聲叫起來,才喊出半個字,臉上已挨了吳蒙重重一巴掌。

    “吳大哥,你這是做什么?”馮賽再忍不住惱怒。

    “讓他亂叫喚?那姓譚的專打我的臉,你們也該嘗一嘗!”

    “我只是中人,譚力違了約,自該由官府來查斷,吳大哥這么做,恐怕說不過去,何況內(nèi)弟與這事并無關聯(lián)。祝大伯、臧叔?”馮賽望向兩人。

    臧齊冷沉著臉,像是沒聽見;祝德實臉現(xiàn)愧色,卻也不開口。

    吳蒙又高聲道:“這時你便想逃罪了?得錢時有你,出了事便逃,我花錢喂你這些牙人做什么?”

    吳蒙說著伸手用力一扯,將柳二郎強拽過去。

    “吳大哥!”馮賽忙要去攔。

    “見炭還人!你們?nèi)粼賳簦悴皇且话驼频氖铝?!”吳蒙一把打開馮賽的手臂,挾著柳二郎轉(zhuǎn)身大步,向城里走去。

    馮賽知道此人出身無賴,什么事都做得出,只得停住。

    祝德實有些過意不去,卻也只說了句:“馮二哥,我們等你的信兒。”說著,和臧齊一起也轉(zhuǎn)身離去。

    馮賽望著柳二郎文弱身子被吳蒙粗臂強推著,踉蹌前行,只隱約聽見他對吳蒙說:“譚力不送炭,吳大哥應該……”

    然而吳蒙隨即揮起左手,作勢又要打,柳二郎自然不敢再多言。兩人身影隨即淹沒于街頭人群中,時隱時現(xiàn)。

    馮賽望著他們走遠,心里一片麻亂,不但手在抖,連牙關都嗑響起來。

    虹橋兩邊亂成一團,人們擠擠挨挨、爭爭嚷嚷。

    牛車根本走不動,盧饅頭又急又慌又怕,卻又沒辦法,只得牽著頭牛,走到十千腳店的西墻根,停下腳,勒住牛。

    “爹!不能停!”他身后的二兒子盧布低聲驚喚。

    “是啊,怎么敢停?”跟在車后的大兒盧帛也忙跑過來問。

    “這怎么走?這么些人,虹橋更上不去!”盧饅頭絕沒料到竟然會撞見馮賽,雙腿幾乎癱軟。

    盧饅頭今年剛滿五十,看上去卻像是六十多歲的人。其實三個月前,他的腦門還像飽滿的鮮饅頭,一絲皺紋都看不到,濃黑的胡須找不見一根白的,身子也健實,哪里會這么憔悴干瘦?就算馮賽剛才瞧見他,也未必認得出來。

    盡管如此,他卻絕不敢露頭,躲在牛邊,偷偷向龍柳那邊覷探。幸好有炭行幾個人纏住了馮賽,根本沒有工夫往這邊望。這時,車里兩個伙計也早已制住了那兩個女人和女孩兒,聽不見什么動靜,他才稍稍放了些心。

    但回想起車子方才經(jīng)過馮賽時那一陣子緊急,虛汗頓時又蒸滿了禿腦門。

    馮賽從未這么惶然無措過,低頭捏拳,思慮半晌,才勉強定下神。吳蒙雖然兇暴,柳二郎暫時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妻女卻必須立即去尋找。

    他扭頭朝胡商歉然道:“易卜拉,實在抱歉,我得先去尋妻兒的下落,你能否在旁邊這茶坊里等一等?”

    胡商點了點頭,臉上卻似乎有些不情愿。馮賽顧不得這些,道了聲謝,便急忙跨上馬背,才要驅(qū)馬,卻聽見身后有人喚:“馮大官人!”

    回頭一看,是個二十多歲的漢子,穿著件舊短衫、舊布褲,一雙綻了口的舊鞋,手里拿著根柳枝,身后跟了五頭驢子,驢背上都馱著兩捆木炭,最后還跟著個后生,也舊衣舊鞋,執(zhí)著根柳枝。都不認得。

    那漢子卻躬背卑笑:“馮大官人,您不認得我了?我叫朱十五,他是我弟弟朱十六。去年夏天,我們兄弟求您給找個活計,您把我們薦給谷家銀鋪……”

    “哦——”馮賽隱約記了起來,當時朱十五等三人來求薦個活路,他想起谷家銀鋪正在找?guī)凸?,就讓柳二郎帶他們?nèi)チ恕4藭r看著朱十五,他似乎想起件什么事,但心里正憂急,沒工夫多想,只隨口應了句,便要驅(qū)馬前行。

    朱十五卻湊了過來,半攔著馬,仍堆著笑:“一直還沒向大官人道謝呢。大官人,有件事還得求求您?!?/br>
    “什么事?”馮賽有些不耐煩了。

    “您看,我們兄弟兩個實在沒有其他活路,瞧著京城石炭漲了價,要木炭的該會多些,就合計了一下,挖窯燒了些木炭,又租了這五頭驢子,運進城來賣,賺幾升米來填肚子保命,可這一進城門,稅務就得抽稅,進了城,還得過行首那一道……”

    馮賽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當時規(guī)矩,不論什么貨物,也不論多少,只要進城,就要向城門稅吏交稅。各行各業(yè)又有行規(guī),外來貨物不能私自發(fā)賣,只能賣給行首,再由行首發(fā)賣給行商。朱十五念叨這些,無非是希望自己替他向稅務和炭行行首說情,減免些稅錢和行錢。若是平時,他隨口說說情,也是一點福德。但眼下自己事情火急,怎么顧得上這些?

    “今天不成,我有急事,改天吧?”

    “好!好!耽擱大官人了……”朱十五有些失望,但迅即用那卑笑掩住。

    馮賽看他笑容里積著多年的艱辛,又有些不忍,再想起自己剛剛遭受的那些,不由得騰起一股憤氣,正巧看到對面川飯店的店主曾胖走了出來,他家各種炙烤rou脯賣得好,需要木炭,便招呼道:“曾大哥,你家要不要木炭?”

    “要啊。不過,一直都是爛柯寺那邊的陸炭家送炭?!?/br>
    “這位朱兄弟有些木炭,小家小業(yè)不容易,你看顧著收一些吧?!?/br>
    “這不好吧。我跟陸炭家常年生意……”

    “這五頭驢總共也不過十秤木炭,一秤時價一百六十文,這十秤他一千五百文整賣給你,如何?”

    馮賽迅即粗算了一下,過商進城抽稅二分,行首過手又得至少壓二分,朱十五這十秤木炭,若照行規(guī)發(fā)賣,最多一千四百文錢。省下一百文,夠他家?guī)卓谝惶斓娘堝X了。

    朱十五聽后眼中閃著喜色,曾胖則猶豫起來。

    “陸炭家恐怕也缺炭了?”馮賽又問。

    “這倒是……今早去他家,已經(jīng)沒有存炭了。”

    “所以你收了這木炭不算違約。另外,剛才曹三哥已經(jīng)跟我說了孫羊店轉(zhuǎn)買酒務、漲酒價的事,改天得空,我就去替你們說說情,算是還曾大哥的情。”

    “那成!這些木炭我收了!”

    “多謝曾大哥,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哦——”他一眼看到柳二郎的馬還丟在路邊,“曾大哥,這匹馬能不能暫且寄放到你家?”

    “這個好說?!痹譅窟^馬。

    “多謝!”馮賽再等不得,轉(zhuǎn)身驅(qū)馬向城里趕去。

    第三章

    杏花岡

    處困之道,君子之所難也,非夫智足以窮理,仁足以盡性,

    內(nèi)有以固其德,而外有以應其變者,其孰能無患哉?

    ——王安石

    街上人多,行不快。馮賽平日騎馬,極少吆喝路人,這時卻不住高聲吆喝著。行到護龍橋街口時,一個老者和街頭唱曲的池了了,不知為何起了爭執(zhí),四邊的人都圍過來看,擋住了路口。

    馮賽越發(fā)焦躁,連聲吆喝,卻沒人聽,他只得撥馬繞過去,扭頭一眼看到爛柯寺,弈心小和尚正站在寺門外向這邊張望。

    馮賽與寺中住持烏鷺禪師多年前有過一段舊緣。當時,馮賽還在家鄉(xiāng)洪州,才進牙行不久,處處艱難。于是常常到爛柯寺走走,一來二去,與烏鷺禪師成了朋友。

    一天,馮賽向烏鷺禪師請教:“禪師,如何才能做好一件事?”

    烏鷺當時正在柳樹下、泥爐邊煮茶吃,并沒有答言,只從囊中另取出一只紅瓷舊茶碗,斟了一杯熱茶,遞給馮賽:“當心,我這茶盞全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只?!?/br>
    馮賽忙躬身接過,他原本手腳輕捷,舉止穩(wěn)便,這時卻有些緊張,險些沒端住。

    烏鷺笑起來:“方才是戲言,這茶碗不值一文錢?!?/br>
    馮賽低頭看那茶碗,果然是土窯粗瓷,且已殘舊,不由得也笑起來。

    烏鷺卻繼續(xù)道:“雖不值一文錢,卻是貧僧母親遺物?!?/br>
    馮賽聽了一驚,手里的茶碗又險些掉落。抬頭看烏鷺,烏鷺卻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否又是戲言。

    馮賽心中一動,似有所悟:“禪師是否是說,世間萬事都如這只茶碗,好壞輕重,只在一心?”

    烏鷺卻道:“吃茶便吃茶,說那許多?!彪S后低頭喝茶,不再搭理馮賽。

    馮賽卻心下豁然:吃茶,原本再尋常不過,人卻因茶之優(yōu)劣、碗之好壞、天之晴雨、事之順逆,生出無限無謂之煩惱,連端杯吃茶這最尋常之事,都做不來、做不好了。

    烏鷺那句“吃茶便吃茶”他銘記在心,再臨事時,若有繁難,他就在心里拍一下掌,警醒自己,不必多想,該如何便如何。只要心思不亂,神志清醒,做事果然就順當很多。時日久了之后,遇事時,他已經(jīng)不必在心里拍掌,只要略沉一沉氣,一般就能恢復平靜清明。

    然而,眼下妻兒被人綁架,如何能做到不思不想。

    他長舒一口懣氣,繞過人群,驅(qū)馬越過護龍橋,進了東水門。城中人少了很多,他這才揮鞭加速,沿著汴河大街,急急向西門趕去。穿外城,進內(nèi)城,只有十幾里路,這時卻覺得總也走不到頭,將近半個時辰,才終于出了西水門。馮賽知道右城北廂辦事廳在沿河大街建隆觀旁邊,臨街一間小鋪屋。他奔過去一看,門開著,當門擺著張舊條桌。一個瘦小的老年男子坐在舊木桌后,正在讀一卷舊書。

    馮賽認得正是西廂長劉恩,忙下馬過去拜問:“劉廂長。”

    “嗯?你是‘牙絕’?”

    “不敢當,不才正是馮賽?!?/br>
    “久聞大名啊,我有個侄兒跟你做過生意,常贊嘆你的為人。你來是為妻兒的事吧?先進來坐坐……”

    “多謝廂長,不知我妻兒……”

    “哦,你家小舅哥晌午來報案,我趕緊派了幾個廂兵去追查,他們找了一圈,都沒見人影兒。這事緊急,僅靠這幾個廂兵不濟事,我又讓兩個趕緊去尋右軍巡使,向他稟報。剩下的三個繼續(xù)去找你妻兒,這會兒還沒回來。你也莫要過于憂急,先在這里等等信兒?!?/br>
    馮賽卻哪里坐得???他忙別過廂長,騎了馬,又向杏花岡趕去。

    杏花岡是一片大土丘,連片都是京城官宦富商的園子,花卉林木繁茂,亭榭池臺掩映。京城習俗,每到春天,這些園子都對外開放,任都人游賞踏春。

    看著人頭攢動、車轎往來,馮賽心里一涼。綁架自己妻女的人,只要封住她們的嘴,兩頂轎子根本不必躲藏,大明大白抬過去,絕不會有人留意。想到妻兒的嘴被強人塞住,恐怕還要捆綁起來,尤其兩個女兒,一定是驚嚇壞了。他心里一陣抽痛,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擰著韁繩,慌亂望著,心里急想:妻兒被劫,自然是得罪了什么人,但除了生意上的事,自己并沒有和什么人結過怨。至于生意,這幾個月雖然麻煩波折比往年多,但都算理清了。只有炭行這幾位,事情還沒辦妥。看祝德實、吳蒙和臧齊三人剛才的言語行為,自然不是他們做的,否則何必又當面脅持走柳二郎?但若不是他們,那會是誰?就算招致過什么怨恨,也應該不至于綁架我妻女……

    小茗說轎子拐進了一條田間小路,但這里大道兩邊隨處都是小徑,不知是哪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