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竇尋一愣,茫然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電話,二十四小時不關機,”徐進說,“下次要是再有事,讓老師直接打這個號碼就行——你媽揍過你嗎?” 竇尋:“……” 他從小到大,連被祝小程接見一次都難,還真沒有挨揍的殊榮。 “拿著?!毙爝M把自己的手提包遞給竇尋。 竇尋剛不明所以地接過去,徐進就拿著自己從公司帶出來的文件夾甩手抽向竇尋的屁股。 不太疼,竇尋也不知道該不該躲,他一頭霧水地傻站在那,拎著包挨了幾下揍,微微睜大了眼睛,像是驚呆了。 徐進:“老師讓你寫作業(yè)是不是故意要害你?是不是為你好?” 竇尋默默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徐進:“你要是覺得作業(yè)對你來說不合適,為什么不私下里和老師溝通?她那么大歲數(shù)了,在班里被你頂撞得下不來臺,以后要是有別的學生有樣學樣,她還怎么工作?大人工作都是要養(yǎng)家糊口的,誰都不容易,你們這些熊孩子倒好,拿著零花錢四處惹是生非,故意給別人工作制造障礙,還覺得自己挺帥是不是?” 竇尋再次無言以對——誰頂撞老師的時候會考慮那么多? “老師既然對你出于好意,你非但不領情,還給人添堵。”徐進一語給這樁事端定了性,“你說你是不是混蛋?” 她說得在情在理,竇尋默默地低下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混蛋。 “氣死我了?!毙爝M從他手里接過自己的包,“會剛開一半就被拎到你們學校來挨訓——回家你給我?guī)投虐⒁趟⒁粋€禮拜的碗?!?/br> 竇尋聽見“回家”兩個字,很敏感地抬頭看了徐進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妝有點花了,都沒來得及補,忽然就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徐進是很忙的,他聽徐外婆嘮叨說,她有時候一周工作時間要超過一百個小時,出差一趟回來狗都不認識她了,卻要專程為了他這點屁事跑一趟——這和他剛開始想好的“安靜地落個腳,不給別人添麻煩”的想法背道而馳。 竇尋覺得自己應該說一句“謝謝阿姨”,可是單說這一句好像有點太單薄了,單薄得尷尬,說了還不如不說。 他想:“后面是不是應該加一句‘給您添麻煩’之類的呢?” 好像也不對勁,跟方才徐進罰他刷碗的上下句比起來,這樣似乎顯得太客氣了,不太合適。 正在他舉棋不定間,竇尋看見徐進朝正前方揮了揮手,是徐西臨過來了。 一不留神……他又錯過了接話的時機。 竇尋感覺自己可能有什么毛病,他肚子里的尖酸刻薄隨叫隨到,一張嘴就能頂別人一個跟頭,偶爾想說兩句好話,卻總是要磨磨蹭蹭,反復踟躕,實在是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徐西臨跑過來,諂媚地把徐進的包接過來:“mama,我來給您拿。” 徐進一巴掌揮開他:“滾一邊去,我聽見‘mama’倆字都起雞皮疙瘩——我看你是考砸了吧?” 徐西臨真考砸了,因此馬屁拍得十分急功近利,無意中回頭掃了竇尋一眼。 竇尋一頓,他知道徐進不會平白無故來學校,肯定是徐西臨通知的,這回再加上上次教二樓衛(wèi)生間的事,竇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算。 不過好在徐西臨很快就移開視線,并沒想搭理他。 叫來徐進,對徐西臨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不是為了竇尋,是沖著他媽祝橙子。那美國尼姑雖然有點不是東西,但一直對徐西臨還挺好的,她既然把孩子托付給了他們家,不管怎么說,做事不能太不周到。 一碼是一碼——這是徐進從小教他的。 出了校門,徐進看了看表,發(fā)現(xiàn)到晚飯時間了,她打了個電話給秘書,讓她把會議記錄發(fā)給自己,然后轉(zhuǎn)過頭對那倆互不理睬的熊孩子說:“晚上我還得回去加班,這樣吧,我?guī)銈儌z吃頓飯去,回頭你們自己打車回家——刷碗的那只從明天開始,遞延一天?!?/br> 徐西臨一聽,頓時把月考考砸了的事拋諸腦后——他們母子倆一脈相承地愛吃垃圾食品,可惜家里的廚房總指揮是徐外婆,外婆年輕時候是唱大青衣的,至今吃東西都又講究養(yǎng)生又精細,時間長了,嘴里能淡出一排丹頂鶴來。 徐西臨:“吃什么?” 徐進:“必勝客!” 徐西臨虛偽地推脫了一下:“不好吧……姥姥總說您胖,不讓您吃這些?!?/br> “我才不胖,我這叫富態(tài)!”徐進女士眉頭一豎,“你姥姥就是個封建余孽,至今認為婦女腰圍超過兩尺的都不能叫‘腰’,只能叫‘中間’,這都什么思想?應該批判!” 徐金女士義正言辭地批判完,又把后面發(fā)呆的竇尋叫過來:“回家不許告訴姥姥,聽見沒有?要敢叛變,讓你洗一個月的碗?!?/br> 竇尋頭一次被迫加入這種反動小分隊,跟徐進大眼瞪小眼好一會,他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蠻不自在地點了個頭。 “這孩子又擰又倔就算了,怎么還呆呆的?”徐進想,“真愁人。” 徐進開車帶著他們倆來到了一家必勝客,在門口就勒令他們倆把外套脫下來塞書包里,省得沾上味回家被狗聞出來,然后徐西臨率先沖了進去,當場宣布:“我要壘一個三米三的沙拉碗!” 門口的服務員聽說,臉都紫了。 竇尋背著被外衣?lián)蔚秒U些拉不上拉鏈的書包,面無表情地想:“太丟人了。” 看出徐西臨和竇尋不怎么想跟對方合作,徐進也沒有cao之過急地硬要他們倆和平相處,她買了兩個自助沙拉碗,就放他們倆去玩了:“去吧,看誰壘得高。” 竇尋捧著小碗,感覺自己是回到了幼兒園。 再一看徐西臨,他居然毫無心理障礙地混進了一幫少年兒童里,少年兒童們的身高排成了一個正弦函數(shù),徐團座是那個厚顏無恥的90°。 “太丟人了。”竇尋心里只剩下這么一句車轱轆,一邊翻滾,一邊挪動著腳步走了過去。 周一早晨,竇尋沒有照常早早去學校上自習,他先是就著樓下徐外婆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背單詞。單詞沒一會就背完了,竇尋實在沒事做,又開始撿著課本上不那么無聊的課文背——等的快要不耐煩,隔壁徐西臨的房間里才傳來一點動靜。 “這點動靜”是六臺鬧鐘同時引頸嚎叫而產(chǎn)生的協(xié)奏曲,聲勢浩大,ktv的隔音墻都能穿透。 竇尋這才收拾好自己的書本下樓,同時后悔起自己要等徐西臨的決定:“他那腦袋長著不就是為了給臉當托盤的嗎,一個托盤也用得著休息這么長時間?” 五分鐘以后,徐西臨匆忙跑下樓,看見餐廳里的竇尋,也不大不小地吃了一驚,心想:“他怎么還沒滾?吃錯藥了?” 兩人坐在同一張飯桌上,先用沉默的方式彼此對罵了一場,弄得早飯氣氛怪怪的。 吃完早飯,免不了又要面對一起上學的尷尬。 竇尋不自在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想:“我就全當是遛狗吧?!?/br> 徐西臨則是沉著臉,心想:“cao,喪門星隨行,今天準沒好事?!?/br> 倆人一前一后地出門,相隔一米遠,前面的不回頭,后面的也不跟上,就這么誰也不認識誰似的,一起去上了學。 一路上,竇尋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么事,直到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見徐西臨跟后排那些的傻大個們挨個打招呼,心里才微微一動。 竇尋想:“對了,應該說‘早’?!?/br> 然而這會已經(jīng)不早了,他這一聲早沒來得及出口,又過期了。 第11章 別人家的孩子 轉(zhuǎn)眼,第一次月考成績就像大規(guī)模雷暴一樣,對學生們展開了連環(huán)空襲,襲擊長達一整天。哀鴻遍野倒還不至于,就是一眾熊孩子都蔫了——下課以后在班里追跑打鬧的現(xiàn)象暫時絕跡了,考砸的內(nèi)心在哀鳴sao動,發(fā)揮不錯的也不好在這種時候有恃無恐。 總而言之,全班都很謙虛地低頭默哀,提前過起了清明節(jié)。 徐西臨果然不出意料——考得不怎么樣,連成績最好的數(shù)學都被扣了十分。 不過他也沒有太大壓力,反正這是他的個人規(guī)律——每學期第一次月考都得砸,因為還沒從假期的心浮氣躁中緩過勁來,之后會一次比一次好一點,到期末時則能達到本學期成績的最高峰。 然后一個假期回來,又給打回原形,周而復始。 他自己覺得這樣的規(guī)律沒什么不好的,反正高考前不放暑假。 前面余依然砸過一個殺氣騰騰的紙團,徐西臨往后一仰抄手接住。 余依然回過頭來,伸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砍頭的動作,小紙條上寫著:“課代表說有個數(shù)學滿分的,是不是你這龜孫?” 徐西臨自己的數(shù)學卷子舉起來給她看,愁眉苦臉地對余依然聳聳肩。 余依然若有所思地皺了下眉,轉(zhuǎn)身問羅冰去了。 一班數(shù)學課上有“三劍客”,就是羅冰徐西臨和余依然,這是數(shù)學老師上課講題不幸卡住的時候能可以隨時叫起來“救駕”的,數(shù)學考試的最高分基本是他們仨輪流做。 徐西臨一偏頭,就看見蔡敬把試卷上標著分數(shù)的那一角折起來了,就知道他又沒考好。 蔡敬有點偏科,數(shù)學和物理一直很吃力,他再三下功夫,成績還是一直不上不下,尤其近一個學期,在外打工分散了他太多精力,這兩門課的成績更是每況愈下。 連七里香都覺得蔡敬應該去學文,但是他自己不肯。 蔡敬對外說的理由是,他認為文科的專業(yè)選擇面比較窄,不過徐西臨知道這是扯淡的。 真正的理由是,六中偏重理科,文科沒設重點班,選了文科,就意味著要從重點班“降格”到隔壁普通班。 別人閑話起來,不會認為這是學校文科師資配備不良,他們只會覺得學生是在重點班里“跟不上”了,才會借著理轉(zhuǎn)文的借口逃到普通班。 當然,大多數(shù)人自己的日子都過不過來,沒事不會去關心別人是轉(zhuǎn)科還是降格??墒悄呐掠幸粋€閑人注意到了、這么說了,對蔡敬那敏感的自尊心來說,就等于是被全盤否定了,他承受不了。 徐西臨有一瞬間想說“你每個禮拜花那么多時間打工,這樣下去不行”,可是話到嘴邊,他又覺得這話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完全是找揍,于是又給咽下去了。他自己家境優(yōu)渥,還三五不時地有些閑極無聊的煩惱,覺得自己生活艱難,相比之下,他簡直沒法想象蔡敬的日子怎么過。 徐西臨默默地把自己的數(shù)學試卷訂正了,放在一邊——這樣等他晚上放學走了,蔡敬就可以自己拿去對照。 下課鈴聲響后,徐西臨沒打擾埋頭用功的蔡敬,收拾書包站起來:“濤哥,走嗎?” 吳濤有氣無力地沖他擺擺手,說:“今天晚上加訓?!?/br> 每次考完試,吳濤就要“加訓”,似乎是他融入不了班級主流氣氛,只好另辟蹊徑,回歸自己的“主業(yè)”。 余依然那瘋婆子在前面抓狂地大叫:“到底是誰?到底是誰!不行,怎么也得讓我死個明白,老娘究竟是敗在哪路牲口手下!” 她一腦袋毛球似的頭發(fā)四處亂炸,大有金毛獅王謝遜走火入魔的意思,徐西臨和老成對視了一眼,雙雙噤若寒蟬地對視了一眼,貼著墻角撤退了。 往常熱熱鬧鬧的一大幫人只剩下他們倆。 “這期數(shù)學小黃書答案集的錢到了,晚上吃燒烤嗎?我請……”老成話沒說完,突然一愣,推了徐西臨一把,“哎,你看那個是竇尋嗎?” 徐西臨抬頭一看,只見每天放學第一個走的竇尋居然正在教室后門無所事事地站著,像個門神。 老成:“他干嘛呢,站崗?” “等人……吧?”徐西臨不太確定地說,“可能是等我?” 老成詫異:“你說的是個問句?” 徐西臨:“你等等,我試試?!?/br> 老成:“……” 什么叫“試試”? 只見徐西臨若無其事地從竇尋面前走了過去,竇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個坐等投喂的大貓,步履高傲而悄無聲息地跟著走了。 老成目瞪口呆。 徐西臨無可奈何地轉(zhuǎn)頭沖他揮揮手——這“行李”體積太大了,攜帶十分不便,燒烤只能改天。 他跟竇尋這算怎么回事呢? 徐西臨其實也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