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容王連頭都不抬,也沒回答仁德帝的問題。 他就低著頭繼續(xù)看螞蟻。 仁德帝看向那螞蟻,卻見有一只螞蟻爬到了自己的龍靴上。 他打算伸手,將它拂掉。 誰知道已經(jīng)一個多月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的容王,忽然望著那螞蟻:“你不要傷害他!” 仁德帝疑惑地抬頭看向容王。 容王俯首下去,捧著那個螞蟻,小心翼翼地將螞蟻從仁德帝靴子上取走,那神情,仿佛那靴子會臟了他的螞蟻。 仁德帝仔細地觀察那螞蟻,卻看不出任何特別來。 容王終于開口,大發(fā)善心地道:“這是阿宴?!?/br> 仁德帝一聽,頓時有些發(fā)懵。 容王見他這般傻呆,越發(fā)好心地指著另一個螞蟻道:“這是蕭永湛。” 仁德帝這下子,呆呆地望著弟弟,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容王又指著另外兩個小螞蟻說:“這是子軒,這是子柯?!?/br> 仁德帝低下頭,去看“子軒”和“子柯”,卻見果然這是兩只小螞蟻。 容王說到這里,忽然皺起了眉頭:“可是阿宴肚子里不是還有一個孩子嗎?那個孩子在哪里呢?為什么沒有了呢?” 他想起這個,忽而眸子里閃現(xiàn)出難以形容的痛苦和脆弱:“孩子呢,她在哪里?在哪里?怎么沒有了呢?” 說著,他仿若瘋了一般,滿地到處找著螞蟻。 可是那里都是大螞蟻,卻沒有小的,便是有小的,也并不比那兩只“子軒”和“子柯”小。 他絕望地搖頭,喃喃地道:“不對,不對,這都不是,怎么沒有呢?” 仁德帝忽而眼中有些濕潤。 他抬手,顫抖著拍了拍他的弟弟。 “永湛,皇兄沒有辦法幫你找回你的王妃,皇兄也沒有辦法幫你忘記這一切。可是除此之外,無論是什么,我都可以為你做?!?/br> “只要你高興,你想娶誰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就算你要這個天下這個江山,都可以。” 他的弟弟永湛,就算是幼時受了別人的欺凌,也從來沒有這個樣子過。 可是容王根本聽都沒聽進去,他就在不停地尋找著他的小螞蟻。 那個他怎么也找不到的小螞蟻。 ☆、188 阿宴當然并沒有死去。 掉下來的時候,沈從嘉在下,她在上,兩個人就一齊掛在了峭壁中的一棵樹上。 沈從嘉當時只剩下一口氣了,他顫抖著手,去碰了碰阿宴的手。 “阿宴……下面,就是地獄吧……” 懸崖之下,冷風(fēng)呼嘯,虎狼之聲不絕于耳,確實猶如阿鼻地獄一般,血腥黑暗,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沈從嘉的唇凍得已經(jīng)烏青了,他頹然地望著近在眼前的阿宴:“阿宴,上輩子,你死后,蕭永湛一直抱著你。我就跪在一旁,那么看著?!?/br> “你知道當時我心有多痛嗎?” “我用死后永不投胎淪落地獄的代價,換的重生一次?!?/br> 他無力地苦笑了下:“也好,這一次至少我要抱著你一起死?!?/br> 阿宴僵硬地緊緊抓住樹干,在寒風(fēng)中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掉下去。 沈從嘉想死,可是她不想。 她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她要給永湛生一個女兒,她要照顧兩個孩子,要陪著永湛過一輩子。 阿宴左右張望,大聲地喊道:“永湛,我在這里!快來救我!” 可是聲音蒼冷空曠,沒有人回應(yīng)她的話。 寒風(fēng)呼嘯著,如刀一般割在她的臉上。 她腹中空空如也,渾身無力虛弱,因為驟然的墜落以及被巨樹阻擋而導(dǎo)致的猛然停頓,她渾身猶如被傾軋過一般,劇痛難當。 也許身上已經(jīng)受傷了,也許哪里還流著血,不過她整個已經(jīng)麻木了,徹底沒有了感覺。 她靠著枯冷粗糙的樹枝,淚水默默流淌:“永湛,你來救我……我不想死……” 她想起剛才沈從嘉說的話,他說自己死后,永湛一直抱著自己。 此時此刻,回憶起這一生,這一世。 最初相遇之時,他不過是六歲的孩童,卻用那般哀傷的眸子定定地望著自己。 后來,那個俊美的少年不過十三歲,卻沉默如深海,他抿緊薄唇,耳根發(fā)紅地守在自己身邊,默默地包容著自己的任性和驕縱。 他一路相隨,暗暗相助,悄無聲息地幫著自己解決掉各種麻煩,并在長大之后,應(yīng)諾迎娶自己。 他用顯赫的權(quán)勢給與自己無限的榮寵和驕縱,用無聲的體貼包容著自己所有的不滿,悄無聲息,細雨潤物一般,讓自己漸漸地忘記昔日的怨恨,漸漸地沉浸在他給與的幸福中。 阿宴不能抑制地啜泣著:“沈從嘉,我要死了,這一次他連我的尸體都找不到了……你可不可以,說一說他前世的事,我死后的……” 沈從嘉此時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了,他下墜之時,被容王劈頭打了一掌,那一掌并不輕,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費力地側(cè)過臉,目光溢出難以言語的溫柔,就那么靜靜地看著阿宴。 “阿宴,我是真得……愛你,并不比蕭永湛少……” 他掙扎了下,輕輕吐出一口血,艱難,卻用越發(fā)溫柔的語調(diào)道: “我只是生來不如他罷了,不曾站在高位,所以只能奴顏媚上,我雖讀書甚多,可是骨子里卻失了讀書人的傲骨,當我知道他對你有意時,心中惱怒,惱怒之際,卻覺得很是無奈。我曾疑心你與他有什么勾搭,便恨你妒他,后來便是知道你和他并無瓜葛,心里卻也氣憤難當?!?/br> “我那個時候,被權(quán)勢蒙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要的是什么,竟想著以你換的更高青云路?!?/br> “現(xiàn)在,阿宴,我想說對不起,我不該放棄你,不該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你原諒我好嗎……” 阿宴將嬌嫩的臉貼在粗糙的枝椏上,含淚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他,卻沒有說話。 沈從嘉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顫抖的手,去摘下阿宴發(fā)髻旁一個早已經(jīng)歪掉的金釵。 他慘然笑道:“你不原諒我也沒有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就下去,帶著這個金釵。也許容王會派人在崖下尋找,到時候他們看到這個金釵,或許能找到蛛絲馬跡吧。” 他好看的細眸定定地凝視著阿宴。 腦中忽而想起,曾經(jīng)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嬌美的姑娘,穿著一身鵝黃的衣衫,站在杏花里,回眸一笑間,奪人心魄。 他眼前漸漸地模糊,恍惚中仿佛看到十六歲的阿宴在沖他笑。 他唇邊也浮現(xiàn)一個笑,喃喃地道:阿宴,我去找你…… 話音一落,他攥著那金釵,就此墜下。 他愛的,是上輩子的那個阿宴。 那個曾經(jīng)愛過他,他也愛著的阿宴,已經(jīng)死了。 所以他其實早就該隨她而去,不是嗎? 阿宴怔怔地看著墜下去的沈從嘉,想著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一時心間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實她真得已經(jīng)釋懷了,不再愛了,也就不再恨了。 可是有些話,說了也無用。 屬于他和她的,那是過去。 而她如今愛的,是容王蕭永湛。 寒風(fēng)之中,她的力氣漸漸地消失。 或許她也很快就要掉下去,然后摔死。 于是她開始拼命地,一遍遍地,努力地回憶上一世的蕭永湛。 想著和他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會面,想著他看著自己的神情。 以前不懂他,也不知他,如今相知相隨,他一個淡漠的眼神,自己便知道他心中所想。 阿宴腦中回想著前世所有的一切,一時淚流滿面,痛苦地哭出聲。 其實她多么愚鈍,上一世的那個人,望著自己的眼睛里,藏在漠然之下的,原本是一片深情。 他們怎么就這般錯過,錯過兩世! 她就這么在冷風(fēng)中緊緊抓著樹干,僵硬地靠在那里,用最后的一點力氣回味著那個男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渾身麻木起來,也終于就這么跌落。 ********************** 這是一個漫長而黑暗的路途,這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墜亡。 太遙遠太漫長,以至于當她醒來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骨骼猶如散架一般,極盡疲憊地躺在那里。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迷茫地看向四周,卻見這是一個竹屋,周圍有流水之聲,還有山羊咩咩的叫聲。 屋子里陳設(shè)簡陋,墻壁上掛著一個鋤頭,角落還有草藥筐。 外面隱約傳來濃重的藥味。 阿宴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許久之后,她動了動身子,摸了摸小腹。 小腹那里有些許的游動,那條小魚在水中流竄。 她此時才漸漸地意識到,自己竟然沒有死。 懷里的孩子也是在的。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有人走進來,迎著陽光,乍看之下瞧不清楚,待那個人走進來了,卻見這個人年紀約莫四十多歲,穿著麻衣,頭發(fā)用麻繩豎著,略留了些胡子,很是落拓。 “你終于醒了?!边@個人見阿宴睜著眼睛看自己,便隨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