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更沒想到的是,容王這人,竟然是不由分說就把他抓起來,就這么嚴(yán)刑拷打。 容王此時見到沈從嘉渾身已經(jīng)被打得破敗不堪,狼狽地被鐵鏈子束在那里,不由挑眉淡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冤枉?” 沈從嘉有氣無力地抬起頭,斜眼看著容王:“這兩天,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容王笑道:“哦,說來聽聽?” 沈從嘉挫敗地道:“你早就認(rèn)出我來了,虧我還自以為是地在你面前上躥下蹦,我就是一個笑話!” 容王收斂了笑,冷道;“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br> 沈從嘉嘲諷地嘆了口氣:“蕭永湛,兩輩子了,難道我注定兩輩子都死在你手里嗎?枉我素日對你忠心耿耿,就為了這么一個女人,你就這么對待一個忠于你的臣子?” 容王不聽這個還好,一聽此話,真是頓時瞇起了眸子:“沈從嘉,你可能忘了我說過的話。” 沈從嘉盯著那容王冷沉沉的語氣,頓時瞳孔收縮,他感到了對方騰騰的殺意:“什么?” 容王垂眸,淡道:“我說過,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沈從嘉見此,心中忽然打了一個突。 是的,不錯。 當(dāng)時身為帝王的蕭永湛,抱著已經(jīng)冰冷的阿宴的尸首,用哀莫大于心死般灰敗的目光盯著沈從嘉。 “朕給了你高官厚祿,你就是這么對待你的發(fā)妻?” ☆、174|173.168.167.9.10 “朕給了你高官厚祿,你就是這么對待你的發(fā)妻?” 上一世的蕭永湛,用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一字一字地問出了這句話。 沈從嘉當(dāng)時就呆了,他知道阿宴會死的,在知道也許阿宴會死的時候,他也沒有想過做什么。他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了,想著躲開了,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和自己沒有關(guān)系了。 可是如今,看著阿宴死了,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抓著,難受得不能自已。 如今,他跪拜了十幾年的帝王用這么冷漠厭惡的目光望著自己。 這么一刻,他跪在那里,兩個膝蓋都在發(fā)抖。 他知道自己完了。 那個曾經(jīng)戀慕著自己,崇拜地望著自己的姑娘再也不會對著自己笑了,那個曾經(jīng)對自己恩寵有加的帝王也一去不復(fù)返了。 阿宴死了,他也將要失去一切。 那一天晚上,蕭永湛就這么坐在沈家的后宅里,抱著阿宴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消息傳遍了燕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天子在一個臣婦死后,不顧嫌疑地跑去抱著那個臣子的婦人。 整個燕京城都轟動了,人們議論紛紛,文武百官不知道如何自處,幾個老臣跑到了沈家門口去跪著,跪在那里求皇上離開。 那個昔日皇上最尊敬的姑母平溪公主,那時候已經(jīng)垂垂老矣,她走過去,拄著拐杖痛聲問皇上:“難道你就不絲毫顧忌皇家的顏面了嗎?你懷里的那個女人是你臣子的結(jié)發(fā)之妻,是我大昭國的誥命夫人。你若心里真得憐惜她,為何在她死后,要置她的名聲于不顧?你讓她死后葬于何處,又如何受后人祭拜?” 那時候的蕭永湛連頭都不曾抬一下,他只是伸出手,輕輕地幫懷中那個死去的女人理順?biāo)陌l(fā)絲。 寒風(fēng)之中,他終于開口,聲音清冷得猶如來自萬年寒窟:“就是因?yàn)殡抟恢痹陬櫮畲笳训捏w面,一直在顧及她是臣子之婦,自以為是地想著提拔她的夫君,重用她的家人,她便能過得好一些?!?/br>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向平溪公主。 這使得平溪公主愣在了那里,此時的蕭永湛,和她往日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的臉上依舊是古井一般無波的平靜,可是一向深沉到讓人難以揣測的眸中,卻仿佛狂風(fēng)驟起時的驚濤駭浪。 “朕自以為是顧及她的名聲,顧及大昭的國體,顧及君臣之別顧及禮義廉恥,所以朕固步自守,從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結(jié)果又如何呢?” 他的聲音里,帶著徹骨的寒涼,散發(fā)著嗜血的氣息,仿佛可以瞬間令周圍的一切都凍結(jié)成冰。 周圍所有的人都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旁的沈從嘉仿佛木頭人一般呆呆地跪在那里,也已經(jīng)一整天了。 沈家的老夫人早已經(jīng)嚇得暈死過去,眼看著就要沒命了,可是沈從嘉依舊是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辦了。 平溪公主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那個天子,那個算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天子,顫抖地道:“皇上,那你要如何?難道你就一直抱著她在這里守著嗎?人死是不能復(fù)生的!你總是要讓她入土為安的?。 ?/br> 蕭永湛低下頭,凝視著懷中那個數(shù)年以來其實(shí)他都再也不曾認(rèn)真看過的女人,她已經(jīng)沒有了昔日的容顏,曾經(jīng)米分嫩的臉頰變得蒼白凹陷,昔日水潤張揚(yáng)的眼眸如今死沉沉地閉著,再也不會睜開來看他一眼。 也許這個女人其實(shí)從來沒有認(rèn)真看過自己,在她眼里,自己不過是一個遙遠(yuǎn)的帝王,一個存在于她夫婿口中的天子。 他的手在寒風(fēng)中微微顫抖,輕輕地?fù)嵘纤难劬Γ骸笆裁唇腥胪翞榘玻咳胪翞榘埠?,她是不是就能忘記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就能安心地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了?” 蕭永湛堅(jiān)定地?fù)u了搖頭:“顧宴,你不是臨死都不能瞑目嗎?你心里是不是充滿了怨恨,恨那些欺凌你的人,恨那個辜負(fù)你的夫君?那你就不要走,朕要讓你看著,看著朕用所有人的血,為你償命?!?/br> 此時,他嗜血的細(xì)眸透著森冷,就那么望向了沈從嘉。 “朕會讓你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br> 沈從嘉此時已經(jīng)木然了,他沒有了懼怕,沒有了難過,就這么跪在那里,一句話都沒說。 ********************** 想起往事,沈從嘉瞇著眸子,看向那個昔日的帝王。 他到了后來,已經(jīng)無所顧忌了,從一代明君,驟然變?yōu)橐粋€暴戾的帝王,御筆之下不知道誅殺了多少人命,但凡是和阿宴之死扯上干系的,統(tǒng)統(tǒng)殺殺殺。 他在抱了阿宴的尸首一天兩夜后,終于仿佛夢醒一般,命人用水晶做了一個棺木,將阿宴放進(jìn)去,又抬到了廟里,讓人好生供奉著。他每天都要過去看看那個水晶棺,和她說說話。 那時候的文武百官都暗暗地猜測,皇上已經(jīng)瘋了。 有時候皇上看著眾人的時候,大家都忍不住打冷戰(zhàn),覺得那不是一個人的目光。 當(dāng)時死了那么多的人,可是沈從嘉沒死,他一直被關(guān)押在暗無天日的天牢中,飽受著折磨,生不如死。 那個帝王說過,不會讓他死的,要讓他活著一起受罪。 沈從嘉在不知道歲月為幾時的折磨中,就這么捱著那永無止盡的痛苦。 一直到有那么一天,他聽到有人放他出去,原來說是皇上要鑄造高高的法臺。 當(dāng)他帶著鐵鏈,佝僂著背,一走一顫地經(jīng)過蕭永湛的面前時,他聽到那個人用清冷的聲音道:“去幫朕鑄造法臺吧,朕要讓一切重新來過?!?/br> 沈從嘉艱難地咳著,長年的牢獄生活,他的身體已經(jīng)破敗猶如一個抹布。 不過此時的他,什么也不怕了。 他的母親在出事的那天已經(jīng)活生生的病死了,他的家人也已經(jīng)全都被容王誅殺了。 他凄涼地笑了下,用渾濁的眸子看向一旁的帝王。 那個昔日清冷尊貴的帝王,此時冰冷得猶如一個石像。如果說他以前還有一種可以稱之為優(yōu)雅和從容的意味,那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都消失殆盡,只剩下嗜血的鋒芒。 “蕭永湛,你太以為是了,你以為她落到那樣的地步,是誰逼得?都是你。” 此時的沈從嘉,每說出一個字,喉嚨里就仿佛被針扎一般,他劇烈地咳著,卻試圖艱難地說出這一番話。 “如果不是因?yàn)槟阖潙俪甲又?,我沈從嘉又怎么會忍心放棄自己的妻子,看著她就那么死去?我曾?jīng)試圖把她送到你身邊,可是你不要,你固守著自己的本分,你懦弱地連要都不敢要她!你要我怎么辦,難道我要在后宅里寵愛著帝王仰慕的女子嗎?你自以為是地喜歡著她,可是你為她做過什么嗎?不過是放任你的妃嬪欺壓于她罷了!如今她死了,你倒是說要為她報(bào)仇雪恨了,可這是她要的嗎?” 這一番話,在這凜冽的寒冬里,由一個行將就木佝僂著身子的死囚犯說來,實(shí)在是大逆不道。 不過那個時候的蕭永湛卻沒有生氣,他挑眉,淡淡地道:“所以,她的死,我也有責(zé)任了?” 沈從嘉望定了這個昔日他連看都不敢怎么看的帝王,見他眉目間的蕭條,忽而心中涌現(xiàn)出無限的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得太得意了,笑得削薄的身子在寒風(fēng)中顫抖,笑得幾乎要摔倒在那里:“蕭永湛,不錯,就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她還是我最心愛的女子,我會教她練字,我會給她畫像,我還會陪著她一起聽風(fēng)看雪。是你毀了她,也毀了我。” 沈從嘉最后摔倒在了堅(jiān)冷僵硬的石頭上,他狼狽地咳著,最后咳出的血在冰冷的石頭上開出了狼藉的花朵。 他嘲諷的笑著,笑得眼淚滴流:“阿宴,如果不是這個人,我不會那樣對待你,你也不會死的。如果一切真得可以重新來過,我真得不會辜負(fù)你了?!?/br> 他削瘦蒼白的手顫抖著摳在石縫里:“這一次我不要功名利祿了,我只要你,只要你……” ************************* 回憶過往,沈從嘉眸中流下了前世的眼淚。 其實(shí)他是死在搬運(yùn)石塊鑄造法臺的勞作中。 他以為自己會死,可是卻沒有,他竟然重新回到了少年之時,他依然是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沈從嘉,眼看著就要和二八年華嬌艷如花的阿宴定親了。 他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不過是隱約猜想,也許蕭永湛的法臺真得靈驗(yàn)了吧。 而他這個死在法臺上的人,因?yàn)樾闹械膱?zhí)念,所以也跟著重新來過了。 沈從嘉透過眸中的眼淚,狼狽地看向那個清冷俊美的男人。 忽而憶起在靈隱寺里,他是如何呵護(hù)地?fù)е⒀纭?/br> 蕭永湛上輩子渴求的事終于實(shí)現(xiàn)了,他是尊貴的容王,擁有他心愛的女子。 他扭轉(zhuǎn)了乾坤。 可是自己呢,為什么自己依然一無所有,為什么自己重來一次,依然只是容王的階下囚? 而且,是毫無懸念地,就這么簡簡單單地,以一種可笑的方式,被他粗暴而不容置疑地囚禁在這里! ☆、175|173.168.167.9.10 想到這一切,沈從嘉忽而從心底涌現(xiàn)出不服,他青筋暴漲,目呲盡咧地瞪著容王: “蕭永湛,你不過是仗著自己的身份罷了!如果你不是天子的弟弟,如果你不是天生為皇子,這一次,我不會敗在你手里,我絕對不會比你差!如果不是你的身份,阿宴會是我的,她依然會嫁給我,我會好好待她,我會陪著她一直……” 他話沒說完,容王抬掌,給了他一巴掌。 容王神情冷淡,俯首看著他的時候,猶如看著一個螻蟻,便是抬掌給他一個巴掌的時候,也是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神情淡然冷漠,仿佛他只是抬抬手整了下鬢發(fā)。 不過容王可是練過武的,這是一個看似優(yōu)雅從容淡然自若,其實(shí)在馬背上征南戰(zhàn)北平定天下的王者。 他這一巴掌過去,沈從嘉頓時整個人都撞在了墻上,撞得他五臟六腑都仿佛移開了位置。 他一邊吐著血,一邊流著淚,咬著牙,讓自己的臉貼在冰冷的石壁上:“蕭永湛,如果我也是生為皇子,我絕對不會輸給你!” 最后一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可是迎接他的,卻是蕭永湛的另一個耳光。 容王低首,冷沉的目光俯視著他:“身為一個堂堂男兒,當(dāng)你竟然想將自己的發(fā)妻送給別人的時候,你就不配為男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