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jié)
終于有那么一次,阿宴堅持沒出去,就在旁邊幫著歐陽大夫打下手,結果當那白色的繃帶拆下來后,她一看那傷口,頓時一顆心就如同被人拿著刀子刺一般,痛得直接揪了起來。 容王身形頎長,可是并不瘦,相反胸膛是寬厚雄健的,可是如今,那胸膛正中卻是傷得不成樣子,看著那猶存的傷口,她簡直是無法想象,那帶著倒刺的箭是用什么方式活生生地剜出來的。 容王躺在那里,黑亮的長發(fā)流淌在榻旁,如墨一般的眸子帶著些許無奈望著阿宴。 “我說過的,讓你不要留在這里?!?/br> 歐陽大夫手里拿著要換的藥,笑呵呵地道:“王妃也不必太過心疼,左右都過去了。” 誰知道他正說著這話的時候,手便碰到了一處,牽扯到了容王的傷口,頓時容王險些溢出一聲痛來,在那里緊閉著雙眸抿緊了唇。 阿宴從旁盯著那處傷口,傷口實在猙獰可怕,她覺得喘息都有幾分艱難了。 容王忍過剛才那波痛,便睜開眸來,淡淡地道:“阿宴,我餓了,忽然想吃你剝得糖炒栗子,給我剝著吃好不好?” 阿宴見他難得想吃什么,忙點頭,當下侍女取來了一個精致的小竹筐,里面都是栗子,阿宴一邊從旁小心翼翼盯著歐陽大夫的動作,一邊剝了栗子來喂容王。 容王面上平靜地吃著阿宴剝的栗子,一邊吃著,一邊偶爾和阿宴說著什么,諸如兩個小家伙不知道現(xiàn)在在府里如何了,以及顧松的婚事到了明年開春的時候也該辦了。 待到嘮了一番家常,阿宴見他面色如常,一顆心也就漸漸松了下來,而此時,那邊歐陽大夫的藥也換好了。 阿宴輕柔地重新為容王穿上了中衣,又為他蓋上了錦被。 就這么一抬頭間,卻見容王額頭上早已經(jīng)滲透出細密的汗滴。 她動作一頓,驟然明白了,其實他還是疼的,只不過竟然一直故作平靜地忍著,不想讓她心疼。 一時心里蕩出無限的柔意,忍不住俯首,輕輕親在他帶著細密汗液的額頭,喃聲道:“永湛?!?/br> 容王低笑一聲,道:“阿宴,我和你不同,你身子嬌軟,疼一點就受不住,我皮厚rou糙,疼了也沒什么感覺?!?/br> 阿宴一邊幫他擦著汗,一邊低聲道:“可是我看你疼,我心里更疼?!?/br> 容王如墨的黑眸望著阿宴,笑道:“這幾日我忽覺得受傷也好,你現(xiàn)在連兩個小家伙都不管了,一心陪在我身邊,好像又回到了沒他們的日子?!?/br> 阿宴頓時有些無奈,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有你這樣當?shù)膯???/br> 容王笑望著阿宴,語氣中頗有些委屈:“自從有了他們,你心里眼里都是他們,我要是做錯了什么,對他們半點不好,你還要訓我,這當?shù)淖涛兑膊缓檬馨?!?/br> 阿宴忽而想起前幾日給子軒喝酒的事,忍不住親昵地摸了摸他的耳朵,嬌哼道:“你若是不做不該做的,自然不會訓你?!?/br> 一時容王低笑出聲:“等他們長大些估計要調(diào)皮了,到時候你訓他們?nèi)グ??!?/br> 阿宴想起他說得兩歲讀書三歲騎馬的事兒,不由道:“我才不要訓他們呢,他們自然有你這當?shù)膩砉?,我只管訓我自己的夫君?!?/br> 兩個人正說笑著的時候,就聽到有侍女稟道:“外間有一位嬤嬤,坐著馬車來到行宮外,說是想見王妃。這位嬤嬤說她姓孟,說原是顧家的,有事兒要求見王妃?!?/br> 阿宴略一沉吟,便想起這孟嬤嬤,昔年一直服侍在老祖宗身邊的,不過人倒是還好,暗地里也幫過她幾次,她還每每覺得有些奇怪。 當下她安頓好了容王,便命人將孟嬤嬤請進來了。 誰知道這孟嬤嬤見了阿宴,便嘆了口氣,道:“我過來,原也不是來攀附權勢,只是有一樣東西,我一直收在身邊,如今交給你吧。原要給你母親的,只是你母親那里我卻求見不到,只好來了這里?!?/br> 說著,她便取出一個玉簪子,要遞給阿宴。 阿宴看得詫異:“這是什么?嬤嬤為何要把這玉簪子給我?” 孟嬤嬤望著阿宴,道:“這事兒說來話長了。當年你的祖母和我原本是老祖宗身邊的丫鬟,我和她是情同姐妹的。當時老祖宗懷了二少爺,她怕國公爺在外面尋花問柳,就把你的祖母給了國公爺?!?/br> 阿宴倒是未曾想到還有這么一段故事,當下便從旁靜靜聽著。 孟嬤嬤嘆了口氣:“你母親原本不想的,說到底是國公夫人身邊的一等大丫環(huán),這若是以后放出去,若是嫁給個普通人家,也能做個正頭娘子。無奈當時老祖宗身邊就我和她,我也不想去,我當時還有一個相好,盼著以后放出去嫁他呢。她見這情景,沒辦法,自己就答應了?!?/br> 說到這里,孟嬤嬤低頭擦了擦眼角的老淚:“后來我那相好卻出了事,你母親呢,跟了國公爺后,就此得了國公爺喜歡,還因此懷了你的父親。誰知道因為這個,老祖宗卻是惱了她的,便在她生的時候使了一個法子,讓她就這么去了?!?/br> 阿宴聽得不免震驚,她只知道自己祖母乃是國公爺?shù)逆遥墒菦]想到原來還有這么一樁故事。一時想起昔日老祖宗對自己的諸般不滿,卻原來是有緣由的。 孟嬤嬤摩挲著那玉簪子,道:“你祖母臨終之前,把這個交給了我,說是把這個留給我做個念想。這些年,我一直留在老祖宗身邊,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想著看她什么時候遭到報應。如今你們一家都出息了,你祖母想來在九泉之下也該安慰了。這個玉簪子,我便交給你吧,也算是她留給你們的一個念想?!?/br> 說著,她便將那玉簪子交給了阿宴。 阿宴低頭望著那玉簪子半響,想著其實自己對父親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更不要說那位遙遠的祖母,可是如今聽著孟嬤嬤講起這昔日過往,竟仿佛隱隱感到來自這玉簪子的一點凄涼和無奈。 孟嬤嬤笑著嘆了口氣:“昔日國公爺在時,敬國公府是何等的榮寵啊,自從國公爺去了,這府里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皇后被罰,府里的爵位也沒了,錢財也空了,奴仆也跑得跑散得散,我看著這個,心里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如今我也要離開了?!?/br> 阿宴聽著,想起昔年這位孟嬤嬤對自己一家的諸般照應,不由問道:“孟嬤嬤要去哪里?若是不嫌棄的話,容王府中必有孟嬤嬤棲身之地?!?/br> 孟嬤嬤搖頭道:“我還有一個遠房的侄子,如今在鄉(xiāng)下,為人還算厚道。這些年我也積攢了些銀錢,如今便帶著這些銀錢去找侄孫子養(yǎng)老送終便是了。” 阿宴這才放下心來,不過終究還是叮囑道:“若是孟嬤嬤有什么需要阿宴做的,但說就是了。” 待送走這孟嬤嬤,阿宴怔怔地想著,若說起來,自己的祖母竟然是被老祖宗害死的了,只是不知道父親當年的死,可有什么讓人生疑之處,這個倒是要問問母親了。 其實要說起來,父親一個庶子,雖則是讀書出眾,可到底是沒成什么氣候,又有什么可讓人忌憚的呢。 誰知道這邊孟嬤嬤剛走,那邊就又聽到侍女回稟,說是顧府的老祖宗坐著馬車過來了。 此時阿宴剛走進內(nèi)室,于是這話容王也恰好聽到。 容王一聽這老祖宗過來,頓時皺起了眉頭:“阿宴,不必理會這個,她這個時候來,想也知道為了什么?!?/br> 阿宴聽了,笑問道:“那你說為了什么?” 容王低哼一聲:“自然是為了程芒遭陷的事兒,她不敢來求我,就想通過你來求我,盼著我能去說動皇兄,對他們網(wǎng)開一面??墒窃O計陷害你表哥阿芒一事,顧府也是有份的,我豈能輕饒?!?/br> 如今外面滿城風雨,說什么他的兒子不是他親生的兒子,這不是胡鬧嗎? 容王想到這個,眸中就透出冷厲。 他費了十分力氣辛苦耕耘來的兩個小世子,怎么可能不是他的! 雖則程芒對他的阿宴虎視眈眈的,可是他們兩個那點事,自己也算是了如指掌,這用得著他們在那里說道嗎? 阿宴見他原本云淡風輕,如今驟然透著冷怒,原本該覺得怕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炸毛的貓一般。她不由得上前,親昵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安撫道:“你也別氣了,剛才孟嬤嬤說的那番話,我倒是想問問,看看是不是真的。等下我去見她,且看她怎么說?!?/br> 容王沉吟一番,點頭,不過還是叮囑道:“狗急跳墻,如今她們落魄,凡事總是要小心為妙,你讓素雪陪在你身邊,免得出什么意外?!?/br> 阿宴笑著點頭:“好,全聽你的?!?/br> ************************ 一時阿宴來到了花廳之中,卻見老祖宗早已經(jīng)候在那里了,見到了阿宴,頭也不敢抬,就這么直直地跪在那里。 “老身見過王妃?!崩献孀谡f的話極其生硬,不過還是低著頭,恭敬地說著。 阿宴一聽這個,倒是微愣,因為在她的印象中,這個老祖宗一直是狠厲刻薄高高在上的,即便后來她當了容王妃,這老祖宗見了她,也是一副我是長輩你們原該讓著我的樣子??扇缃袼E然低下頭,就這么委曲求全地跪在自己面前,她還真有些不適應。 阿宴當下命她起來,又讓她坐,她卻誠惶誠恐地并不敢坐,依舊是站在那里,腆著臉道:“今日來,原本有件事是要求王妃娘娘的?!?/br> 阿宴自然明白她要說什么,可是她卻并不想聽,當下一邊品著茶,一邊淡淡地道:“老夫人,今日個有件事,阿宴倒是想問問。” 老祖宗忙低頭:“王妃你說?!?/br> 阿宴笑了下,淡問道:“阿宴本乃府里庶房女兒,昔年阿宴只知道祖母乃是國公爺?shù)逆?,可是這到底怎么回事,阿宴卻不知,可否請老祖宗告知一二?” 老祖宗萬沒想到阿宴問起這個,當下倒是有些忐忑,忙扯起老臉,干笑道:“好好的,你怎么問起這個了呢?” 阿宴挑眉淡道:“本王妃想聽。” 老祖宗渾濁的眸子瞇起,探究地打量著阿宴,最后終于道:“原也沒什么,不過是我身邊的得力丫鬟,后來國公爺喜歡,便收到了房里?!?/br> 阿宴點頭,笑了下,淡道:“原來是這樣,那祖母當年也是老祖宗的心腹了。” 老祖宗一聽這個,忙點頭:“可不是么,昔年那丫頭——” 她說到這里,忙打住,干笑聲,繼續(xù)道:“昔年你那祖母,可是個能干的,那么多陪嫁丫鬟里,我最倚重的就是她了?!?/br> 阿宴當下便趁機問起祖母的種種事來,要說起來,昔日在敬國公府,關于這身為國公爺妾室的祖母,那也算是一個禁忌,尋常人都不敢提起的。 老祖宗以為阿宴喜歡,也就說起來了,當下也算是相談甚歡。 說到興致正濃的時候,阿宴忽而問:“若說起來,祖母生下父親后,怎么就這么去了呢,也真是可嘆。” 這話一出口,老祖宗臉色頓時變了,忙點頭道;“可,可不是么!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阿宴笑了下,試探著道:“我怎么聽說,我那祖母是生我父親后,產(chǎn)婆做了手腳,就這么才血崩死的?!?/br> 老祖宗猛然間聽到這個,臉都白了,連干笑都已經(jīng)扯不出來了:“這,這話哪個說的,怎么可能呢!” 阿宴垂眸,一時心間有些凄涼,想著看來此事果然如此了。 嘆只嘆自己那祖母,早已煙消云散幾十年,怕是連自己父親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如今時過境遷,那愁怨早已淡去,望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垂垂老矣的婦人,她起身,淡淡地道:“老夫人,殿下那邊實在離不開人,我就失陪了?!?/br> 這老祖宗原本是有事要求阿宴的,拉拉扯扯了這么一堆,自己還沒說話呢,沒想到阿宴就要離開,當下忙上前求道:“王妃啊,你可知道,如今咱們顧府已經(jīng)七零八落,衰敗得不成樣子,你jiejie阿緋又遭受皇上厭棄,如今這個時候,你可要出一把力??!” 阿宴挑眉,冷笑一聲:“老夫人,這和我又有何干?” 老祖宗見此,竟然噗通一聲跪在那里:“阿宴啊,一只筆寫不出兩個顧字,再怎么說,咱們顧家也是你的娘家,我們?nèi)羰蔷痛怂?,你也面上無光啊!” 阿宴回首,淡掃過地上的這個老人。 她并不是心腸冷硬的人,若是換作別個老人這么跪在她面前,怕是難免心軟。 可是此時看著這個老人刻薄的眉眼,想起她往日的種種,從自己的父親幼年時受過得種種苦楚,到父親亡故后母親帶著自己和兄長活在敬國公府的艱難,再到自己幼時她對自己的各種厭棄和反感。 輕輕嘆了口氣,她冷道:“老夫人,我的娘家兄長那是顧松,鎮(zhèn)南候顧松,我的母親乃是大昭國一品誥命夫人。雖說都是顧家,可是天底下姓顧的多了,你和我們——” 她略一停頓,頗為嘲諷地道:“又有和干系?” 說完這個,便吩咐一旁的素雪道:“送客!” 這老祖宗一看這個急得脖子都紅了,上前一把就要揪住阿宴:“阿宴,你就這么無情無義嗎?怎么說你也是敬國公府里長大的,如今就看著不管?” 素雪哪里能讓她抓住阿宴呢,輕盈地一擋,就將老祖宗攔下,冷著臉道:“顧老夫人,王妃說了送客,莫要讓我們底下人難做?!?/br> 老祖宗怔怔地看著已經(jīng)離去的阿宴背影,頓時絕望地軟在那里,她呆滯的目光轉移到了素雪臉上,卻見素雪這個昔日她敬國公府的丫鬟,那臉上竟然帶著幾分鄙夷地望著自己。 “你,你不過是昔日我府里一個下人罷了,真?zhèn)€下賤玩意兒,竟然這么攔著我?”她手指頭都氣得發(fā)顫了。 素雪聞聽,冷笑,一揮手,吩咐一旁侍衛(wèi):“把這個老夫人給趕出去!” ☆、153|151.149. 1.1 阿宴回到房中,將這事一一說給了容王,容王聞聽,眸中泛冷,淡道:“我派人去查查吧,若是當年你的祖母真得死于這老夫人之手,總不能就此放過她?!?/br> 阿宴卻道:“罷了,聽這孟嬤嬤的意思,當年接生的穩(wěn)婆都已經(jīng)不在了,此事本就難查。如今我知道了這事兒,從此后這顧府再也和我們沒有任何干系。現(xiàn)在顧家落魄至此,我便是查到了又能如何,總不能上前給那么一個一只腳踏進土里的老人一巴掌。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其實已經(jīng)得到了自己的報應?!?/br> 容王聽到這個,凝視著阿宴,忽而笑了下:“這樣也好?!?/br> 她能這么想,自然是已經(jīng)放下過去所有的怨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