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自然是自己拿著銀子去挑揀,外人采買的,哪里有自己挑得稱心如意?!?/br> 點了點頭,阿宴笑著道: “阿宴年紀還小,雖然不懂得這做生意,可是卻想著,打造頭面尚且如此,這做買賣想來也是同理。打造頭面,外人去采買,是否稱心如意暫且不提,缺斤短兩,暗地私吞,這自然是防不勝防。再深一層想來,便是那些奴才給咱們打造了一幅假的來,只外面裹著一層金,內(nèi)里卻是鉛的銀的,你我也未必就知道了?!?/br> 聽著這么一番話,三太太頗有些感觸,說到底三太太是商賈出身,當下細想一番,道: “大少爺自然不是那等刁奴?!?/br> 心里又是冷笑一聲,阿宴挑眉道: “大少爺未必愿意干這等捫心的事兒,可是如今大房缺銀子,怕是連惜晴這等丫鬟都心知肚明的。他們要銀子,咱們房中有白花花的銀子,他們哪里能不眼饞呢?如今若是母親拿了十萬兩銀子出去,任誰看了都眼饞。這若是掙了,咱們不知道掙了多少,若是賠了,誰知道那銀子怎么使的,又去了哪里。” 阿宴分析得頭頭是道,三太太聽著,卻是頗為心驚,最后一個嘆息,無奈地道: “話雖如此,可是自你父親去了后,你我在這敬國公府,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還不是依仗著這國公府的體面過活。先不說這國公府失了體面,咱們面上也無光,便是得罪了老祖宗,怕是沒什么好臉色給咱們?!?/br> 其實三太太說得這些,阿宴早已想過了,當下她又道: “母親,雖說咱們是依附著國公府而過活,可是咱們也不能拿咱們?nèi)康你y子去補貼這么一大家子,便是有個金山銀山,也補不過來的。其實如今,國公府便是失了體面,那又能如何,也犯不著我們來發(fā)愁不是嗎,前面還有老祖宗,大太太和寧王妃呢?!?/br> 這么一番話說下來,說得三太太眸中有深色之色,低頭不語。 見此情景,阿宴又再接再厲,笑道: “再說了,哥哥如今已經(jīng)十三歲了,再過個幾年,也能執(zhí)掌門戶了。母親好生教養(yǎng),過幾年娶一門親給他,也收收性子。從此咱們一家好生過活,還怕不能過好?到時候,若是要進學(xué),哥哥自去努力。若是要經(jīng)商,到時候讓哥哥跟著表哥去學(xué),也比如今把銀子交給大少爺強。” 阿宴外家生意如今做得極大,表哥不過十五歲,卻已經(jīng)是走南闖北,不知道經(jīng)手多少買賣。這樣的人家,自然不會看得上出嫁的姑娘那點嫁妝,反而是想著法子去幫襯的。 只可惜,上一世,就在阿宴出嫁前不久,這舅父卻因為被牽扯進一個案子里,遭了難,被抄了家。也因為此吧,阿宴母親外有內(nèi)患,心力交瘁,沒過幾年就重病去了。 想及此,阿宴眸中黯然。 舅父和表哥都對自己極為疼寵的,這一世她必定要記得小心謹慎,提醒舅父,萬萬不可結(jié)交那不該結(jié)交之人,免得受了無辜牽連,拜了家業(yè)。 以前或許不懂,重活一世,阿宴卻是看得清楚,誰才是那個真正對你好的。 “兒啊,難為你一個小小孩子家,竟然想了這么多,母親以前都不曾想過呢!”三太太攬著懷中的女兒,嘆息了一聲,心里卻是同意了女兒的看法的。 只是,大太太那是滿懷期待的,自己拒了這件事,怕是少不得要受些磋磨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時,卻聽得外面急匆匆地跑來一個少年,十三歲的模樣,生得體魄健壯,可不正是阿宴那個哥哥顧松么。 此時這個哥哥雖則只有十三歲,可是已經(jīng)是成人模樣,高高壯壯了。阿宴知道,再過幾年,他還能再竄高一些,尋常人都比不過的。 此時這顧松見了阿宴,卻是嘿嘿笑了下:“瞧著meimei氣色,倒是大好了?!?/br> 乍然見到這哥哥,阿宴心里也覺得親切,便從母親懷里抬起頭來,笑盈盈地望著他道: “看哥哥,這早春的時節(jié),竟然弄得一頭大汗,這是從哪里過來?” 說著又問母親:“今日不該是在學(xué)里嗎?怎么哥哥這會子就跑回來了?” 誰知道這顧松卻是坐在那里,端起一旁涼了的茶水,便大口地喝了起來,一邊喝著一邊道: “今日先生有事兒,一群學(xué)生在學(xué)堂里好生鬧騰,我就先回來了?!?/br> “你既回來了,也該回去好生溫習(xí)下書,就是不想看書,練幾個字也是好的,沒得又跑到這里來混鬧。如今你meimei年紀大了,可不該這么沒規(guī)矩?!比騺硖蹖櫯畠旱?,如今倒是把兒子一頓教訓(xùn)。 顧松便覺得委屈了:“幾日不曾見meimei,如今不過是來看看罷了。” 說著這話,放下那茶水,又道:“怎地這茶水倒是和往日不同?” “這茶水可是你表哥阿易特意捎來的,說是叫龍團勝雪,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趕制,統(tǒng)共只出了那么一些,自己私藏了一點留著喝。別說是在外面,就是在宮里,這都是稀罕玩意兒呢。”三太太含笑這么說著。 顧松其實也不懂茶的,只是勉強知道那茶味兒和往常不同罷了,此時聽到這個,想起表哥阿易,卻是道: “母親,什么時候我才能不進學(xué),跟著阿易走南闖北該多好?!?/br> “呸,你個不成器的東西,讓你進學(xué),那才是我們這大戶人家正經(jīng)事兒,你怎地只想著走南闖北做買賣?”一時又想起大太太那邊的事兒,深覺得自己這一房飽受欺壓,卻不知道如何還手,一時竟然落下淚來。 “你爹走得早,你又是個不懂事的,可讓我愁死吧!”說著,便拿帕子抹淚。 顧松萬沒想到,自己不過幾句話罷了,就惹得母親這般,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時站在那里,吶吶的不知道該怎么吧。 阿宴心里明白,母親這是想起大少爺想合伙經(jīng)商的事兒,打定主意要拒絕,想起要在大太太那里遭受的白眼,以及老祖宗的奚落,怕是心里難過。 只是如今自己和哥哥都年幼,想要自立門戶卻是難,少不得忍耐一下,便只湊過去,柔聲安慰著母親,又拿帕子替母親拭淚: “母親別哭了,阿宴聽說母親特特地給阿宴做了新的春裝,正要試一試看看是否好看呢。” 收起了眼淚,三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竟然在自己兒女面前落淚,當下紅著眼睛,笑著說: “給你做了好幾身呢,你都試試吧?!?/br> 阿宴綻唇笑著: “我最喜歡新衣服了,母親真好。”說著這話,便如一只小狗一般在三太太懷里磨蹭,倒是把三太太逗得高興起來。 “meimei原本長得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鳖櫵梢娔赣H高興了,忙奉承幾句,也討母親歡心。 作者有話要說: ☆、老祖宗的奚落 事不宜遲,當天晚上,三太太就去找了大太太,拐彎抹角,說了這合伙生意的事兒是不成的。聽惜晴說,當時大太太的臉就耷拉了下來,黑著臉,連個客套話都沒說,直接請三太太出來了。 三太太頗覺得有些灰頭土臉,當晚沒睡好,第二日,一早就去老祖宗跟前伺候。誰知道剛進正堂,便見幾個小丫鬟在那里斂聲收氣兒地伺候著,連個大氣都不敢出,屋里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 知道自己惹了老祖宗不快,三太太也不敢出聲,就靜靜地伺立在那里。過了一盞茶功夫,一個大丫鬟從暖閣里走出來,穿著銀白滾邊緞面花卉暗紋對襟小夾襖,底下是粉紅碎花兒的夾褲,一個髻斜斜地挽著,顯見的是才醒來。 三太太見是老祖宗身邊最為得力的大丫頭,叫青桃的,忙上前,一個賠笑,點了點頭,低著聲音道:“老祖宗可好?” 抿唇對著三太太笑了笑,青桃指了指暖閣那里,搖頭。 見此情景,三太太知道這是老祖宗生氣呢,當下越發(fā)不敢出聲,杵在暖閣外面一言不發(fā)。 也不知道立了多久,便聽到外面的笑聲傳來,卻是長房的大少奶奶聲音。這屋子里多少人都不敢出聲的,只她,卻是放開了膽量笑著來的,那笑聲爽朗。 “哎呦喂,老祖宗啊,這是越活越年輕,趕明兒豈不是像個小孩子,倒要人抱著走了?!贝笊倌棠踢€沒進屋,人就嚷了起來。 一時有前頭開路的丫鬟忙打起了猩紅氈簾,于是便見一個俏生生的少婦,含笑進了屋。 因從外面進來,外頭正冷著,她戴著黑貂的昭君套,穿著淺金五彩繡花褙子,下面是大紅色的湖藍戧銀米珠竹葉衣裙,外面披著一身銀絲挑金線的灰鼠披風(fēng),胭脂正好,粉面含春,盈盈笑著,就這么進了屋。 屋里頭,暖閣里躺著正生悶氣的那一位,聽到這話,卻是沒惱,反而嗤笑一聲: “你這丫頭,忒地貧嘴,一大早上,跑到我這里攪擾我這老太婆的夢,這知道的是當你孝順;若是那不知道的,還當是你盼著我不得好眠,也好早日歸西了,省得礙你們眼兒呢!” 話說到最后那個“礙你們的眼兒”,那言辭竟又重了下來,只聽得三太太心中一凜,明白說得是自己,忙低了頭,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大少奶奶進屋,鳳眼兒溜了一下三太太,有望了下暖閣,竟然撲哧一笑,道: “老祖宗啊,還說你沒越活越年輕。這如今太陽都要照屁股了,老祖宗還賴在床上不起來,這可不是像個小孩子么。咱們都趕緊的啊,把咱家老祖宗給抱起來,也好出去曬曬太陽?!?/br> 這話一說,暖閣里的老人又笑了。 于是那青桃見此,忙招呼小丫鬟們,一時便有人捧著或者拂塵漱盂,或者麈尾巾帕等物,也有端了一個雕漆榧木的茶盤,盤內(nèi)放著一個有花開富貴圖案的白色小蓋鐘兒,卻是漱口的茶水。 搖搖擺擺走過去,大少奶奶也和青桃一起服侍這老太太起身。而大老爺房中的郭姨娘,也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此時也跟著大少奶奶進來,從旁要伸手去服侍老太太。 只是這老太太身邊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哪里有她插手的余地,無非是從旁訕訕地看著罷了。 三太太見此,忙不迭地也跟過去,陪在一旁,幫著端茶遞水侍奉。 只是老太太見了三太太,面上卻依舊有幾分不悅: “你杵在這里,多大一會子了?也不知道說句話?” 三太太頓時無言,她剛進來的時候,是不敢說話,如今大少奶奶來了,卻是不知道敢說什么了。 當下低著頭,恭敬地笑了下,開口道: “老太太早?!?/br> 只說了這么一句,余下卻是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老祖宗啊,依我看,三太太最是一個孝敬的呢,一大早起來就來老祖宗這邊候著,比我等都好不知道多少。你看我這,這早晚才來,可真真該打!”說著,作勢就往自己那粉嫩嫩的臉上一拍。 “你這小丫頭啊,也怪不得我心里疼你,可不是最會逗我開心么?!?/br> 這老祖宗笑呵呵地望著自己這最得意的長房嫡孫媳婦,渾花的老眸中卻是帶著幾分寵溺。 這老祖宗眸光一閃,看向了三太太,那眸子又冷了下來,帶著老年人特有的世故和陰沉: “你們便是一早不來守著我,我也不能怪你們。我人老了,卻是不糊涂的,知道你們忙著料理這一大家子的事。咱們這一家子,吃穿用度,哪個不是銀子。進進出出這么許多人,哪個不該管教。如今你二太太身子弱,是個不管事兒的,少不得你和你家大太太cao心這個,可把你們累壞了?!?/br> 說著,嘆了口氣,又道: “世人只以為那守在跟前的就是孝順的,這可真說不得。守在跟前,日日伺候,也或許就保藏禍心。那不守在跟前的,心里但凡記掛著你,記掛著這個家,也是個孝順的。” 這么一番話,說得三太太一顆心都縮在一起了,頭都不敢抬,額頭也滲透出細汗來。 有那么一刻,她幾乎覺得自己錯了。 緊攥起的手,竟然不知道該擺向哪里。 大少奶奶不著痕跡地笑看了三太太一眼,卻是道: “三太太,聽說三姑娘病了,如今可是大好?府庫里雖則沒剩什么好東西,卻還有幾根人參,若是喜歡,便拿起吧,也給三姑娘補補身子?!?/br> “你這丫頭啊,可真真讓我說你什么好!”老祖宗拍著大腿,指著自己那嫡親的孫媳婦,連連嘆息:“你這心固然是好的,為這一家子cao碎了心,也記掛著三姑娘??墒钦f出這話,我都替你磕磣得慌。前幾日三太太不是往我這里送了幾根老參嗎,那都是幾百年的好東西。如今她哪里看得上你那些,沒得說出來讓人笑話罷了?!?/br> 三太太見此,忙陪笑著上前,道: “媳婦原不敢的,大少奶奶一片好心,媳婦感激得很。便是三姑娘知道了,也得說長嫂如母,果然就是好的?!?/br> 大少奶奶見此,趁機拉住了三太太的手: “三嬸,我原本年輕,說話做事都不夠妥當,你倒是要見諒才好。我素日總是和老祖宗說的,這些姑娘里,打眼看過去,三姑娘是個最好的,這也是三太太教養(yǎng)得好,也不枉我往日里最喜歡和三姑娘交道?!?/br> 三太太原本是個口拙的,此時哪里還有話說,只是覺得那大少奶奶握過來的手熱乎乎的,像個火爐,將她烤得渾身不自在。 她心里覺得不對勁,可是又看不出個分曉,便覺得分外的難捱。 此時老祖宗已經(jīng)在眾人的服侍下用茶水漱口,吐在漱盂里,又用巾帕擦了嘴,一時又有丫鬟捧上各色的食盒來,都是今早新做的,一并擺在案前。 老祖宗外家也是侯門大家,據(jù)說自小是個大家小姐,嬌養(yǎng)得很,便是如今年老了,于這飯菜上也挑剔講究。便是吃個早飯,也要八素八葷兩羹。如今每個菜色都不多,用精致的小碟子裝了,一個個擺在那里,看著極為好看。 當下三太太和大少奶奶一起服侍老祖宗,一個拿著箸子,一個拿了碟子幫著夾菜。 這大少奶奶是個心靈手巧的,一忽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