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苯耐蝗宦犚娨魂嚹_步聲靠近門口，他眉頭一皺，目光凌厲地看向自己的門口。

    此刻房門響起敲門聲，鐘彬的聲音傳來：“皇上想見你?！?/br>
    “老二來了？”江夏立刻走出房門，在待客廳見到朱厚照以后江夏并沒有行禮，而是十分直接地開口問道：“你怎么來了？”

    朱厚照道：“我聽見劉瑾跟我說了昨天藥鋪發(fā)生的事，還有今天順天府衙門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兒，怎么會這樣？”

    江夏搖搖頭，在沒有確鑿證據(jù)之前他不能跟朱厚照說這一切是朱佑?xùn)z的陰謀，于是江夏只能說：“具體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陷害我?！?/br>
    朱厚照點點頭，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是相信你的。只要我相信你，天底下沒有人能動你半分?！?/br>
    江夏心中一陣感動，他點點頭后對朱厚照說道：“你也別過分參與到這里面來，否則他們更加會說我有你罩著所以才會這樣橫行無忌。我自己會小心注意的，只要陷害我的人露出一點點破綻我一定能夠?qū)⑺粨魮魯　！?/br>
    “好?！敝旌裾諏ι砼缘膭㈣f道：“劉瑾，記得當(dāng)東廠的人好生探查一番。務(wù)必替朕早日還江夏一個清白?！?/br>
    “是，奴婢遵旨?！眲㈣?。

    江夏也看著劉瑾點了點頭，說了句：“有勞公公了?！?/br>
    “江公子不必客氣，這也是咱家應(yīng)作之事?！?/br>
    朱厚照點了點頭，然后說道：“好了，高麗的使節(jié)還在宮里等我，我得先走了。反正你的事不必?fù)?dān)心，只要朕沒有點頭，沒有人能夠碰你分毫。”

    聽見朱厚照居然拋下高麗使節(jié)不管專程來安慰自己，江夏心中更是感動，他點點頭道：“好了，接見高麗使節(jié)是大事，你快點回宮去吧。”

    “嗯，那我走了?！?/br>
    “我送你?！?/br>
    江夏送朱厚照從后門出去，劉瑾立刻去叫人把馬車駕過來。江夏和朱厚照站在后門門口，朱厚照原本還想對江夏說點什么，但是此時突然一伙百姓跑過去，其中有百姓還大聲說道：“就是這里，這里就是那個江夏住的地方?！?/br>
    百姓們跑進以后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皇……皇上？”

    然后那一伙百姓中也不知道是誰先跪在地上，然后竟然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高聲呼道：“草民叩見皇上，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朱厚照也明顯嚇了一跳，一伙平民百姓居然有人能認(rèn)出他來，很明顯這件事是有預(yù)謀的。

    此刻馬車趕來，劉瑾跳下馬車請扶朱厚照上去。江夏分明聽見人群中有人在說：“天啊，真是皇上，那人是劉瑾劉公公?！?/br>
    朱厚照一言不發(fā)匆匆離去，既沒有承認(rèn)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否認(rèn)。

    江夏掃了眼前這些老百姓一眼，他心中默默地念了一聲：“又出手了?！毕氲竭@里，江夏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他在這大明朝在乎的人不多，除了念奴和如霜兩姐妹以外，李東陽算一個，再然后就是朱厚照。

    不管明史是如何評價朱厚照的，不管朱厚照對待其他人怎么樣。但是一直以來，江夏能夠感覺到朱厚照是真的關(guān)心自己，真的將自己當(dāng)朋友。在自己面前，他從來沒有擺過任何皇帝的架子。這次的事情發(fā)生了，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就選擇了站在他這一邊，而這次布局之人很明顯早已經(jīng)將朱厚照和他的關(guān)系計算在了里面。

    江夏幾乎能夠預(yù)料到，接下來這人就會拿他和朱厚照的關(guān)系大做文章。而這個恰好就觸碰到了江夏的底線，江夏心中暗道一聲：“既然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兒到底?！?/br>
    江夏推開逍遙山莊后面進去，然后關(guān)上了門。

    第二天，陽光明媚，黃歷上寫著這一天宜祭祀、宜嫁娶、宜動土、但是不宜遠(yuǎn)行。

    江夏穿著一身讓鐘彬搞來的錦衣衛(wèi)衣服出了門，他隨意找了一家茶肆在角落處坐下，然后豎著耳朵聽周圍人談?wù)摰膬?nèi)容。他五識異于常人，故而周圍所有人說的話他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江夏聽見那些人討論道：“喂喂，你聽說了嗎。原來當(dāng)今皇上真的是好男色的，以前寵幸的是那個錢寧，現(xiàn)在改了，寵幸的是江夏。為了他皇上故意疏遠(yuǎn)了錢寧，然后又在西直門那里給他買了大宅子開了家逍遙山莊，然后又給他皇宮大內(nèi)的丹方，讓他煉藥在三里河街那里賣?？上墙臒捤幊鲥e害死了南城的大戶何運來何老爺，那何老爺?shù)男℃宜碚?，居然被他?dāng)街殺死?！?/br>
    “那順天府衙門就不管這些事兒？”

    “誰敢管？那江夏可是當(dāng)今皇上的面首，何老爺?shù)姆蛉藸罡嫠u藥害死人命，又告他當(dāng)街殺人。你猜治中大人怎么判的？”

    “怎么判的？”

    “判何夫人誣告，又說那小妾意圖襲擊江夏，自己該死，江夏殺她是自衛(wèi)誤殺，不需要負(fù)任何罪責(zé)。并且那何夫人還被打了十大板，同時被煽了三十記耳光，可慘了?！?/br>
    “cao，什么鳥世道，一個賣屁眼兒的貨居然可以如此橫行無忌，當(dāng)今皇上真是昏庸不堪，大明這樣下去恐怕離滅亡不遠(yuǎn)了吧?！?/br>
    “噓……聲音小一點，沒看見那邊有錦衣衛(wèi)在嗎？”

    “哼，那狗皇帝養(yǎng)的狗而已?！?/br>
    江夏從懷中取出一錠碎銀子扔在桌上然后起身離開，在經(jīng)過說話的那桌人身旁時，江夏突然身體晃了一下，做出一副險些摔倒的模樣。他轉(zhuǎn)頭過來便大罵一聲：“瞎眼了！”

    然后便抓著那個說他是“賣屁眼的貨”的人一頓猛打，打的身心舒暢以后江夏揚長而去。

    出了茶肆，江夏明白這一記陽謀已經(jīng)差不多快到收尾的時候了。相信這樣的市井傳言很快就傳遍整個京師，然后文武百官在上朝的時候就會集體向朱厚照施加壓力。

    如果朱厚照不殺自己，那么就證明了朱厚照的確與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

    如果朱厚照殺自己，那么正好就遂了布局之人的意。

    好厲害的手段，層層遞進，竟然讓整個京師的人成為他推波助瀾的幫兇。

    江夏想了想后找了個地方換了身衣服，然后徑直往南城走去。

    南城何家，這在京師也算得上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了。何家米行不僅在京師極其出名，就算是在整個北直隸也是十分有名的。如今何家老爺過世，何府上下自然一片縞素，處處都是白色的布條札結(jié)著。

    眼見著何府大門打開著，江夏徑直走了進去。

    在何府大廳停著一方雕刻精美的棺木，江夏走進去以后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何夫人。她先生一驚，接著就大驚地跑過來對江夏大聲吼道：“你來干什么？你這個殺人兇手！”

    江夏沒有理會她，他一抖衣服的下擺在棺木面前跪下，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完成這一切后江夏站起身來，他看著何夫人，何夫人激動地說道：“我們不需要你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你滾！滾！”

    “對啊，滾！”何府其他人也憤怒了，紛紛兇惡地對江夏大聲吼道，但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真正的推攘江夏。

    江夏看著何夫人，平靜地說道：“我今天來只是想來給何老爺磕個頭，畢竟死者為大，我理應(yīng)前來。何老爺是不是服食九陽丹而死的，我相信自有公論，不過不管他是因為什么而死，但多少都與我有些關(guān)系，所以我這三個響頭，他可以受。

    不過何夫人，我奉勸你一句話。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件事已經(jīng)牽涉到了當(dāng)今皇上的身上，若是稍有敗露所要落下的人頭絕對不是一兩顆。你有膽子繼續(xù)賭下去，我江夏也佩服你的膽量。不過我奉勸你一句，真心想一想值不值。即便我死了，這件事過去了，你認(rèn)為你作為可能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還能安穩(wěn)的活下去？”

    第102章 悠悠眾口

    云閣客棧之中，一名瘦弱的男子手中拿著一本《荀子》坐在窗邊，看得十分認(rèn)真。偶爾看一處未明白的地方他會側(cè)著頭想一會兒，想通了再繼續(xù)往下看。

    “吱呀……”房門被人推開，進屋來的是一名老者。

    老者反手將門關(guān)上，然后說道：“王爺，他去了何府，并且還跟何夫人說了一番話?！?/br>
    “哦？”瘦弱男子將書翻過一頁，頭也沒抬，問道：“說了什么？”

    云閣客棧在京師并不算大，里面住的達官貴人不多，而王爺則更是只有一個。那就興獻王，朱佑?xùn)z。既然瘦弱男子是朱佑?xùn)z，那么站在他對面的老者自然也就是福伯了。

    福伯道：“江夏對何夫人說……”

    如果江夏在這里肯定會十分驚訝，因為福伯幾乎就將他對何夫人說的話一字不漏地重新復(fù)述了一遍，仿佛他當(dāng)時就在那里的一般。

    聽完福伯復(fù)述過江夏的話后朱佑?xùn)z淡淡地笑了笑，他點了點頭：“這倒是個聰明至極的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破局的關(guān)鍵所在?！?/br>
    “也許不是他看出來的，而是背后有高手指點也說不定?！备２f道。

    “高手？”朱佑?xùn)z將書一下合起來，他抬起頭道：“你說李東陽？”

    “也有可能，李東陽歷經(jīng)英宗、憲宗、孝宗以及當(dāng)下四朝，算得上是個厲害人物。不過他年紀(jì)越大聲名越顯，做事反倒是越縛手縛腳，我猜他是不會指點江夏在這風(fēng)口浪尖之時去何府找何夫人，所以不可否認(rèn)這個江夏也是個有趣人物?！?/br>
    “那現(xiàn)在怎么辦？他已經(jīng)找上了李蕓，若是她被江夏說動，那……”福伯不無擔(dān)憂地說道。

    “她不可能被江夏說動的?！敝煊?xùn)z又將那本《荀子》拿起來，一邊翻書的同時一邊說道：“死人怎么可能被活人說動呢？”

    “奴婢明白了?！闭f完，福伯離開了客棧。

    朱佑?xùn)z繼續(xù)翻看著手中的書，接著窗外的陽光可以看清，他看的正是《荀子》的性惡篇，其開頭的第一句話就是“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br>
    這句話的意思是，人的本性其實是邪惡的，而那些善良的行為不過是人刻意做出來的而已。而這句話，似乎更適用于朱佑?xùn)z。

    江夏曾經(jīng)猜測市井傳言會很快被朝中文武百官知曉，然后文武百官會向朱厚照施加壓力。這個猜測對，但也不對。

    對的是文武百官自然會很快知曉，也自然不會容忍眼下的情況越演越烈。但是不對的地方在于文武百官不會一起去向朱厚照施壓，他們不敢也不會這樣做。這種摸老虎屁股的事很明顯是大個子才能做的。

    哪些人是大個子？很顯然內(nèi)閣七位大臣就是大個子，不過李東陽致仕以后，內(nèi)閣暫時就剩下六位大臣。為了湊一湊七這個數(shù)，所以內(nèi)閣六大臣還把毛文舉給一起拉來了。

    可能有人要問為什么一定要湊成七這個數(shù)。其實很簡單，如果最后大家都無法決斷需要投票表決的時候，七為單數(shù)方便出結(jié)果。

    七位大臣一起到乾清宮求見朱厚照，朱厚照自然知道他們來的目的，所以一開始全讓張永說自己在休息，沒有和七位大臣見面。

    不過七位大臣很明顯是下了決心一定要見朱厚照，所以足足在乾清宮外等了兩個多時辰。朱厚照見推脫不過去了，最終還是接見了七位大臣。

    進入乾清宮以后，武英殿大學(xué)士楊一清首先向朱厚照說了一下市井的傳言，雖然他話語已經(jīng)盡量委婉，但是朱厚照依舊是勃然大怒。

    “砰！”朱厚照一腳將自己面前的長案給踢飛出去，他大吼一聲：“朕的事容得那些刁民編排？張永！”

    守在乾清宮外的張永立刻進宮跪在地上：“奴婢在！”

    “傳錦衣衛(wèi)指揮使入宮見駕，朕要問問他，他這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拿來干什么的？若是無能，那就馬上回家種田去，別擋著有能之人替朕辦差?！?/br>
    “是！”張永應(yīng)了一聲后立刻退下。

    朱厚照掃了七位大臣一眼，他冷冷問道：“如何？你們今日前來非要見朕是為何事？是想問朕是不是好男色，有沒有斷袖分桃之癖嗎？”

    朱厚照話語之中殺氣四溢，可以想象，若是這個時候誰說一個“是”字，恐怕接下來的結(jié)果就是人頭落地。

    七位大臣哪里還敢站立在原地，全都一起跪下齊聲說道：“微臣絕無此意，微臣惶恐，皇上息怒?！?/br>
    朱厚照冷眼看著七位大臣，他大馬金刀地坐在龍椅上，點名問道：“楊一清，你告訴朕，今日前來是為何意？”

    楊一清深吸了一口氣，他沉吟片刻后道：“市井升斗小民，愚昧無知，只曉人云亦云。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悠悠眾口，堵不如疏。未免圣上英明受損，臣等認(rèn)為可將江夏公然審之，以正大明律法正典，以明陛下圣賢威名?！?/br>
    楊一清一番話說得十分有技巧，他大概的意思說的是“那些平民老百姓本來就愚昧無知，一些沒有的事兒傳著傳著就有可能當(dāng)真了。為了不讓這件事越來越烈，干脆就把江夏弄出來當(dāng)眾審問，這樣也顯得大明的律法公正，皇上的英明之名也不會受損?！?/br>
    這一番話基本就是順著朱厚照說的，他先說百姓無知，這樣表明他堅信這事兒是假的。然后又站在朱厚照的角度，替朱厚照出了這么一個主意。

    但是楊一清不知道，他那一句“公然審之”恰好就戳中朱厚照心中大忌。他如果愿意把江夏弄出來公審，那哪里還有現(xiàn)在這么多事。

    朱厚照大吼一聲：“混賬！”

    楊一清頓時一凜，脖子都縮了縮。

    朱厚照憤怒地說道：“朕乃一國之君，不是哪個尋常人家的受氣小媳婦。朕的威名還需要故作姿態(tài)來證明？朕的威名就是讓他們明白，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皇上，三思啊。常言道‘君如舟，民如水，誰可載舟，亦能覆……’”費宏心急之下張口便說出了唐太宗的為君名言。

    但是他卻不明白這樣的話只能君王自己說，而不能臣子說給君王聽。朱厚照一聽，雙目險些就噴出火來，他一下站起身來二話不說一腳將費宏踢翻在地。

    朱厚照一下蹲下來看著費宏道：“你此言是為何意？你的意思是在告訴朕，若朕不向他們證明，他們還敢反朕不成？你是在威脅朕？”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微臣絕無此意，絕無此意……”費宏驚慌失措地叫道。

    朱厚照冷哼一聲，然后站起身來，他擺擺手道：“都滾，朕不想看見你們?！?/br>
    “皇……”劉忠張張口準(zhǔn)備說點什么，朱厚照突然大吼一聲：“滾！”

    “微臣告退?！闭f完，七位大臣紛紛離開。

    出了乾清宮，曹元忍不住說道：“皇上自有皇上的想法，吾皇圣明，爾等又何必非要讓皇上將那江夏公審，觸怒龍威，何其不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