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回萬貴妃的話,這是西廠的職責所在。”冷臨回答。 “好個職責所在,這糕點在萬歲面前時,你怎不出來說明原委。待永安公主吃那糕點時,你才出來制止!”萬貴妃冷笑道。 憲宗聽了臉色驟變,目光帶了殺意看著冷臨。 “哼!他也得進得來才是,若不是我出去,他還被人攔在外面。”周太后說完,看著憲宗冷冷說道:“皇帝,你得獎賞冷大人?!?/br> “正該如此!”憲宗早便知曉冷臨為人,汪直也常提及此人,知其一直忠心不二,此時聽了周太后的話,也覺此事不干冷臨的事,便消了氣。“冷愛卿,你護駕有功,朕擢升你為……” 憲宗正想著該給個什么官職,冷臨開口說:“萬歲,下官辦事乃職責所在,不求賞賜?!?/br> “冷愛卿,那你有什么愿望,朕許了你?!睉椬谝娭芴竺嫔粣?,趕忙說道。 冷臨跪在地上,在心里想了又想,正欲下決心開口,卻見周太后搶先說了話。 “萬歲,冷卿是個能臣,又是永安的救命恩人,就將永安下嫁吧?!敝芴蠛龅卣f道。 眾人皆是一驚,憲宗也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周太后,說道:“母后,這……” “我這個做祖母的,還做不得主!”周太后提高音量說道。 婉蘇雖高貴,但畢竟孤男寡女在冷臨身邊這么久,又屢受其照拂和救助。雖說無人敢私下議論皇家公主,但細論起來畢竟不是光彩事,只有下嫁了他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憲宗也明白其中,本來若是下嫁給首輔一類重臣家也可,但既然冷臨活著回來了,又立了大功,自己親口說過要賞賜的,自是應下了這門親事。 婉蘇回到自己屋子后,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宴席上分別后,冷臨被帶出了宮,想必是回到冷府了。 想起來就后怕,婉蘇那時是存了求死之心的,若是知曉冷臨還活著,自己定是不能一心求死的。她可以撒嬌,她可以裝作將糕點打翻,總之不必非常不可。她不是朱佑樘,她不必擔心惹了憲宗不快,公主失寵頂多是不管不問,太子失寵便等于失了性命。自古以來,被廢的太子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次日,冷臨便進宮了,直接到了周太后面前。 “冷大人此番能逢兇化吉,甚好,甚好。此前我這孫兒有賴你庇護,實在是感激不盡。”周太后說話很客氣,看著面前跪著的冷臨。 “太后折煞下官?!崩渑R跪著低頭,側眼只能看到屏風后若隱若現(xiàn)的婉蘇的裙擺,心癢難耐卻又不得不忍著。 “冷卿家,快來說說,你是如何查探到下毒一事的?”昨日飲宴已晚,今兒一早冷臨便進宮回話了。 “回太后的話,西廠的番子在宮門外不遠處發(fā)現(xiàn)有可疑人等來往,王大人又發(fā)現(xiàn)有人私自攜帶糕點入宮,并將有毒的紅米糕混進了御膳房。”冷臨回道。 “紅米糕?可是毒在糯米糕里,安兒吃了紅米糕可是無事的啊?”周太后回答。 “下官同王大人一同前往阻止,怎奈糕點已有內侍端著往宴席上去,卑職無權阻止,便使了計將兩種調換,準備了紅米粉和糯米粉。將糯米糕裹上一層紅米粉,紅米糕裹上一層糯米粉。至此,紅米糕成了糯米糕,糯米糕成了紅米糕。所以,公主所吃的紅米糕實則是糯米糕,糯米糕無毒?!崩渑R解釋了做手腳的過程。 “下官無法隨即進入宴席,只能以此方法緩得片刻再想辦法?!崩渑R說完后又補充了一句。 “昨夜詢問了安兒,那萬貴妃此前喚她過去,要她勸著太子吃糯米糕,看來這毒婦還留著一手,曉得安兒不會與她一同作惡,這才聲東擊西。”周太后說完,這才叫冷臨起身,還賞了椅子坐下。 “下官多謝太后成全?!崩渑R說道,卻是不敢坐的。 “冷大人言重了,只要你好好待安兒,哀家便放心了?!敝芴笮Φ溃骸皻J天監(jiān)會算好日子,你自回去準備吧?!?/br> 冷臨起身,眼風掃了掃屏風后,也聽到里面慌忙站起的聲音。 婉蘇如今身份尊貴,自是不能輕易叫人見著。好在兩人婚事已定,只要等到大婚之后才可長相廝守。 冷臨退出去后,婉蘇忙從屏風后繞出來,向著門口張望。 “安兒,你是公主,要有皇家的氣派。”周太后有些不悅,想到自小沒有錦衣玉食供著,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 “來來,到皇祖母身邊來,日子定下后便準備你的婚事。這可急不得,怎么著也是萬歲頭一個孩子,馬虎不得。”周太后又換上了一副慈愛面孔。 婉蘇忍下心里的心思,只好陪著周太后敘天倫之樂。 話說冷臨離開皇宮后,還在尋思著給自己送信的是何人。方才當著周太后的面,他沒有說出他回到京城的第一天,便收到一個人的留信,雖未看清那人面貌,但卻瞥見他麒麟暗繡紋衣衫的一角。 這人為何會給自己送信?又為何知曉下毒一事?既然知曉的話,他自己為何不去領功?冷臨派了人細細查探,四處尋找這人的底細。 暫時撇下神秘人一事,冷臨心里清楚,周太后大力促成這門婚事,實則是為了拉攏西廠的勢力。 汪直是個不左不右的人,只對憲宗一人盡忠,若想拉攏他,便從他身邊人著手。與其拉攏萬首輔這只老狐貍,拉攏西廠更為保險,所以周太后許是臨時改變了主意。 冷臨很清楚各種緣由,當然,他也樂意如此這般。既能娶得婉蘇又可盡忠朝廷。成為周太后一黨便成為太子一黨,太子是未來儲君,自然是代表了朝廷。 凄冷的皇宮里,萬貴妃正淚流滿面跪在地上,傷心欲絕地看著憲宗滿是怒氣的臉,信誓旦旦地說:“萬歲疑心臣妾,臣妾不氣,只是傷心。臣妾這幾日在宮里物色了幾個性子好的宮女,只為了送給皇上服侍著,只盼著為皇家開枝散葉。臣妾是不能了,人老珠黃,唯一的孩子也保不住。身邊只有萬歲您,可您還疑心臣妾,臣妾冤枉!” 憲宗有些動容,看著這個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女人,如妻似母。兒時,是她將自己護在身邊,不論外頭的人多兇,只要她在身邊,他便安心。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老了,但他對她的感情仍如昨,那份依賴和倚靠從不曾變。曾幾何時,雷雨交加的夜,都是躺在她的臂彎里,安心睡著。 “不是朕疑心你,實在是……”憲宗有些不忍,上前扶起了萬貴妃。 “萬歲,您偏寵臣妾,臣妾為何還同人爭風吃醋!這宮里女人多的是,您怎就認定是臣妾!”萬貴妃帶著哭腔說。 “不提這事了,您真的為朕考慮子嗣的事了?”憲宗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一向醋意極大的女子會主動為自己物色女人。 “自是真的,臣妾還叫家兄在外頭為萬歲打聽著,若是有閨名俱佳的官家女子,也可正式入宮給了封號,只要能為萬歲您開枝散葉,臣妾什么都愿做的?!比f貴妃說完,一臉的誠懇。 憲宗最后一絲懷疑都無,或者說選擇了麻痹自己去相信這個女人。只要沒出事便好,安安靜靜過日子很好,不要再起沖突,不要再有矛盾,兒時那心驚膽戰(zhàn)的一幕幕,他可不愿再去面對,即使自己現(xiàn)在已是一國之君,他已習慣了選擇逃避,不愿面對任何的麻煩和沖突。 “賢侄啊,你說的這招?”萬通與袁其商坐在離宮的馬車上,忍不住問道。 “無法,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貴妃主動為萬歲選妃,一可打消萬歲的疑慮不至于失寵,二可消減太子一黨的勢力。試想,如今太子是萬歲獨子,分量自然極重,可若是其他妃嬪能誕下龍嗣,過繼到貴妃膝下,廢長立幼也不是不可能的。到那時,貴妃便是皇太后,才可真正高枕無憂?!痹渖陶f著,不經(jīng)意間撩起轎簾,看了看陳大人家的府邸,馬車行至此處,袁其商習慣性地看了看。 侯位沒了,無妨,他自己可以掙! 既然選了,一定,要護得她周全! “汪直要回來了?!比f通說道,看向袁其商的表情。 “哦?指揮使大人要忙起來。”袁其商將自己撇清,絲毫不上萬通的當。 萬通想了想,笑笑不語。 汪直歸來,京城要熱鬧了,袁其商放下轎簾,想到。 京城似乎很平靜,一切又都在暗潮涌動著。汪直回到京城里自己的府邸,當夜便召見了西廠一干人等。冷臨、王取、韋瑛兄弟匆匆進府,詳談至深夜,次日才各自離開。 汪直是個性子干脆的人,當下便決定擁護太子,當然,這都是他們商議的內部結果,外人是不知的,但從他的所作所為,明眼人便能看出里頭的學問。 第一百零九章 一朝捅了馬蜂窩 第一百零九章一朝捅了馬蜂窩 萬通身邊的趙千戶被人參了一本,汪直負責調查,另有京中前日里被褫奪了侯位的梁遠侯家,也被人參了一本,說是家風不正。這事本已了結了,此番又被一干人等牽出來,自是別有用意。 汪直要打壓錦衣衛(wèi)的力量,進而削弱萬貴妃的勢力,從他身邊下手自是再好不過的了。再不透風的墻也有人知曉,袁其商與萬通過從甚密這件事,已被西廠探知,所以,汪直派了韋瑛負責調查袁家一事。 按理說憲宗不是個心狠之人,既答應了不再追究,即使汪直要查袁家,憲宗也不會同意西廠再揪著袁家不放,但此番卻出乎意料地默認了。外人不知曉,內里其實是韋瑛這個喜歡做事做絕的人下了一劑狠藥,說是袁家占了北邊一處龍脈之地。 此地在何處,外人不知曉,只有袁家人自己清楚,并有這塊地的地圖。袁家留著這龍脈居心叵測,所以憲宗也就默認了韋瑛的作為,粗暴對待了袁家。 袁家積年威勢猶在,梁遠侯雖被褫奪了侯位,但其夫人仍有誥命。憲宗看在崇王的面子上,也不會不給袁家留條活路的。 為此,汪直特意交代過,作為負責此案的韋瑛不得對袁家人用刑。韋瑛連番審問,存心害人的袁夫人一口咬定所有的秘事,向來是袁家男嗣口口相傳,她并不知曉。為此,袁家上下被鬧得雞犬不寧,尤其是袁其商,韋瑛算是盯上他了。 在韋瑛心里,從不知有進有退這個道理,當初查辦楊曄一案時也是將事做絕這才惹得朝中眾人的反抗,此番想著袁家只不過是個名聲盡毀且被失了侯位的沒落權貴,他更是不放在眼里。 殊不知,他竟會為此付出一生中最慘痛的代價。 所謂的龍脈,袁其商自是拿不出。韋瑛放下狠話,說是這張地圖一定要拿到,不然所有人都莫想好過。西廠將袁家府邸團團圍住,韋瑛趁機將袁府上下翻了個遍,無數(shù)珍寶稀貝進了他的私囊,這日,終于被汪直叫到跟前。 “你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今日下的是我的面子,明日吃虧的便是你自己!我素來喜你做事干脆利落,從不畏首畏尾,可你也不能如此囂張跋扈!你拘著袁家人倒也罷了,但你將手伸向陳家是要作甚!”汪直動了氣,坐在太師椅里看著跪在面前的韋瑛。這人是把利刃,卻過于鋒利,用在手里時有難以掌控之感。 初識韋瑛為人,汪直便喜其敢作敢為的性子,同自己囂直的行事作風甚是相投。后來用其查辦大案要案,便像用這一把亮劍一般,直插對方心臟,穩(wěn)準狠命中。但隨著事情的積累,汪直深感這把刀實在太過鋒利,如若只想傷及對方皮rou的話,一刀下去便會要了對方性命。 所以,沒回遇到重要事情,汪直總不忘囑咐一番。此番倒是囑咐了,但韋瑛仍舊自作主張,竟想到了將主意打到陳家六小姐身上,以此來逼袁其商就范。 袁其商自然沒有那底圖,這件事是韋瑛杜撰出來的。韋瑛此舉唯一的目的便是逼袁其商做出反抗,以此盡快除去他,完成汪直的任務。 “督主,屬下知曉了。”韋瑛回答,低頭看不到面色。 “我是叫你慢慢削弱錦衣衛(wèi)的勢力,但也不可cao之過急,此事你盡快妥善安排,陳大人乃國之棟梁,我們西廠不能為難他們家?!蓖糁狈愿赖馈?/br> “是,屬下明白?!表f瑛回答后,退出了汪直的屋子。 “韋大人,要將人撤回來嗎?”韋瑛手下一個緹騎上前問道。 “西廠的人自然不能動手,但山賊匪徒之類的,難保不會在京郊寺外下手?!表f瑛饒有深意地看著那緹騎,說完大笑兩聲離開,回到西廠衙門。袁其商最好忍不住上門尋釁,如此的話自己就有借口揪辦此人,也能盡快完成汪直的任務,將袁其商徹底打得翻不了身,也可趁機敲袁家一筆銀子。 袁府門外,韋瑛剛剛撤了看守的人,袁其商便牽著馬出來。 “袁大少爺,我家小姐出事了?!币粋€鬢發(fā)凌亂的丫頭急急上前說道。 “陳家的?陳六小姐?”袁其商上下打量了一下,看了看這丫頭問道。 “是,我以前跟著小姐在法覺寺時,記著您說過,我家小姐若是遇到什么事,便來找您。”這丫頭叫歡沁,沒了法子只能來找袁其商?!靶〗惚簧劫\擄去,說是只有袁大少爺您拿了銀子來贖人才肯放,就在……” 歡沁還未說完,便被袁其商提上了馬,一路縱馬出了城,路上問清了地點,袁其商使了全力騎馬奔去。 袁其商心里很清楚,這定是韋瑛所為。 西廠為了打壓錦衣衛(wèi)勢力,便從萬通身邊人入手,譬如自己和趙千戶便成為第一個被打壓的人。韋瑛出這招來陷害自己,袁其商正想到辦法來對付,卻沒料到他會伸手到自己的女人身上。 袁其商欲娶陳六小姐的事,西廠自是知曉了,用女人來達到目的,韋瑛這人猥瑣至極,不配做男人。 袁其商趕到山上時,只見遠遠的樹上掛著兩人,定睛一看正是陳初容和一個五六歲的男孩。 袁其商下了馬,氣得殺上山去。這伙所謂的山賊一看便不是普通落草為寇的人物,袁其商一人與之對抗,到底漸漸不敵,身上挨了幾刀,看了看樹上掛著的陳初容,又堅持著繼續(xù)拼殺起來。 一旁的歡沁看著猶如鬼怪的袁其商,嚇得昏死過去。 袁其商一刀結果一個人的性命,心道殺一個少一個,這都是西廠的人,他們既敢綁陳六小姐,自是不敢以真面目現(xiàn)人的,即便被殺了也不敢表露身份,所以他殺的只能是山賊。 奈何這伙山賊人多勢眾,袁其商砍左邊的人時,右邊的刀就到了。一陣刀風襲來,袁其商只覺不妙,微微側身已有些來不及,看來這刀又要挨上了。 身上已有了大小深淺數(shù)十刀,袁其商也不在乎這一刀,若是此事都能忍,他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當?shù)囊宦暎渑R來了,用刀隔開對方的刀,挨近袁其商說道:“你去救六小姐,我來收拾這群人?!?/br> 袁其商見是冷臨,沒說話便將陳初容救了下來。 “弟弟,弟弟?!标惓跞輨傄惶K醒,忙急著找方才身邊的男童。 “你弟弟也無事。”袁其商仔細看陳初容的面容,不見外傷,本沒這么大的火氣,但見其忽地嚇得驚慌失措痛哭起來,心里的火騰起翻起。 “你欠我一個人情,如今是你清掃自家門戶之時,我就不打擾了。”袁其商話里有話,帶著陳家三人便往城里走。 一直進了城,已是掌燈十分,這才來到韋瑛府外。 “我要回府?!标惓跞荼е椎?,嚇得面如死灰,萬萬沒想到,如往常一般帶著幼弟出外上香也會遇到山賊。 陳初容嚇丟了魂,雙眼滿是驚恐,渾身不顫抖。 倒還沒有深厚的情意,但早已認定她為妻子,袁其商有的只是氣憤和自覺失責。勉強擠出一個笑,袁其商將兩手放在她的兩頰,輕輕往上提提說道:“笑起來,莫怕,待會兒我進去做一件事,此后都不會有人再動你了?!?/br> 陳初容有的只是慢慢的恐懼,那還顧得上細想袁其商的話,只哭著搖頭躲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