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想起昨夜的發(fā)現(xiàn),冷臨靜靜吃起來,婉蘇又偷著抬眼瞧他。他吃得心不在焉,怪不得冷管家說他吃起飯來沒饑沒飽的。 見并沒有被責罰,婉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這才垂了眼睛,暗笑自己果然是以貌取人,之前沒看到他的臉,還覺得人家是怪人,此番瞧見了本尊,便覺他不那么地令人討厭了。 第四章 初到此地遇險事 第四章初到此地遇險事 “半個時辰后,出府。”吃罷,冷臨起身又回到書案后,整理桌上的紙張。 “是?!蓖裉K趕忙出去準備一應物事,冷臨出府了,自己更可以自由些,在這偌大的府邸里,多數(shù)時候她更像是主人。 半個時辰后,婉蘇將一應物事準備好,特意將袖子挽高手上沾了水,做出一副忙于家務的樣子,便目送冷臨出了書房。冷管家曾經交代過,冷臨極少出門,一旦出門的話,要為其準備好行頭,無非就是如其他公子般所戴的隨身之物罷了。 婉蘇倒是記得清,手腳麻利準備了錢袋、碎銀子、以及帕子之類的物事之后,便準備趁著冷臨出門的時候,在府里睡個午覺輕省一陣子。 “怎么?還不走?”冷臨走到門口,詫異回頭。 “怎么?我?啊不,奴婢也要去?”婉蘇手指著自己,心道冷管家說他向來是獨來獨往的,怎就要帶自己出門。而且自己的仇家在暗處,若是這般隨意出門,豈不是極易被人認出來。 婉蘇有些遲疑,但看冷臨的臉,卻又不敢違逆,在衣衫上搓搓手上的水說道:“少爺稍等,奴婢這就去換身衣裳?!?/br> “不必,這就出門?!崩渑R有些不耐煩,微皺眉頭。 “是?!比嗽谖蓍芟拢v是再不情愿,婉蘇還是低著頭跟了上來,取了鑰匙等一應物事,鎖好大門繼續(xù)低著頭隨著冷臨來到街上。 丫頭跟著主子出門,向來是走在后面的,且需小心謹慎,所以一直垂頭的婉蘇也未引起路人的注意,相安無事來到一處府衙前。 兩人走過幾條街,熙攘的人群忽地不甚擁擠,婉蘇悄悄抬頭看,只見前面是個衙門口,高高的牌匾上寫了幾個大字,北鎮(zhèn)撫司。 莫非來到錦衣衛(wèi)衙門了,婉蘇心道自己這身子的仇家最好不是這里的人,不然的話還真是自找死路了。 “去叫門?!崩渑R取下拇指上的扳指,用眼角掃了掃前面的衙門口。 婉蘇接過扳指,低頭走到衙門口,走上石階回頭看去。今天的日頭不足,蒙蒙的光使得萬物都有些萎靡。冷臨面無表情臉色稍白,卻不減迫人的氣勢。他就筆直地站在原地,微揚著下頜瞧著衙門,眼風掃到有些戰(zhàn)兢地回頭的婉蘇,又輕揚了下頜,算是鼓勵? 婉蘇自知非去不可,便低著頭來到門口站著的一個蓄著小胡子的男人面前,將那扳指往前一送,正琢磨著如何開口,卻聽小胡子說:“西廠的,千戶大人早有吩咐,請隨我來?!?/br> 小胡子干脆利落,仿佛早已等了半晌似的,側身讓了一條路。婉蘇回頭,只見冷臨不知何時跟了上來,便自動自覺退到他身后。 兩人隨著小胡子一路往里走,左右俱是行色匆匆的人,婉蘇一方面覺得好奇,一方面又不敢抬頭,怕叫人瞧了去徒增事端,于是就這么低著頭弓著背,一副猥瑣樣,與前面微揚著下頜的冷臨比起來,實在有天差地別。 “就這兒了,請冷大人稍候片刻,千戶大人馬上便到?!毙『訉扇艘M一間屋子,屋內除了桌椅外別無他物,極是恭謹,說完后退著將門關好。 自家主子是西廠的,怪不得,婉蘇微微撇嘴。 “膽子不是很大嗎?怎到了詔獄便畏首畏尾?”冷臨忽地回頭,坐下后盯著婉蘇看。 “奴婢……”本想說上次是擔心主子的安危,這才壯著膽子深夜出府的,忽地想起他好似每次都能將人看透,且不喜聽這虛偽話,婉蘇便止住了話頭,上前提起桌上的茶壺?!芭窘o少爺您斟上,該喝茶了。” 冷臨忽地一滯,這才覺出自己還真的有些口渴,便接過婉蘇手里的茶杯,淺酌一口。 自從冷管家離開之后,冷臨著實不習慣,不單單是生活上,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他自認為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但猛地改變還是會叫自己無所適從,許久沒有這感覺了,前一次還是在多年前。 冷臨回過神來,看到這丫頭又在賊眉鼠眼盯著四周看。 “你在怕什么?”冷臨雖不喜與人交流,卻能準確地看出對方的心思,多數(shù)時候,說出來的話都是假的,只能信感覺。 “奴婢,奴婢沒見過大世面。”婉蘇正說著,聽到敲門聲,趕忙躲到冷臨身后,拿眼瞧著門口。 “冷大人久等了,恕古某……”一個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男子走了進來,抱拳說到一半便被冷臨打斷。 “帶我去看尸首,和那匹馬?!崩渑R站起身,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婉蘇識得這聲音,正是那日來訪的客人,隔著冷臨看去,那人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好似會說話似的,未語先笑。 “好,冷大人做事干脆利落,古某佩服?!惫徘艉軙f場面話,果然是從官場人家長大的。 冷臨沒再說話,古千戶不免有些尷尬,婉蘇心里著急,心道兵強強一個將熊熊一窩,自己畢竟跟的是冷臨,這般不會做人,日后免不了遭人排擠。 冷臨微微點頭走出屋子,婉蘇趕緊跟上,路過古千戶跟前小聲解釋:“我家少爺為了這案子近來cao勞得很,今日也有些心神不寧,古大人莫怪?!?/br> 古千戶本來有些尷尬,見冷臨出了屋子,心里正氣指揮使竟同西廠督主找來這種人,實在是難以合作。本來沒有注意到一個下人的存在,猛地聽了這話,不由得側頭挑了挑眉毛,拿眼細看婉蘇。 “好?!惫徘粜Φ?,心說還從未見過這般不把自己當下人的下人,不免另眼相看。 婉蘇說完此話后,心里也有些后悔,心道自己時時警醒著,卻還是會不時做出些與這身份不相符的行為,希望不要引人注意,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見古千戶果然注意到了自己,忙低了頭跟上冷臨,另一方面卻松了口氣,看他的表情,這位古千戶之前并不認得自己,這便好。 冷臨走出屋子,婉蘇也跟了出來,古千戶忘記方才的尷尬,緊走幾步領著兩人往院子后頭走。 北鎮(zhèn)撫司坐落在京城東部,是錦衣衛(wèi)詔獄的所在,另有審訊、緝拿等行事,錦衣衛(wèi)衙門負責的大案特案中,重要的人證物證也會留存于此。 想來冷臨先前已同古千戶說好,會來查看尸首以及那匹馬,這才一路暢通無阻。 婉蘇很緊張,那人雖死了,但仍會想起那晚的事。自己一睜開眼睛,便覺渾身濕透,躺在一道高高的墻外。 看著身上陌生的衣衫和鞋襪,爬起來正不知所措的婉蘇,忽見黑暗處傳來馬蹄聲,待看到大致輪廓時,才發(fā)現(xiàn)那馬上之人提著一把長刀。 說不清道不明,婉蘇覺得此人來者不善,下意識拔腿便跑,漫無目的地跑。 那人騎著馬追了上來,俯身下去在自己腿上輕輕劃了一下,頓時刺痛傳來。 他本可以一刀結果了自己,不想?yún)s好似故意逗弄一般,又放慢了馬速,看著婉蘇驚叫著呼救,踉蹌地跑。 婉蘇只覺得這人變態(tài)得很,忍著腿上的疼痛,無法控制地逃著,直到筋疲力盡來到棚戶區(qū)。再然后,婉蘇便親眼看著那馬猶如被人點了xue道般忽然停住,再接著,便是那血腥的一幕。 婉蘇本來是不愿看死尸的,但心想怎么著也得瞧瞧險些取了自己性命的家伙,將來到了下面也能防備些。再者自己這身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說是死尸了,所以也沒什么可怕的。于是不等冷臨吩咐,跟著進了那陰森的屋子。 “屋子里是死人?!北疽焉斐隽烁觳踩酰南胪裉K一個小丫頭,若是嚇得哭哭啼啼的徒增麻煩,卻沒料到婉蘇下意識地屈了身子從自己胳膊下面擠進屋子。 古千戶又是一愣,見婉蘇緊緊跟著冷臨,想來也是怕的,可為何會毫不猶豫地進了屋子,還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丫頭。 古千戶進了屋子,看了眼婉蘇,這才沖冷臨說道:“那邊第三具便是了,戴上這個。”說完遞給冷臨一雙手套。 冷臨仔細戴好,隨即拿過仵作之前驗尸的尸格,先略略查看一番。屋角雖燒起一堆蒼術,但仍難掩尸臭,婉蘇不禁捂了鼻子。 古千戶不知從何處取了一個小瓷瓶,沾了一些里面的膏體抹了抹上唇處之后又遞到冷臨跟前。冷臨已經戴了手套,婉蘇極有眼力見地接過去,伸手沾了一些涂抹到他的上唇,又捏了一片薄荷葉放到他嘴里。 他的皮膚很好,呼出的熱氣噴到婉蘇手指上,癢癢的。忽地有些臉熱,婉蘇雖不至于動芳心,但頭次如此接觸陌生男子的肌膚,還是有些不適。 冷臨渾然不覺,仿佛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掀白布俯身下去仔細看那尸首。 趕緊移開視線,婉蘇在自己鼻子下面涂抹了兩層膏體,這才一點點將視線又移回那尸首上。 只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慘。那人身著黑色衣衫,頭身分離,斷面血紅一片。身子其他部位沒有傷口,甚至連發(fā)型都未亂,五官沒有猙獰的痕跡,只不過雙目圓睜似要突起,仿佛瞬間驚訝痛苦異常。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入rou半寸。 饒是再大膽,婉蘇還是險些嘔了出來,趕忙躲到冷臨身后。這屋子里到處都是死尸,也只有跟著兩個活人才安全些。 第五章 有無只在一線間 第五章有無只在一線間 有了仵作詳細的尸格,冷臨便沒有從頭驗起,見上面一一記述了發(fā)長、頂心、顖門、發(fā)際、額、兩眉、兩眼、鼻、口、齒、舌、頷頦、喉、胸、兩乳、心腹、肚臍、小肚、心腹、臍、玉.莖、yinnang、兩大腿、兩膝、兩小腿、兩腳腕、兩腳面、十腳指位置后,又認真查看尸首脖頸處的斷面,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掀起衣衫來看,端詳了死者的容貌,隨即了然地點點頭。 “是什么兇器,能在瞬間將人齊整整分割開來?”以為冷臨有了想法,好學的古千戶忙湊上前問道。 顯然不喜被人打斷,冷臨皺了皺眉。“不曉得。” 古千戶心道那定是有旁的線索。“可有旁的線索?” “并無?!崩渑R不耐煩地將白布蓋上。 “死者是何身份?”冷臨脫下手套。 “不知?!惫徘粼俸玫暮B(yǎng)也有些氣了,賭氣回答。 早便聽說死者身份不明,看樣子還未查出,冷臨聽了回頭,撞上了一直好奇卻又不敢直視尸首的婉蘇,兩人皆是一愣。 婉蘇揉揉鼻子,心道自己主子總是這般猛地動作,一點征兆都無,這鼻子早晚要犧牲。極有眼力見地,婉蘇將冷臨脫下的手套接了過去,跟著他走出屋子。 古千戶面色不虞,對冷臨的態(tài)度有了意見,便不提帶二人洗去鼻子下面的藥膏,裝傻地呼喝著其他人將屋子里打掃干凈,將兩人晾在一旁。 婉蘇無奈撇撇嘴,心道果然遭了排擠,自己主子得罪人于無形,這可怎生是好。瞧見院子里有口井,井邊放了一個木桶,連忙跑過去,掏出帕子沾了水,來到冷臨身前,踮著腳尖為其擦拭。 冷臨不覺其他,絲毫意識不到要配合婉蘇彎下腰,只背著手微仰著頭想事情,不時皺緊雙眉。 婉蘇心道自己還真是個稱職的下人,好歹受人恩惠便替他做事吧,有朝一日查明身世得了自由,也叫這個丟三落四不會照顧自己的老主顧懷念懷念自己。 婉蘇為冷臨擦拭干凈后,這才將自己鼻子下面的藥膏擦去,卻見他快步朝著院子外頭走。 婉蘇也聽到了馬匹嘶鳴的聲音,跟著冷臨繞到不遠處一個院落,站在門口看去,那是個練馬場。 幾個錦衣衛(wèi)正在里面騎馬跳樹樁,顯然是做平日里的cao習。 一個一身勁裝的錦衣衛(wèi),正在馬背上緊勒韁繩,努力控制著,但嘶鳴的馬卻仍不聽使喚,原地瘋狂地上下顛著。 “快叫相六,這廝死哪兒去了。”一旁的錦衣衛(wèi)不敢上前,沖著場外大喊。 話音剛落,一個平臉漢子沖了過去,竟一躍生生抱住馬腿,想必正是相六。馬匹失了平,加之馬上人的力氣,連帶著兩人都跌到了地上。 好在并無大礙,馬上的錦衣衛(wèi)可不干了,爬起來拎起相六的脖領子就是一巴掌?!澳阆牒λ览献?,你不是養(yǎng)馬的老手嗎?平日里不是立時能叫馬老實的嗎?” 相六鼻孔穿血,諾諾點頭不敢答話,挨了幾鞭子,待那錦衣衛(wèi)打夠罵夠了,這才抹了抹臉上的血,牽起那馬。 “畜生!”那錦衣衛(wèi)氣急,拔出腰上佩刀,一把□馬脖子。 相六好似麻木了一般,默然看了看那錦衣衛(wèi),一言不發(fā)地將馬拖走。 “晦氣!都給老子聽好了,再選,務必選出聽話的、腳力好的良駒!”那人走到門口,氣鼓鼓離開。 “相六,帶冷大人去看看那匹馬?!惫徘舨痪煤筅s來,想來還有氣,便不與冷臨說話,只吩咐隨后捂著臉走出來的相六。 “相六你這臉怎么了?”古千戶看看先前走出來那錦衣衛(wèi)的背影,嘆口氣了然道:“你少惹他,不是沒提醒過你?!?/br> 相六老實巴交,連連點頭,婉蘇看了很為他抱不平,但也不能說什么。 古千戶是不指望了,吩咐完之后便在那里撇著嘴運氣。兩人隨著相六來到另一個院子,打開銹跡斑斑的門鎖,相六畢恭畢敬回身道:“大人,就是這馬了?!?/br> 冷臨未說話,直奔那馬走去,牽起韁繩握在手里,一縱身躍上馬背。 “少爺小心?!蓖裉K脫口而出,倒不是關心他,只不過覺得冷臨不常出門,恐怕這馬上功夫不過關。他若是有個好歹,自己這大樹便靠不上了,靠不上大樹就會暴露,就會…… 冷臨不聽,勒緊韁繩俯身下去,夾緊馬腹。竟看不出,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人,馬上功夫竟是這般了得。那馬猶如注入活力一般,馳騁在院子里,每到墻邊便迅速折返,如此這般,冷臨和馬都好似過足了癮一般,這才放緩馬速輕快返來。 “這馬好健碩,你看那腿,rou還挺敦實的。”婉蘇尋思說說話也好叫受了委屈的相六心情好些,便轉頭說道。 好像從未有人同自己主動攀談,還是個妙齡女子,相六有些受寵若驚,沖著婉蘇低頭笑笑。 已到近前的冷臨跳下來,眼神閃爍繞著那馬看了一圈,最后摸摸馬腿上方敦實的rou,這才將韁繩交到相六手里?!斑@馬性子不錯,牽來此處后,你可有發(fā)現(xiàn)異常?” 相六腫著半邊臉,口齒不清地答道:“回大人的話,并無異常,是匹好馬?!?/br> 冷臨不再多問,回身往門口走?!叭绱松鹾?,看來沒什么可看的了,我們走?!?/br> 婉蘇跟著冷臨走出院子,也不與古千戶打招呼,一路來到門口。依然取了扳指,兩人順利出來,沿著街道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