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 接連三日,楚鳳宸都罷朝縮在華容宮里,對外宣稱是風寒入體,身體抱恙。第一日午后開始,朝臣的各種禮單便開始往華容宮中送,百年鹿茸,千年靈芝,開放在極寒之地的雪蓮……這些奇珍異草中獨獨沒有裴毓的。 黃昏時分,顧璟求見。 楚鳳宸的思緒仍然是飄在半空中的,聽完宮人通稟猶豫了許久,終于決定還是做了決定去往御書房。如果這一切都已經徹底亂了套,那么顧璟會是這一局亂棋中永遠不會出錯的那一招。 “臣已經查明,瞿大人府上毒蟲乃是他手下一員先鋒將軍所藏,與瞿放雖然難脫干系,只是他卻未必知青。微臣已經將那位先鋒將軍擒拿歸案,擇日必將嚴審逼他招供?!?/br> “嗯?!背P宸輕輕點頭。瞿放是先帝留給她的一柄尖刀,他的刀鋒指向何處,先帝最為清楚。這樣的結果她并不意外。 顧璟抱拳道:“只是,瞿將軍私自屯兵三萬卻是事實,已經罪證確鑿。屯兵之事卻是要比刺殺還要重大。” “嗯。” “臣知陛下與瞿將軍乃是少年相交,情誼深重。然國法不容更改,臣懇請陛下勿縱私情?!?/br> “嗯?!?/br> “陛下?” 終于,連顧璟這塊木頭也發(fā)現了今日楚鳳宸的非比尋常,他猶豫著望向當今圣上,忽然發(fā)現宸皇陛下在走神。頓時,司律府執(zhí)事大人皺了眉頭,想再開口勸誡,話到口邊卻又咽了回去。因為宸皇陛下顯然并非單純走神,他分明是深思恍惚。 靜默了片刻,顧璟從賜座上站了起來,緩步到楚鳳宸面前,笨拙道:“……身體不適?” 楚鳳宸恍然抬眼,思慮了片刻,輕道:“顧璟,朝臣中有人為天下蒼生,有人為權勢名利,有人為合家安康衣食無憂,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為之奮斗的東西?” “陛下?”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朕沒有?!彼吐暤溃半拊谖慌c不在位都沒有區(qū)別。先帝執(zhí)手乾坤,朕所求的東西反而勞師動眾,朕如果不想不問,反而可以坐擁一個太平盛世……” 這是她這些日子茫然之根本。因為她的不甘已經有許多人喪生,可是如果她不反抗,這些性命也許就不會……如果她稱了裴毓的,或者是沈卿之的心呢? 顧璟沉默。 楚鳳宸低垂下目光,輕道:“顧璟,朕這些年一直堅信親政才是于天下于朝政有利的事,可是……現在朕不確定了,瞿放屯兵,小甲受人cao控,瑾太妃為jian佞信任,朕努力了一把,終于連個說真話的人都沒有了……” 事已至此,顧璟能否相信其實已經不重要。 顧璟沉靜地看著當朝圣上,他的眼中終于不再是一汪死水。 “沒關系?!彼烈髌滩胚t遲道,“沒關系,還有臣?!?/br> 他不善言辭,卻努力地斟酌字句,低沉道:“陛下親政,理所應當,皇權天下本就不容商闕,沒有什么有利無利之說。臣……愿意做駙馬都尉,為陛下于朝局中守城,開疆?!?/br> ……顧璟? 什么時候起,顧璟居然愿意插手朝中爭斗了?楚鳳宸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卻看到顧璟狼狽地移開了視線。從她的視線望去,依稀可以看到他詭異的神色。 “陛下是否要去見見瞿將軍?”顧璟干咳一聲。 “……好?!?/br> 瞿放屯兵,終究是一個難解的謎題。與其坐等審查結果,不如她親自去問一問。 “陛下,駙馬之事……和寧公主……”顧璟似乎欲言又止。 楚鳳宸頓時汗如雨下:“和寧抱恙,回了公主府,等她身體好些……” “無妨!”駙馬都尉居然大大松了一口氣。 楚鳳宸:…… 和寧公主略受傷。無妨你祖宗! …… 夜晚,瑾太妃登門。 楚鳳宸悄悄打量這位美艷的太妃,一時間難以捉摸。瑾太妃其實真算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歲,她如今還在女子最美的年華里,舉手投足盡是風姿綽約,如果不是燕晗皇裔凋零先帝早亡,這樣的美人應該正是后宮爭寵的年紀…… 瑾太妃是先皇留給她的可信之人,她并不懷疑她是否會有企圖,可是她始終猜不透裴毓為什么會讓她問瑾太妃?難不成她與裴毓曾經有過什么約定? 瑾太妃安坐在殿中,忍無可忍放下了茶杯,道:“宸兒,下次偷看別人,不要這么明目張膽。” “……” 瑾太妃嘆息:“說罷,想問什么?” 半盞茶的功夫在宸皇陛下語無倫次的紛亂敘述中漸漸流走,瑾太妃聽罷這匪夷所思的故事瞠目結舌,良久,她才埋下頭噴笑出聲。 “……” 瑾太妃憋笑抬頭:“我道裴毓怎么這些年都沒有動手,原來竟是懷著這樣的心思……先帝若是泉下有知,估計正在捶墻哈哈……他居然還讓你來問我?” 楚鳳宸點頭。 瑾太妃收斂了笑意,細長斑斕的指甲劃過白玉杯盞,眼里忽的閃過一絲凌厲。 “于情于理,我都該勸你干脆嫁了他,好讓他以駙馬之位登基為帝,來個普天同慶。可惜,”她淡道,“先帝之后,燕晗絕不允許再出第二個駙馬登基的帝王,這也是先帝遺旨?!?/br> …… 第二日天明時分,楚鳳宸終于覺著活過來了一些。她在鏡子前細細地畫好妝容,穿上帝袍,卻忽然想起了裴毓那jian佞一些……那什么的舉止,無意識地摸了摸唇。然后狠狠擦了擦。 呸呸呸,他祖宗的,別亂想了! 今日明明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的。 她要去天牢親自去問一問瞿放到底為什么屯兵。兒女私情不能勉強,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去勉強,他總不能因為不想做駙馬都尉干脆造個反吧? 第39章 將軍身 清晨時分是燕晗天牢濕氣最重的時候。楚鳳宸跟在顧璟身后小心地踏入了那陰暗潮濕的地方,一面走一面數著腳下的步伐,等到數到第八十步的時候顧璟轉了彎兒,她停步,猶豫了一會兒才跟上。燕晗天牢關押之人皆是朝中要犯,地方卻其實是不大的,它坐落于宮闈的西南角人跡罕至的地方,臨湖而建,陰冷異常。在這種地方待上一夜,怕是不好過吧? 天牢內其實是一間又一間的磚瓦小房,七彎八繞之后,顧璟在最深處停下了腳步。在他身后的獄卒飛快的上前解開了鎖鏈,又退了下去。顧璟把火把插在了小房的門口,微微躬身朝身后的宸皇陛下行禮,讓開了道兒。 楚鳳宸一怔,沉沉望向小房里頭:里面黑漆漆的,即使門口的宮燈已經閃爍著跳躍的光芒,可它依舊只能照亮暗室的衣角,余下的地方仍舊是黑漆漆一片。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強壓下心頭的異樣,一步踏入了暗室,冷意馬上順著腳底攀爬到了腰際。 暗室內寂靜一片,甚至連呼吸都沒有。 楚鳳宸在里頭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緩緩睜開,終于看見了暗室的最深處倚坐著一個身影——那身影一動也不動,稍不留神就會被當做死物。 “……瞿放?”她輕輕地喚了一聲。 那身影陡然一震,幾乎是頃刻間僵直了身子。 “你……”沙啞的聲音,帶著焦躁的驚詫。 楚鳳宸飛快地朝暗室外看了一眼,發(fā)現顧璟與獄卒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她略略猶豫,輕聲道了句“你等等”,走出暗室把外頭插著的宮燈拔了進來——頓時,一片漆黑的暗室露出了原來的面目,滿身狼藉的瞿放也終于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他身上有傷,血污滿衣,狼狽得比沙場歸來還要勝三分。 “顧璟動刑了?” 話剛出口,楚鳳宸就已經有了答案。顧璟是司律府執(zhí)事,面對瞿放這樣的要犯怎會不動刑?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提著燈緩步到了他身前,小聲問:“你還好嗎?” 瞿放瞪大了眼睛盯著楚鳳宸,渾身僵硬,良久,干澀的喉嚨底才勉強擠出一個字:“……傷?” 楚鳳宸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搖了搖頭:“沒有大礙的?!?/br> 瞿放垂下了目光,用力支撐起身體想要站起身來,卻不想才剛剛支起了半個身軀卻又重重跌倒在了原地,鐵鏈叮當巨響,最終卻驟然歸于寂靜?;野档氖覂瓤樟舭l(fā)顫的喘息聲…… “瞿放!” “唔……” 楚鳳宸慌忙蹲下身去攙扶他,卻只摸到一片黏濕……那是血。瞿放的悶哼嚇得她倏地收了手,只敢蹲在他面前看著他喘息。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激烈的喘息終于平息,瞿放又倚靠回了墻角,她才敢小心地又靠近些:“要不要朕傳御醫(yī)?” “不……不用?!?/br> “餓嗎?” “……不、不用……” “渴嗎?” “……不渴……” “那不如說說看,你為什么屯兵?” 瞿放忽然捂著胸口咳了出來,臉上的神情倒是放松下來,就像是鐵甲鑄就的城池頃刻間轟塌了一樣??鹊阶詈?,他終于露出了一抹笑來,黯啞道:“審問末將屯兵,應該宣顧璟……還有司律府其余各司,在司律殿上白紙黑字,咳咳……不該、不該這般……” “朕沒有想過審問你?!?/br> 瞿放一愣,面色復雜起來。 楚鳳宸又靠近了些,小心地安置好手中的宮燈,在他身旁找了處干凈的地方坐了下來。瞿放沒有躲閃,也沒有下跪,也許是因為他沒有力氣了。她把玩著宮燈,思量了片刻,無聲笑了。 “我與你十年交情,不過是不小心差點強搶了你做駙馬,沒必要疏離到這地步吧?” 瞿放沉默。 “前些日子我把我們埋在正暉宮地底的木匣子挖了出來,你放的玉佩還好,我放的糕點已經變成一灘泥了。當初說好了是放最寶貝的東西,我五歲尚且不懂,你明明十歲,怎么不攔攔我?挖出來的時候玉佩也好難聞,小甲洗了半天才干凈?!?/br> 瞿放:“……” 楚鳳宸支著下巴笑:“御花園里的鳥窩這三年來多了九個,三年前那只摔斷了翅膀,腦袋上有一抹綠的小短腿去年被搶了媳婦,今年在梧桐樹上搭了個窩,拐了只公的暖窩。我讓人偷了隔壁兩枚蛋替它送去,也不知孵出來沒有?!?/br> 瞿放:“……” 楚鳳宸軟軟道:“瞿放,我的許多年都是與你在一起的,我已經十五了,你能不能對我坦誠一點點,信任一點點?” 瞿放一愣,踟躕開口:“陛下……” “瞿放,為什么屯兵?” 瞿放的目光終于柔軟了下來。也許人在傷重的時候都比尋常要脆弱,特別是對在寂靜中待了幾日每逢有人皆是重刑審判的人而言。他靜靜看著身旁眼睛亮閃閃的瘦小身影,有那么一瞬間想要再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也的確那么做了,沾著血污的手輕輕觸到了她脖頸上尚在結痂的傷口,懊惱的情緒覆蓋整個身軀。 他輕道:“裴毓野心勃勃,我不得不防?!?/br> “養(yǎng)毒蟲殺白昕你知情嗎?” 瞿放搖頭。 “阮語與此事有沒有干系?” 瞿放神色微微一變,終于還是搖頭。他低道:“阮語與我,算不得熟識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