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判忍了忍氣，轉(zhuǎn)而看向蕭可。他這一看，蕭可的心立刻高懸而警惕。

    “當(dāng)年最后見到你時，你還是個嬰兒。我認(rèn)識你父母，實在是……很無知的人。”

    雖然蕭可記憶里沒有父母的出現(xiàn)，但是被人當(dāng)面這么說，還是很不舒服。

    “如果不是他們領(lǐng)頭奏請先皇廢黜太子，大央國也不會發(fā)生諸王判亂的事，宋白更不會枉死。我實在無法想象你這種害死未婚夫的女人怎么還有臉面待在他身邊?！?/br>
    阿白沉聲：“不要羞辱她。我從來不承認(rèn)自己是儲君，你在我眼里，只是祖父，而不是鬼王，我更不是鬼王的孫子，而是宋家一個普通人?！?/br>
    “你如果再不把權(quán)力握住，那想要奪位的人只會更多。”宋判緩聲，“你在高臺遇刺的事，會越來越多?！?/br>
    阿白微微睜大了眼：“你知道？”見他不語，可眼神已經(jīng)不言而喻。阿白突然覺得很可悲，他心底還是把他當(dāng)成唯一的親人而有些許依靠，但沒想到這個親人，卻眼睜睜看他被圍攻。甚至差點連蕭可的命也搭了進(jìn)來，他這做祖父的，卻還能袖手旁觀。

    “知道，可知道你又能如何？只能是生悶氣?！彼闻欣淅湟恍?，又對蕭可說道，“你難道不覺得羞愧？他已經(jīng)是鬼界儲君，你只會拖累他。上次中元節(jié)的事，如果讓眾鬼發(fā)現(xiàn)，你覺得他們會怎么看阿白？你本就是個不祥的人，我找人調(diào)查過你，你……”

    “我忘了?！笔捒商ь^看他，脖子都酸了，“我只記得我們在皇宮見的最后一面，其他的事我全忘了。但是阿白沒有忘記全部，我父母的事他肯定也知道，但是他沒有任何指責(zé)，所以他都不介意了，我還介意，那就辜負(fù)他了。你讓老頑固來說的那些話，仔細(xì)想想，是想讓阿白對我死心，可是如果不是爺爺你，我們還沒那么快知道真相，所以……”她微微一笑，“我們?nèi)f分感謝您?！?/br>
    “……”

    阿白唇角微揚，不愧是……他的未婚妻啊，嗆了人還渾然不覺，認(rèn)認(rèn)真真講道理什么的不要太可愛。

    宋判冷臉：“所以你是決心要跟老夫作對？”

    蕭可搖搖頭：“我不想惹您，但是如果您真的不肯放過我們，我們也就只能……兵來將擋，受著了。”

    他是鬼王，他們的戰(zhàn)斗力明顯不夠用，根本打不過啊，難過！

    阿白笑了笑，問那高座上的人：“是艷鬼找的你，還是你找的艷鬼？”

    “她來找我，正好我要找你，所以我跟她提了引誘你們離開大宅的條件，她同意了。”

    蕭可問道：“你要抓我們的話，為什么非得弄那么大的陣仗？直接來大宅不行么？”

    宋判沒有答話，輕擺手指：“關(guān)起來。”末了又加了一句，“把蕭可丟出去?！?/br>
    阿白頓了頓：“原因?！?/br>
    “去?！?/br>
    蕭可立刻附手在葫蘆上，阿白察覺到后當(dāng)即摁住她的手，輕輕搖頭，附耳低聲：“這是要單獨和我說話，說完了就走了，忍忍?！?/br>
    蕭可吸了一口氣，這才把手挪開：“那我先回去，你要快點?！?/br>
    阿白給她理了理有些亂的丸子頭，笑道：“嗯?！?/br>
    蕭可看著阿白被帶走，還沒回過神，就被暗影左右夾住，直接押到鬼門關(guān)，手一甩，就被丟了出去。

    她起身拍拍褲子，差點沒用葫蘆砸他們腦袋，憤然：“三十年后等我變成厲害的老道士了，一定來砸你們的窩?！?/br>
    本想在門口等他，可還沒找到地方坐，就見暗影從里頭出來轟人。一直轟到半里外，她終于炸毛了：“我不等了行吧，回家！”

    憤憤往回走了幾步，暗影忽然說道：“老先生讓我們帶一句話給你。”

    “老先生？”蕭可想了想，“老頑固？”

    “是。老先生說，王許了艷鬼五天命，艷鬼只要了三天。這句話，算是你的買的大衣錢，從此兩不相欠?！?/br>
    蕭可怔松片刻，忽然明白老頑固讓人帶話的緣故。

    他以為自己把艷鬼當(dāng)朋友，但是艷鬼卻出賣了她去換命。那她肯定會傷心，老頑固為了減輕她的難過，所以告訴了她這其中過程。鬼王許了五天，艷鬼只要了三天去做自己的事，老頑固想說，她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才背叛了自己，借此來安慰她。

    蕭可默了默，如阿白所說，阿艷往后不再會是朋友。但她既然要了這三天，也是她和黎波的最后三天。

    稍想一會，轉(zhuǎn)身往海邊走去。

    ☆、一曲漁歌終將盡

    第三十六章一曲漁歌終將盡

    海邊晚風(fēng)寒涼，但沒有多少鬼氣，蕭可倒還撐得住。來到海邊，望不到海面遠(yuǎn)處。近處海水因微微月色折射粼光，映進(jìn)余光中。

    蕭可走了一段路才停下來，蹲身往地上的腳印看去，一直到沙灘上面。再往前看，腳印還有。她思索片刻，疾步往前跑去。

    這里離海邊這么近，白天的腳印早就被海潮沖平了。而且剛才沒有在這里碰見其他人走動，那就說明這腳印是新添的。大半夜的，誰沒事來這地方。所以很有可能是黎波。

    從海邊一路往前跑，腳印忽然不見了。她往岸邊看去，倒發(fā)現(xiàn)了回去的腳印。就這么走了？

    她擰眉往上走，突然有沙子摩擦的聲音傳入耳邊，凝神看去，竟看見黎波拖船往下面移動，而那在背后推的人，就是艷鬼。

    這是打算出海？

    黎波的臉色在這暗黑的地方看不太清，但身形非常瘦，拖一條小船也費勁。不過有艷鬼在后面助力，也不用太辛苦。

    艷鬼顯然已經(jīng)看見她了，只是剎那，一直平平淡淡的神色猛地一變：“不要插手?！?/br>
    蕭可頓了頓，這船一出海，估計一人一鬼都回不來了。她擰眉繼續(xù)往前，艷鬼面露無奈，已經(jīng)是快要哭的模樣：“對不起，求你，求你不要插手?！?/br>
    她這一走近，黎波也看見了她，似乎是嚇了一跳，開口說話時，也有些遲疑。很少和人說話的他聲音有些抖：“你是誰？”

    一瞬蕭可竟然有些于心不忍：“我……路過……”

    黎波也不知要說什么，知道不是來抓自己的就繼續(xù)默默拖船。這再抬腳，一個踩滑，整個人摔進(jìn)沙堆里。蕭可忙跑了過去扶他，艷鬼只能干著急在旁邊看著。

    “你要出海？連船都拖不動，等會怎么劃船？想被困死在海里嗎？快點回去吧?！?/br>
    “不行?！崩璨曇粢淮?，偏頭咳嗽起來，這一動，臉色終于見紅，“沒有機會了，我聽見了，我都聽見了……咳，醫(yī)生說我免疫系統(tǒng)全面崩潰，遲早會支撐不住。到時候我要被隔離起來，連普通病房也住不了，什么人也見不到。我不想……與其那樣安然度過，不如出來……咳，痛快一場?！?/br>
    他踉蹌走了兩步，蕭可都有把握一拳把他擊倒。她這才察覺，原來黎波是不知道阿艷的存在的，否則不會連她在身邊都沒有看一眼。

    恍惚片刻，黎波已經(jīng)把船拖到不遠(yuǎn)的海邊。

    冷冷海水撲到他鞋面上，黎波微微睜大了眼，眼里全是驚訝和歡喜，高興的嗓音也在顫抖：“是?！@里真是海?！?/br>
    蕭可擰眉看他顫顫上了小船，要真讓他這么出海，跟眼睜睜看著個活人死在自己面前一樣。她一個箭步邁了過去，見他詫異，說道：“你一個人劃不動，我可以幫你。”

    她說的是實話，黎波沒有趕她下去，而且這船還是她推出去的，剛離開海灘，就見她動作輕松的跳上了船。那種輕靈，看的他羨慕，還有絲絲嫉妒。

    “如果我像你一樣健康，多好。”黎波默默拿起船槳，又開始咳嗽。

    蕭可伸手拿了過來，說道：“就溜達(dá)一會，你要是死在這里，我就成殺人犯了。所以我不會劃遠(yuǎn)，等一會就回去?！?/br>
    黎波沒有作答，船身一動，還有些驚異的抓住船身，生怕掉下去。

    船頭船尾坐著兩人，中間坐著艷鬼。

    蕭可看著她幾乎透明的身體，她竟然真的把命給他了：“值得嗎？”

    黎波以為是問他，點了點頭。艷鬼輕輕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值得……白老大知道我去找鬼王了？”

    “嗯?！?/br>
    “他生氣了？”

    “沒有生氣，也沒有原諒?！?/br>
    艷鬼愣了愣，略有些失落：“比起記恨來，把對方忘的一干二凈才是最大的懲罰，白老大果然是個狠心人?！彼α诵?，“也不愧是他的作風(fēng)……抱歉。”

    蕭可沒有繼續(xù)和她深究這個問題，根本毫無意義。見黎波詫異看著自己，她開口說道：“船的中間，坐著一只女鬼。”

    黎波瞪大了眼，驚慌的神色流露面上，人已僵住了。

    “不用怕，她不會害你的。而且……她已經(jīng)跟在你身邊十年，她……”

    “不要說。”艷鬼不等她把話說完，就出聲制止，“沒有必要讓他知道這些?！?/br>
    蕭可愣神：“你想等到什么時候告訴他？”

    “永遠(yuǎn)不告訴他?！逼G鬼擰眉制止，“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讓他知道，只是為了讓我自己知道。這是我欠他的，他沒必要知道?！?/br>
    黎波見蕭可一直往那空蕩蕩的地方看，開口叫她：“小姐？”

    蕭可收回視線：“我是茅山道士，她不會害你，如果害你，我會幫你收了她。”

    黎波面色漸趨坦然：“沒想到這十年，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病房……”

    這話太過孤單，聽的蕭可心里動容。當(dāng)一個人連鬼都不怕，甚至因為有鬼陪伴而開心時，那得是孤單到什么地步。

    她劃槳前行，非常慢。黎波看了一會海面，就俯身咳嗽，咳的肺都好像要壞掉了。

    阿艷可以一時保住他的命，但病痛卻會慢慢侵襲他的身體，直到艷鬼也護(hù)不住他。到那時，黎波也會死。

    “我看見魚了?！?/br>
    蕭可回過神，順著黎波指的方向看去，真有幾條黑影飛速游了過去。

    “海里的生物那么多，每天在這里撒一張網(wǎng)，發(fā)不了財，但也不會餓死吧?！崩璨ㄗ匝宰哉Z著，似乎也沒指望蕭可會接話。

    阿艷仍坐在中間，時而往海面遠(yuǎn)處看去，再過四個小時，那里就會升起朝陽：“我生前很怕水，因為差點被水奪了命，所以每次他出去打漁時，我就在家里等他回來，做點小活，做好飯?！?/br>
    聲調(diào)平緩，沒有過多起伏。

    “如果不是我病了，他不會離開小茅屋去小鎮(zhèn)找大夫，大夫也不會見到我，更不會因為看過小鎮(zhèn)上找人的畫像而認(rèn)出我，還告訴了我昔日舊主……他真傻，不肯讓我跟舊主走。就這么活生生被打死了……”她嘆了一口氣，“我欠他的，比欠白老大的多。但我不后悔，即使再來一次，我還是會背叛白老大。”

    “我明白?！笔捒烧f道，“但不能原諒?！?/br>
    黎波見她又跟空氣說話，努力看去，卻什么都看不見。他突然很好奇，這只鬼是男是女，跟著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不奢望他能原諒?！逼G鬼終于將目光從黎波身上離開，看著蕭可，“追求我的鬼很多，王宮里也不少。這次我去求鬼王，也碰見幾個大臣。他們?yōu)榱讼蛭沂竞?，提了一些事。我并不清楚是什么，只是……你要小心，白老大也要小心?！?/br>
    已經(jīng)困的打哈欠的蕭可立刻打起精神：“什么事？”

    艷鬼搖搖頭：“我不知道，他們不多說。不過如果你想活命，還是離開白老大吧，鬼王從來都不是好惹的?！?/br>
    蕭可微微屏氣，果然阿白這次被關(guān)不簡單。

    黎波神色平靜，一心一意看著輕輕蕩漾波光的海面，沒有再在意蕭可和誰在說話，又說了什么。神色專注，格外珍惜，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海，他舍不得眨眼，只想一直待在這廣闊天地，自由自在。

    夜色沉落……月色沉落……朝陽將升。

    遠(yuǎn)遠(yuǎn)海與天銜接的地方，隱隱露出半寸橙紅。蕭可瞳孔急縮，陽光照來，阿艷必死無疑：“阿艷……”

    黎波聽見她突然出聲，偏頭看去，隱隱的好像在這黎明曙光下，看到一抹溫和紅色。這抹紅色驀地讓人心有暖意，下意識伸手去撈，卻只有一掌寒氣。

    艷鬼依然那樣坐著，沒有要躲閃的意思。她回身看著黎波，物是人非，臉不是前世的，聲音記憶都不是，可她恍惚瞧見了那個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的漁夫從細(xì)雨走來。手里拎著剛網(wǎng)來的魚，魚還活著，嘴巴一張一合。漁夫拿著魚對她笑“熬了魚湯給你補身子”。

    “好啊?！彼恢睕]有告訴他，自己小的時候被魚卡過喉嚨，所以她很討厭也很怕吃魚。

    可他死后，看著那惡人派人送來的晚飯，有大塊大塊的rou，卻沒有清甜的魚。她驀地……淚涌面頰。

    朝陽升的很快，強光片刻籠罩整個海域，暖陽初升，萬物復(fù)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