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萬籟寂靜中忽而傳來低緩而穩(wěn)重的腳步聲，她抬頭，透過薄薄的霧氣，清晰地看見了他的身影。

    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一個男人？

    你渴望從他那里得到愛情，而他能夠給予你的僅僅只是生活。

    從她愛上他的那一天起，褚恬就明白，他們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一天。

    家鄉(xiāng)少有的寒冷，入夜，她穿著單薄地坐在病房外走廊的長椅上，手里握著病危通知書。

    不知過了多久，萬籟寂靜中忽而傳來低緩而穩(wěn)重的腳步聲，她抬頭，透過薄薄的霧氣，清晰地看見了他的身影。

    ☆、第32章

    馮驍驍因病請假，褚恬一個人早早就去了,挑了個很靠前的位置，坐在那里安靜地看書。慢慢地人越來越多，到快上課的時候傅毓寧才現(xiàn)身,她看見褚恬赫然在座時,有些意外。然而時間緊迫,也沒法說話,等到下課人走光的時候，她才走下講臺,笑問她：“恬恬，你怎么來了？”

    “最后一次課嘛，我想來聽聽。”褚恬吐吐舌頭,“再說啦，我都已經(jīng)好了?！?/br>
    “哪里就算好了！”傅毓寧嗔怪她一句，“明明瘦了一圈，徐沂回部隊(duì)了吧？”

    “嗯，出院第二天也就走了?！?/br>
    傅毓寧在心底嘆了口氣：“當(dāng)兵的，就這樣不好。命令在身，一刻也延誤不得，管你多大的官?！?/br>
    說到此，兩人都笑了。

    “算了，不說他們了?！备地箤幙聪卤?，“到了飯點(diǎn)了，你跟我一起走好了，到家里我給你做點(diǎn)好吃的補(bǔ)一補(bǔ)?！?/br>
    褚恬一臉的向往：“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傅毓寧的廚藝她可是早就領(lǐng)教過了，惦記到現(xiàn)在呢。

    這些日子，顧長安因?yàn)橐粋€項(xiàng)目要上馬又忙得顧不上家。傅毓寧一個人在家，三餐都很湊和，這次因?yàn)轳姨?，她特意去菜市場買了許多食材回來，做了一桌子菜，可把兩人都給吃撐著了。

    飯畢，忽然下起了大雨，傅毓寧就讓褚恬留下，給她們兩人一人泡了杯茶消食。

    褚恬抱杯喝了一口，長出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捧著肚子仰在了沙發(fā)上。傅毓寧看她這副饜足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要是讓徐沂看見你這副坐姿，沒準(zhǔn)得批評你。”

    褚恬拿來一個抱枕抱在前面，狡黠地笑：“他現(xiàn)在不是不在嘛，再說了，他有那么兇？”

    “不是兇，是那小子打小性格就這樣，見不得誰隨隨便便。這點(diǎn)隨他爸?！?/br>
    褚恬還真不知道這點(diǎn)，她稍稍坐正一點(diǎn)：“他倒沒怎么要求我，大概知道即便是說了，我也做不來?！闭f著調(diào)皮地眨了下眼，十足嬌憨的意味。

    傅毓寧沒說話，可心里清楚，是她那傻侄子在男女關(guān)系這方面開了竅，知道寵媳婦了。又喝了幾口茶，傅毓寧開口問褚恬：“出院之后，去見過你公公和婆婆沒？”

    褚恬表情一滯，低下頭說：“打過一次電話，本想看他們是否有時間想去趟家里的，可媽說她在外地出差講課，一個月后才能回來，爸這段時間出國談生意，兩人都不在家?！?/br>
    傅毓寧聽了也忍不住咋舌：“忙成這樣，這是準(zhǔn)備賺多少錢??？”

    褚恬甜甜一笑：“媽說了，等她回來會到家里來看我?！?/br>
    “那，你生病住院的事兒也沒說吧？”

    褚恬搖搖頭：“本來就是小事，再說了，徐沂不是回來陪我了嘛?！?/br>
    傅毓寧忍俊不禁，這小姑娘，還真是容易知足。

    依照褚恬的性格，傅毓寧倒是不擔(dān)心這姑娘不討自家哥哥和嫂子的喜歡，就是擔(dān)心她夾在徐沂和公婆之間難做，畢竟那小子跟家里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F(xiàn)在眼見著這小兩口之間的關(guān)系越來越好，徐沂越發(fā)將她放在心上，若是家里從褚恬這邊下手，來拿捏徐沂，倒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她覺得哥嫂不會糊涂到這份上，去破壞小兩口的日子，但她嫂子宋可如腦子一熱，說不定還真做得出來……

    傅毓寧回過神，看著有些昏昏欲睡的褚恬，低聲問她：“恬恬，能跟我說說，你是怎么跟徐沂在一塊的嗎？”

    褚恬腦子瞬間就清醒了，她睜大眼鏡看著傅毓寧，后者早就捧著一杯茶，含笑擺出了標(biāo)準(zhǔn)的聆聽姿態(tài)。

    褚恬囧了，好半晌，才抓抓頭發(fā)，不甚自在地說：“是……我追的他?！?/br>
    傅毓寧差點(diǎn)被口中的茶噎到：“你說什么？”

    褚恬訕訕地看著小姑，微嘟了下嘴：“有一次在軍地聯(lián)誼活動上我們兩個遇見了，我覺得他很不錯，就一見鐘情了唄?！闭f話到這兒，她的臉紅透了。

    傅毓寧用紙巾擦了擦，接著問：“那求婚呢，求婚不會也是你吧？”

    “怎么可能！”褚恬連聲反駁，對上小姑好奇的目光，她的底氣微微有些不足，“求婚肯定是徐沂，否則我才不會嫁給他?！?/br>
    褚恬沒有撒謊。他們之間，最先提出結(jié)婚的人，確實(shí)是徐沂。

    那 時他們，已經(jīng)認(rèn)識快一年了。或許是疲于她的死纏爛打，他不再對她冷漠以待，兩人能夠做到像正常朋友一樣來往。當(dāng)然，偶爾她還會不死心，旁敲側(cè)擊地問他他們 真的沒有別的可能嗎？那個時候的徐沂仍舊是偵察連出了名溫和淡定的徐指導(dǎo)員，他不會對她說狠話，但也會清楚地讓她意識到，他不會跟她在一起。

    清楚這一點(diǎn)后，褚恬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倦怠。也正是那個時候，老家傳來了父母離婚的消息，她聞訊趕回家中，母親看到她就抱著她哭了出聲。

    褚恬大驚，問清楚原委后要去找褚屹山大鬧，結(jié)果被母親死死抱住了雙腿，她還記得母親當(dāng)時的話：“恬恬，你爸爸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我身上了，他的性格我太清楚。而且我也不會允許你去找他，我的自尊不允許我巴著一個不要我的男人不放?！?/br>
    那一刻褚恬感覺自己像是重新認(rèn)識了母親，一直以來這個體型嬌小，身體羸弱的南方女人在這個家里都是受氣的地位，她有時候看不過要為她打抱不平的時候，還會被母親悄悄勸下。那時母親對她說，生什么氣呢，男人就是這樣，主要他肯顧家，就是好的。

    現(xiàn)在這個男人不要她了，她卻愈發(fā)變得柔韌起來。

    自尊心。聽了母親的話，她恍然大悟。為了她的自尊心，她也不得不放棄徐沂了。

    傅毓寧聽了，嘶地倒抽一口氣：“這么說，如果徐沂就此不再找你，你也不會再跟他有任何往來了？”

    “對啊?！毕肫饋磉@段，褚恬心里還是有些氣的，“到時候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讓他可勁后悔去?！闭f著她捏了捏抱枕的一角。

    傅毓寧失笑：“饒是我事后聽，也還是為徐沂捏了把冷汗。得虧他及時醒悟了，否則現(xiàn)在說不準(zhǔn)真后悔地切腹都來不及了?！?/br>
    褚恬知道傅毓寧是在安慰自己，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夸張，我可沒您說的那么好?！?/br>
    “好不好，慢慢會知道。”傅毓寧喝口茶潤了潤嗓，“不過說起來，徐沂這小子性子著實(shí)是犟，脾氣發(fā)作起來，誰也拗不過他。若是他肯妥協(xié)一些，那當(dāng)年考軍校和畢業(yè)分配的時候就不會鬧出那么多事了?？梢坏┧敲醋觯F(xiàn)在走得恐怕又是另一條路了。”

    褚恬有些微不解：“鬧出了什么事？”

    傅毓寧略顯詫異地抬頭看她一眼，很快卻又恢復(fù)平靜：“看來這小子是沒跟你說過了?！彼α讼?，“也對，這兩件事在他看來都是很丟人的事，自那過后對誰恐怕都沒提起過?！?/br>
    褚恬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來了：“很丟人？那是什么事？”

    傅 毓寧頓了下，說：“那年高考，徐沂報(bào)了提前批，想讀軍校，想去他哥哥工作的空軍。他成績很好，錄取沒多大問題，就是我大哥大嫂死活不同意。大嫂她……幾次 想下手改徐沂的志愿，最后被徐沂發(fā)現(xiàn)，改了回來，兩人一直僵持到填報(bào)志愿的系統(tǒng)關(guān)閉，就這樣大嫂還不死心，專門請高招辦的人吃了頓飯，就為了徐沂志愿的事 兒……”說到這兒，傅毓寧笑著搖了搖頭，“那時候，多虧了他小姑父和他哥哥，兩人一起出動，這才勸說成功?！?/br>
    褚恬也不太能理解公婆的想法：“為什么他們不愿意讓徐沂讀軍校?！?/br>
    “因?yàn)樗依锩婢蛢蓚€兒子，一個已經(jīng)當(dāng)了兵，身心獻(xiàn)給國家了，另外一個還要走這條路，那誰來繼承家業(yè)？”

    褚恬微微發(fā)窘，“那畢業(yè)分配又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可就更難以啟齒了?！备地箤幬@了口氣，“本來，徐沂上軍校就上得很困難，等到畢業(yè)分配的時候，家里又出了事?！?/br>
    “什么事？”

    傅毓寧端起茶杯，看著窗外的大雨靜默了片刻，才回過頭，輕聲道：“徐沂應(yīng)該跟你說過他哥哥徐洹的事吧？”

    褚恬忙點(diǎn)頭，看了眼傅毓寧的臉色，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哥他——”她遲疑了，有些難以置信。

    “他就是那時候出的事。說是飛機(jī)失事，具體的涉及保密原則，我也就不太清楚了?！?/br>
    褚恬一怔，好久才緩過神，微啞著聲音問：“因?yàn)榇蟾绲氖?，徐沂去不了向往已久的空軍部?duì)？”

    然而傅毓寧卻說：“不止這些?！?/br>
    那時候聽到徐洹的噩耗，他們一家人都震驚了，宋可如更是精神崩潰到住進(jìn)醫(yī)院。那時徐沂正面臨畢業(yè)考核和分配，接到消息，連夜趕回了家里。后來，部隊(duì)和徐家一起料理了徐洹的后事，徐沂守過了頭七，就接到回學(xué)校的命令。

    當(dāng)時，宋可如怎么都不愿意讓徐沂走。她那時已經(jīng)完全將部隊(duì)視為龍?zhí)痘ue了，而且她又只剩下這一個寶貝兒子，怎么可能輕易松手。徐沂沒辦法，只能騙她說考核結(jié)束就回來，以此換得了回校參加考核的機(jī)會。

    悲痛過后，宋可如和徐建恒開始籌謀著徐沂畢業(yè)后的工作，夫妻兩人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讓小兒子在部隊(duì)多待了，然后受困于部隊(duì)的規(guī)定，軍校培養(yǎng)出來的學(xué)員必須在部隊(duì)服役一定的年限，因而唯一的出路就是找找關(guān)系，給兒子調(diào)到一個清閑的地方，再早讓他轉(zhuǎn)業(yè)兩年。

    說到這里，傅毓寧苦笑了下：“正巧，你小姑父那時候就在徐沂就讀的軍校教書，手里還握有一點(diǎn)權(quán)力，所以大哥大嫂他們那段時間是踏破我家的門檻，就為了徐沂分配的事兒?！?/br>
    “那后來呢？”

    后來，志愿的事再也瞞不住了，小姑父顧長安索性就直接告訴徐建恒夫婦，徐沂已經(jīng)找過他了，說想到哥哥生前的空軍某部服役。正巧他大學(xué)期間修了計(jì)算機(jī)二學(xué)位，同時所就讀的軍校也是面向全軍分配，他，有這個資格。

    “這下可不得了了，大嫂聽了之后直接暈了過去，醒來之后是又哭又鬧。整一個月，家里就沒清凈過?！毕肫鹉菚r的情境，傅毓寧仍心有余悸。

    褚恬也莫名打了個冷顫，“那事情最后是怎么解決的？”

    傅 毓寧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總歸事情鬧得很大，最后還是大哥來找我們，說徐沂同意了，讓我們幫忙將他調(diào)到離家很近的b軍區(qū)總部機(jī)關(guān)去。那是大哥唯一一 次來找我們幫忙，可老顧卻很生氣，理都不理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對人那么甩臉子。后來不知道大哥又找了什么人，總算是辦成了?！?/br>
    褚恬靜默了片刻，問：“小姑父當(dāng)時為什么不愿意幫忙？”

    “他教書的時候帶過徐沂的課，跟這小子關(guān)系好的不得了，知道他從小就向往空軍，有自己的理想抱負(fù)。你小姑父說啊，后來看見徐沂的服從分配志愿書，他都替他難受。”說到這兒，傅毓寧想起什么，一拍腿道，“這個志愿書你姑父影印了一份，還留在家里呢，我給你找出來?！?/br>
    說著就上樓去翻箱倒柜了，過了幾分鐘后下來，遞給褚恬一個檔案袋。

    褚恬小心翼翼地打開封口，從里面取出來一張薄薄的紙來。粗粗一看，就認(rèn)出來了，這確實(shí)是徐沂的字跡。平整，不失有力。

    尊敬的黨組織：

    本人受黨培養(yǎng)多年，分配當(dāng)前，我愿無條件服從組織的安排，聽從召喚，到基層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落款處，簽著徐沂兩個字。

    短短幾行，樣板一樣的話語，看了很難給人任何的觸動。

    可聯(lián)系起當(dāng)時當(dāng)景，想象著他握筆寫下這些字的時候，褚恬也由衷地感到——心酸了。

    ☆、第33章

    回家的路上,雨依舊在下。也是托這個鬼天氣的福,出行的人很少,公交車空位很多。褚恬收了傘，在后排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中午沒有睡覺,她有些累了,便將頭抵在了玻璃窗上。一層層的雨水沖刷著玻璃,她隔窗望去，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

    放在包里的手機(jī)忽然嗡嗡響了,取出一看，是徐沂打過來的電話。這人很少在白天給她打電話，所以褚恬趕緊接了。

    “在哪兒？”低沉如水的聲音傳了過來。

    褚恬聽著雨水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和公交發(fā)動機(jī)的聲響,不自覺地提高聲調(diào)：“我在外面,正要回家呢?！?/br>
    “我聽從市區(qū)回來的戰(zhàn)士說那里在下雨,天氣這么糟糕你還往外面跑，自己開車？”

    “沒有?！瘪姨襦阶?，“我坐的公交。我剛從小姑家出來，沒幾站就到家了?！?/br>
    “怎么又去小姑家了？”

    “蹭吃蹭喝唄。”

    徐沂被她這句話逗笑了：“好了，在車上接電話不安全，我就不跟你說了。到家了給我電話?！?/br>
    褚 恬嗯一聲，臨掛斷前，她想起什么，又叫住了徐沂：“老公，今天在小姑家，她跟我說了你當(dāng)初畢業(yè)分配時的事了，還把你那時候?qū)懙姆姆峙渲驹笗挠坝“娼唤o 了我?！闭f這些話只是憑借這一時的情緒，或許回到家就說不出口了，趁著這股情緒還在，褚恬說，“我會好好保存的，回來給你看?！?/br>
    徐沂顯然沒料到她會說起這個，緘默了片刻，他說：“小姑怎么跟你提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