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嬤嬤瞧了一眼蘇慕錦，低聲道，“姑娘，等會兒老奴再給你弄來一桶水，今兒個累了一天了，好好洗洗！”

    蘇慕錦含笑點頭。

    等楚離和蘇慕錦都沐浴完畢已經(jīng)快到了戌時。

    蘇慕錦褪下了一身鮮紅色的嫁衣，換上了一身素白色的中衣?lián)Q上，她有些不敢走出屏風(fēng)，如今的她跟先前不一樣了，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所以穿著一身寬松的中衣就直接瞧見了胸前的高聳。她低嘆了一聲，想抓起屏風(fēng)上掛著的衣裳遮住，可是又覺得太刻意了，她已經(jīng)在浴桶旁邊站了一會兒了，就是沒有勇氣走出去。

    楚離不知道在做什么，也沒出聲催促她。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只好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臉頰，故作大方的走了出去。

    楚離正坐在輪椅邊拿著一本書卷在手中靜靜的看著。

    他早就換了一身潔白的中衣，只是興許是蘇慕錦不在身邊，不太好上床，所以就沒有到床上去躺著。

    聽到聲音他從書卷中抬起頭來，瞧見蘇慕錦的穿著，他眸子深了深，卻很好的掩飾了下去，微微一笑，仿佛壓根沒有瞧見她的穿著，“洗好了就早些休息吧，明兒個還要起個大早！”

    蘇慕錦瞧見楚離沒有什么特殊的神色才微微放下了心。“天色暗了就不要看書了，對著燈光看書太傷眼睛了！”

    楚離含笑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屋里的紅色蠟燭已經(jīng)燃燒了一小半，蘇慕錦走上前去，推著楚離的輪椅把他推到床邊，幸好大床上沒有跟平常的大床那般弄一層放鞋子的階梯，因此輪椅的輪椅抵到了床邊才停了下來。

    蘇慕錦卻犯了難，“我該怎么做？”

    讓她直接抱著楚離上床？她還真沒有那么大的力氣！

    “你扶著我的胳膊就行了！”楚離柔聲道，“我用輕功跳上去，等會兒你把我的腿扳上去就行了！”

    “哦！”

    蘇慕錦就掀開了外側(cè)的被子，扶著他的胳膊，就感覺到他的身子騰空一躍，也不是騰空，躍起來的幅度不大，要不然鐵定撞到床頂?shù)臋M杠上去，他這動作做得十分熟練的樣子，十分輕巧的就落在了床榻上，只是兩條腿窩在一處，使不上力。蘇慕錦見此連忙推開他的輪椅，抱著他的兩條腿，攤平了放在了被子里，體貼的給他蓋上被子。

    “好了！”

    “嗯！”楚離輕笑，“你也上床休息吧?！?/br>
    蘇慕錦轉(zhuǎn)身去吹紅燭。

    “別！”楚離叫住她，“新婚夜的紅蠟燭象征著吉祥美滿，不能吹的?！?/br>
    蘇慕錦還不知道有這個說法，微微愣了愣，她前世和寧煜成親的時候可沒有這樣過，她對這些事情實在不算多了解，既然楚離這么說了，她也就不吹滅蠟燭了。她越過楚離上了床，有點不適應(yīng)和一個大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就算是兩個被窩也仍舊不習(xí)慣！她躺在床榻上，忍不住往里面挪了挪。

    楚離當(dāng)然感覺到了，卻沒說什么。

    他長袖一揮，床上大紅色的帷幔就落了下來。

    房間中的燭光明亮，帷幔用的料子還是輕薄的紗帳，所以壓根就隔不開外面燭光的明亮。

    兩人躺在床上，誰都沒有睡意。

    蘇慕錦側(cè)首之間偶然瞧見了楚離沒有摘下的黃金面具，微微愣了愣。

    “你睡覺的時候不摘面具，睡的會舒服么？”翻身的時候壓到臉該多難受？

    楚離呼吸頓了頓，沒說話。

    蘇慕錦以為他是擔(dān)心嚇到她，便安慰道，“我的心沒有那么窄，也不會因為你的容貌就對你這個人有看法，你只管摘下面具睡吧，嚇不到我的！”

    她早就知道楚離的臉毀了，應(yīng)該還挺嚴(yán)重的！

    如果傷的輕也沒必要成天戴著面具遮住臉了。

    他平日中休息應(yīng)該是摘下面具的吧，只是今兒個有她在，所以才會為了不嚇到她，所以才寧可自己難受點也要這樣睡吧。

    “先前認(rèn)識你的時候就知道你的臉毀了容，我若是怕也不可能嫁給你了，楚離，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我跟你頭一次在念慈寺見面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就猜到了你是楚王府的世子爺，當(dāng)時我就跟你說過相由心生，你的心也挺寬廣的，怎么還在意自己的容貌如何？”

    楚離的呼吸再次頓了頓。

    他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和蘇慕錦面對面躺著，兩人都能清晰的看到彼此的眸子。

    楚離聲音有些干澀。

    “還記得方才我要跟你說的話么？”

    蘇慕錦一愣，方才楚離好像跟她說有件事要告訴她來著！只是當(dāng)時她說完了她要說的事情，柳嬤嬤就讓人送水進(jìn)來了，她被打岔了一下，還真的給忘了，這會兒楚離一提醒，她才想起來。

    瞧著楚離鄭重的眼神，她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不禁也屛住了呼吸！

    “什么事情，你說吧！”

    她深吸一口氣，做好了心里準(zhǔn)備，覺得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能接受了。

    楚離微微一笑，眸子里有些猶豫，他聲音有些沉，在寂靜無聲的夜里顯得有些空洞。

    “蘇慕錦，希望……我要說的話不要嚇到你！”

    ☆、第七章 陰暗丑陋的過去

    “我希望，我說的這些……不會嚇到你！”

    蘇慕錦自認(rèn)承受能力還是挺強(qiáng)大的，遂點了點頭。

    兩人并躺在床上，楚離真的決定要解開秘密了才覺得有點心虛，也有點忐忑，他沒有看蘇慕錦，躺平身子看著床頂，聲音有些飄渺。

    燭光順著紗帳照進(jìn)來，蘇慕錦能清晰的看到暖帳中的黃金面具閃爍著溫和的光芒，她半支起身子，做好了準(zhǔn)備聽楚離要跟她說的一些話！

    楚離身子不安的動了動，仿佛在猶豫該不該說。

    蘇慕錦也沒有催促，就靜靜的看著他。

    半晌，楚離才悠悠一嘆，“這件事說來話就長了……”楚離起了身，蘇慕錦連忙扶他起來，又在他的背后給他墊上大大的迎枕，讓他舒舒服服的靠在上面。她自己也起了身，把枕頭支在床頭，懶洋洋的靠在上面。

    此時的楚離和往常十分不同，他的長發(fā)未束，一頭墨黑的長發(fā)順滑如身上蓋著的綢緞被面，長發(fā)用一根白色的帶子松松垮垮的系在一起，為他添了幾分妖冶的氣息。

    安靜的房間中，他的聲音悠悠傳來，略微空洞。

    “……這話還要從我剛出生的時候說起……”

    二十四年前，楚離剛剛出生。

    因為先前兩個哥哥的早夭，父王和母妃對他十分的厚愛，可他自出生就帶著一身的痼疾，母妃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因為兩個哥哥的早逝，母妃幾乎每天都要把他給帶在身邊，只要一旦出了她的視線，她就會惶恐不安，生怕他落得和兩個哥哥一樣的下場。

    可千防萬防都沒防住。

    他出生不久之后一張臉就開始呈現(xiàn)出青紫的顏色，以至于后來慢慢的腐爛……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中了毒，父王一怒之下把他身邊所有的貼身丫鬟和嬤嬤全都杖斃而死，娘親更是嚇得終日以淚洗面！父王沒有用皇宮中的御醫(yī)，而是從天底下網(wǎng)羅所有的名醫(yī)來給他診治，診斷的結(jié)果的確是中毒，可是卻不是普通的毒素，也不是大家認(rèn)為的那般是日常生活中的飲食出了問題。

    那個時候母妃每日里都是喂他母乳，沒道理他中了毒，可是母妃卻一點事兒都沒有。

    所以后來就查出來，他還在母妃的腹中之時就已經(jīng)中了劇毒！

    母妃受了嚴(yán)重的打擊，因為她剛剛知曉自己懷了身孕之后便十分小心，先前痛失兩個兒子已經(jīng)讓她精神恍惚郁郁寡歡，所以當(dāng)她知道自己又懷了身孕之后每日里都十分小心，每日的吃食都要用銀針試過了才能送進(jìn)她的屋子。不止如此，到了他一歲的時候，別的孩子都能站著了，可他的兩條腿卻軟的像面條一般，根本就支撐不起來他的體重。

    母妃本來就為了他身體里的毒憂愁，每日都活在擔(dān)憂中，偏偏他身上的毒是骨子里帶出來的，臉解毒都沒法子解。所有來給他看病的大夫診治完之后就搖頭嘆氣，還說他壓根不可能活到五歲！

    可母妃和父王沒有放棄他，從大周朝各地給他弄來最好的解毒的藥丸，只要是稍稍有用的就一定拿來給他吃。不但如此，自他會開口說話開始，父王就開始教他內(nèi)功氣息之類的武功，為了能讓他活命，每日里都讓廚房里燉人參靈芝之類的補藥，就是希望他的身體能好一些，可以和身體里的毒抗衡！可這也不是長久之策，尤其是每次母妃瞧見他那一張潰爛的臉都忍不住痛哭流涕。

    到他三歲那年，他已經(jīng)幾乎沒辦法活下去了。

    母妃鋌而走險，喂他吃了毒藥，希望能以毒攻毒讓他活下來。

    說起來也是驚險，如果不是他先前曾經(jīng)吃過那么多的補品，興許那一關(guān)他根本就撐不下來，三歲的他已經(jīng)開始記事了，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喝下毒藥之后兩種力量在身體里抗衡的感覺。父王和母妃終日陪在他的身邊，就怕他撐不過去。

    他那時年幼，承受著那樣的痛苦，真是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死過去。

    他哀求母妃。

    “母妃，你一刀殺了我吧，讓離兒解脫好不好……”

    母妃聽了他這樣的話，哪里還受得了，當(dāng)場就哭暈了過去。那一日他被毒素折磨的直接陷入了假死狀態(tài)，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母妃剛剛從昏迷中醒來就聽到了他身死的消息，直接一個氣沒喘上來，一口氣就絕了！

    她自從嫁到楚王府之后失去第一個孩子開始，每日里都郁郁寡歡，一直到知道他死了的消息，這些年壓在心里的所有悲戚終于一瞬間爆發(fā)了出去，她再也不能承受，心力衰竭而死……

    而等他一醒來就接到了母妃命喪黃泉的消息。

    自那一日起，他變得極為自閉，不理會任何人，只覺得是因為他母妃才會早早的去了……

    “楚離……”蘇慕錦聽著他以平靜的口吻說出這樣悲切的事情，可他的面色卻半點波動都沒有，連呼吸都沒有紊亂，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別人的故事。她的心口忽然有些疼。

    她能體會這樣的痛。

    當(dāng)年她亦是親眼瞧見娘親離開人世，那種場面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她難產(chǎn)而死，渾身都是鮮血，尤其是下身，可娘親為了不讓幾個孩子看出來，蓋上了被子，還讓柳嬤嬤和周嬤嬤把剛剛出生的聰兒從產(chǎn)房中抱了出去，生怕他沾染上晦氣。

    那一天爹爹在朝堂上沒能趕回來。

    當(dāng)產(chǎn)婆說娘親血崩的時候，她不能明白血崩的意思，卻能瞧見產(chǎn)婆眼中的同情和憐憫，還有淡淡的悲嗆。

    她直覺告訴她，娘親出事了……

    她沖進(jìn)產(chǎn)房里，產(chǎn)婆沒有攔她，悲憫的看著她，“有什么話都跟你娘親說了吧……”

    她聽到這句話只覺得雙腿一軟，差點癱軟在地。

    她拼了命的沖進(jìn)產(chǎn)房中，房間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可她看了半天都沒有瞧見哪個地方在流血……她到了床榻前看著娘親，她臉上全都是汗，長發(fā)沾濕了一縷縷的黏在臉上，看上去十分狼狽。可她臉上是含著笑的，她身上蓋著一床厚重的被子，臉色已經(jīng)不是蒼白，開始發(fā)青。

    她那時不懂，只當(dāng)是她累壞了。

    娘親握住她的手，臉上收拾的干干凈凈的，眉眼還是那樣的溫柔，“錦兒，你是府上的大jiejie，今后要記得好好的保護(hù)弟弟和meimei……”

    一開口便是交代遺言的口氣。

    她滿臉的淚，拼命的搖頭。

    那時候蘇云錦不聽話，她不喜歡那個meimei。她也能知道因為娘親生了聰兒，所以才會變成這樣蒼白孱弱的模樣，因此把臉一面都沒有瞧見的弟弟直接給否決了。

    “我不要，我討厭弟弟，討厭meimei！”

    “錦兒乖，別這樣??！”娘親笑容溫柔的用慘白冰涼的手指給她擦去眼淚，她的手抬起來都異常艱難緩慢，可還是湊到了她的臉上，為她擦去眼淚，“錦兒是最乖的孩子，你meimei年紀(jì)小不懂事，你做jiejie的要多多的教導(dǎo)她。她和你祖母走的太近了……你祖母她……總之你想法子別讓云兒接近她，會被帶壞的。還有……”娘親開始劇烈的喘息，聲音也有些斷斷續(xù)續(xù)，“你別討厭弟弟……他才剛剛出生，什么都不懂……將來……娘親沒了，弟弟就全都拜托給錦兒了……錦兒是大jiejie，一定要好好照顧弟弟……好不好？”

    她哭的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搖頭。

    娘親的眸子漸漸的渙散，抓著她手的力道也越來越近，“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我……”

    還是柳嬤嬤及時趕了回來，瞧見這一幕哭的肝腸寸斷，扶住她的肩膀，“姑娘……您快答應(yīng)夫人，讓夫人安心……”

    她咬著唇，艱難的點點頭。

    娘親瞧見了，臉上就綻放出一抹柔和的笑來，“我的……錦兒，最……最……”

    最什么呢？蘇慕錦最后無數(shù)次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