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評委這一番“專業(yè)點評”過境,連個鼓掌的都沒有,現(xiàn)場像個冷笑話工廠。 主持人完全沒想法了,僵著臉推進比賽進程:“那么請大眾評委拿起你們手中的投票器,把票數投給自己最喜歡的選手,讓他獲得寶貴的復活機會!” 選手們都背對著大屏幕,緊張得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只有江曉媛滿不在乎,悄悄地從兜里摸出一面小鏡子,低著頭偷看。 四條小光柱一點一點往上長,這玩意明顯是山寨《星光大道》的,光柱上也有個一直蹦跶的小人,可惜五毛錢做的舞美完全山寨不出效果,光柱細得仿佛激光手電照的就算了,上面的“小人”簡直就是一坨色塊,頭顱與四肢難以分辨,看起來特別低劣。 江曉媛從鏡子里看見,自己那條光柱蹦跶了兩下之后,就停滯不動了,雞立鶴群地比別人短了一截。 她心里神奇地沒有覺得特別遺憾,反而是一片平靜。 她第一次跟蔣老師吵架,沖著蔣博吼過一句“總有一天你請不起我”,那嗓子嚷嚷出來多半是出于激憤。 此時此刻,江曉媛卻面帶微笑,冷靜地想:“總有一天,這種low爆了的舞臺,連讓我坐在首席當評委的資格都沒有。” 外面有海闊天空的世界,卻總有人可笑地認為,在他這力所能及的一畝三分地上絆人家一腳,人家就會一輩子爬不起來。 他們的世界注定只有井蓋那么大,跟這種可憐人,還有什么好計較的呢? 一分鐘的投票時間很快結束了,江曉媛票數不出意外地墊了底,沒什么驚喜,也沒有發(fā)生奇跡,旁邊那位牽著武皇得了獎的選手正試圖用力憋出一副熱淚盈眶的表情,可惜演技差點意思,臉都憋紅了,也不像那么回事。 原本應該有落選選手感言環(huán)節(jié),算是整場預算賽總結的一部分,不過此時此刻,無論組委會還是主持人,都唯恐江曉媛那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里再說出什么石破天驚的話來,活生生地把這個環(huán)節(jié)換成了“復活選手”發(fā)表感言。 舞臺工作人員已經客客氣氣地上臺來,將三個陪太子讀書的落選選手請下去,就在這時,臺下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對不起,我有異議。” 主持人這天已經被“異議”倆字刺激得麻木了。 江曉媛一看,這回出聲的居然是祁連,他不知什么時候跑到了觀眾席最前面,還把提前離場的那位嘉賓的話筒給順手牽羊了。 祁連大喇喇地打開麥克風,一手插兜,玩世不恭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 幾個舞臺工作人員見狀立刻要上前,祁連干凈利落脆地向左轉,配合地給了那邊正等著爆料的攝像頭和照相機們一個圓滿的正臉。 祁連:“我作為媒體人中的觀眾評審之一,連提出異議的權利都沒有嗎?” 工作人員大眼瞪小眼地沐浴在閃光燈中,不敢上前了。 主持人十分蛋疼:“您請說。” 祁連:“很榮幸被組委會邀請為大眾評委,方才投票之前,我和坐在我前邊那位美女,以及坐在我右邊那位兄弟交流過,我們仨一致喜歡十二號選手的創(chuàng)意,別人的選擇我不了解,但是至少我們三個人都投了十二號,請問為什么她的票數顯示只有兩票呢?” 主持人:“……” 祁連看也不看工作人員臉上的菜色,轉身對上觀眾席,跟觀眾席上的大眾評委點點頭:“方才的投票對象分別是一號選手、八號選手、九號選手和十二號選手,我想問一下,投了一號的有誰?” 主持人見勢不妙,連忙說:“先生,我們的機票是經過公正的……” 祁連根本不理她,數了舉手的人,宣布說:“好,總共三票——那么投了八號的人請舉手。” “五……六,一共六票,請放下,投了九號的請舉手——好的,一共是七票?!?/br> 主持人:“先生,請你不要擾亂賽場秩序,如果不聽勸阻,我們是有權請你離場的?!?/br> “我馬上就走?!逼钸B頭也不回地說,“請投了十二號的人舉手?!?/br> 他說著,自己率先舉起了手,觀眾席上沉寂了片刻,一只又一只手舉了起來。 祁連擎著一點笑意,轉過身來面對主持人:“大眾評委一共三十票,其中一號選手得了三票,八號得了六票,九號得了七票,剩下十四票,除兩票棄權外,十二號選手總共得了十二票——我不知道是我數學不夠好,三十以內的數字數不清楚,還是貴比賽的記票器出了故障,讓大家一起按錯了鍵呢?” 主持人簡直眼前一黑,此人話音落下,明天“大賽現(xiàn)場公然黑幕”的頭條上定了,簡直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祁連抬起頭,對上臺上一臉褶子的江曉媛的目光,忽然說:“你當然不是一個人,我們都會怕,誰能保證自己永遠是正確的呢?大家都是凡人,凡人堅持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每時每刻都在質疑自己,有些人質疑了兩三次,路就走得夭折了,但還是總有人質疑了一千次以后,依然走到了最后?!?/br> 江曉媛忽然熱淚盈眶,感覺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這么漢子了。 祁連伸出插在褲兜里的手,沖沸騰的媒體揮揮手,示意他們停止起哄,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把話筒放回嘉賓席,看也不看范筱筱那張鐵青的臉,沖江曉媛打了個手勢——江曉媛奇跡般地看懂了,他是說,把臉洗干凈,咱們走。 她二話不說,立刻讓過同臺其他選手,直奔后臺,一秒鐘也不想跟這幫傻逼共處同一屋檐下了。 觀眾臺上嘈雜一片,評委像四只被烤了的鵪鶉,僵在一起不知所措,主持人不尷不尬地站在臺上,二斤的妝容也遮不住她心中的蕭索。 組委會當然不可能任他們這么離開,組織者連忙派人出面危機公關,給出了一個特別扯淡的解釋——“投票器的電路串了,會務人員是實習生,臨場失職,沒有檢查好設備”。 可能全世界的錯誤都可以說是“實習生”和“臨時工”犯的吧。 最后,本該由所有獲得決賽資格的選手上臺和評委合影,也因為一片混亂沒有合成,決賽資格證書是組委會的組織者之一親自追出來,在幾個長槍短炮的接連轟炸中腆著臉交給江曉媛的。 這場小小的預選賽是如此的一波三折,江曉媛感覺自己都已經不是太想要這張證書了,有那么一瞬間,她中二病和公主病一同發(fā)作,想把那張破證書摔到對方臉上,撂下一句:“姑奶奶不稀罕,這廢紙愛給誰給誰去吧。” 可還沒等付諸行動,她就隔著人群看見了范筱筱。 范筱筱的目光好像兩臺機關槍,恨不能隔著千山萬水,把江曉媛打成個篩子,這一刻,恐怕連蔣博親自出面也拉不走她的仇恨了。 江曉媛心里忽然就痛快了,她立刻調整表情,露出了一個爽翻天的微笑,心說:“我干嘛不要呢?能氣死老妖婆也不錯啊?!?/br> 于是江曉媛好聲好氣地接過了主席手里的證書:“謝謝謝謝,我會在全國決賽里為咱們區(qū)爭光的。” 范筱筱的指甲快把包帶掐斷了。 直到這時,江曉媛才從重度公主病里回過神來,慢半拍地想起自己為什么要爭這個復賽名額的原因——好像是為了在決賽里刷存在感,為北京工作室的經營打廣告…… 幸虧范女士仇恨的一瞪,否則她差點為了一時意氣忘記正事。 這回如愿以償,未來工作室不說前程似錦,起碼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 這時,蔣老師急匆匆地從人群里走出來,他本來沒想耽擱到比賽結束,這回真的要趕不上飛機了,好在行李箱隨身帶著,他能抬腿就走。 蔣博一把抓住江曉媛的胳膊,飛快地叮囑了幾句:“你抓緊時間,把這邊工作室的后續(xù)工作處理一下,復賽還有一兩個月,復賽之前我們就正式搬家——另外你那個人體彩繪是什么邪魔外道的破玩意,回去給我老實點,虛心多學點東西,下次再敢耍這種小聰明,我看你也不用干了?!?/br> 說完,他一揮手,衣擺紛飛,瀟灑得好像電影鏡頭截圖:“走了?!?/br> “你要去哪?”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扎進人耳朵,蔣博瀟灑了一半的動作僵在原地。 范筱筱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正用一種瘆人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蔣博動了動嘴唇,似乎不知道該稱呼對方什么,終于沒有出聲。 “去哪你管得著嗎?”方才還被蔣老師訓得孫子一樣的江曉媛突然在戰(zhàn)斗精神下滿血復活,她上前一步,攔在范筱筱和蔣博中間,“我們要走啦,離開你越遠越好,跟你呼吸同一個城市的空氣,真是想想都覺得委屈了自己的肺。” 蔣博嘆了口氣,對江曉媛說:“你怎么那么多廢話?快走吧,還有好多事呢?!?/br> 說完,他看了已經把車開過來的祁連一眼,沖祁老板點點頭,自己拎起行李箱,攔了一輛出租車。 “你要走?”范筱筱突然發(fā)瘋似的一把抓住拉開的出租車門,狠狠地攥住蔣博的肩膀,恨不能把她掐個對穿,“你敢走?” 出租車司機奇怪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幾個客人?。可喜簧宪嚵??” 蔣博微微垂下眼,斂去眼睛里翻涌的、濃重的悲哀。 他忽然彎下腰,把行李箱塞進車里,然后掰開了范筱筱的手——這并不困難,范筱筱從未料到他竟會反抗,在他做出“掰”的這個動作的瞬間,她仿佛就已經脫了力。 蔣博不再看她,徑自上車關門:“師傅,去機場。” 他終于沒有對范筱筱說什么——他實在已經無話好說。 ☆、第63章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都能用快意恩仇解決就好了——喜歡誰就敬誰一碗酒,不喜歡誰就當面鑼對面鼓地跟他打一架。 可惜,這種情節(jié)連武俠小說里都沒有了。 江曉媛目睹了范女士歇斯底里的扭曲表情,有點爽,但還是感覺沒有爽到點子上,因為這種打擊顯得有點迂回,不如當面抽賤人一個大耳光來得解氣。 可是蔣太后再怎么纖細柔弱,也是個老大不小的漢子,怎么能當街毆打一個老太太呢? 既不合法,也不像話。 江曉媛倒是很想親自上陣,可她一來沒有立場,二來天生武力值為負數,還真不見得打得過誰。 這樣看來,還是做壞人方便,因為可以不要臉、不守法,也不用考慮像不像話。 祁連把車開過來,搖下車窗:“走,我送你回去。” 這時,范筱筱仿佛感覺到了江曉媛凝視的目光,氣急敗壞地轉過身來,江曉媛條件反射地沖她露出了一個高貴冷艷的微笑,一手拉車門,同時沖范女士揮了揮手里的決賽通行證,甜蜜地說:“范老師再見,謝謝范老師。” 范筱筱雙眼中冒出神似瘋狗的紅光,在江曉媛看來,就像兩盞喜慶的大紅燈籠,極大地緩解了她的憋屈,她長出了一口氣,關好車門,把復賽資格隨手丟在了后座上。 祁連含著笑看了她一眼,順手扭開了車載音樂,開始播一段不知所云的民謠。 余暉遍灑,天幕低垂,一時間,連在城里開車這種豬狗不如的苦差事,都好像變得美妙了起來。 祁連:“看來我未來收益有保證了,江老師。” 江曉媛把座椅往后調了調,伸長了腿,而后伸了個漫長的懶腰。 她一整天神經都很緊繃,此時終于放松了下來,還覺得有點吃不消。 “剛才蔣太后還說我耍小聰明?!苯瓡枣锣止玖艘痪?,半真半假地抱怨說,“回去還有一大堆工作,一想起來就覺得累?!?/br> 她抱怨了幾句,從比賽剛結束的心浮氣躁中緩緩沉靜了下來,將自己一整天的作為反省了一遍,感覺自己確實是耍了很多小聰明。 有些人天生愛較真,遇事死磕,不撞南墻不回頭。 還也一有些人,完全走另一個極端,可能也不是故意偷懶,就是遇到坎坷時,會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本能地圓滑閃避,像是天生比別人多裝了一對轉向輪。 江曉媛顯然屬于后者,她善于并熱愛抖機靈,偶爾也會因此而沾沾自喜,可是仔細想想,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習慣。 她忽然說:“那個中途離場的嘉賓到底是誰???其實她說得很有道理,我有短板,在臺上還不敢把短板亮出來,這次僥幸過關,下次遇到還得栽……平時接觸的男客戶真是太少了?!?/br> 江曉媛話音突然一頓,祁連等了半天,沒等到她的下半句,等紅燈的時候一偏頭,卻被她眼睛里幽幽的綠光嚇了一跳:“你要干嘛?” 江曉媛往旁邊一靠,沒有收回目光,細長的手指在膝蓋上輪番敲打了個遍:“我覺得有些人長得特別帥,特別適合做模特?!?/br> 祁連:“……別鬧,我不化妝?!?/br> 江曉媛似笑非笑:“我沒說那特別帥的人是你啊,帥哥。” “……”祁連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心肌梗好,還是心跳過速好。 他意識到江曉媛這是調戲主持人沒調戲夠,把臺上那套搬下來給他用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沉著應對,江曉媛又放低了聲音,說:“以前都沒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為我說過話的。” 她上句話還十分沒正經,這句話又突然一本正經。 祁連有點難以適應,一愣之后,只好有些生硬地說:“那說明以前你也用不著……要是累了,就不要回去工作了,我請你吃點什么去慶祝一下?” 江曉媛:“怎么,想約我?” 祁連險些把車拐個“s”形。 這么多年,他難道真的除了跟著燈塔助理的指示滿世界撿人外,就沒怎么和姑娘相處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