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陳方舟一腦門倒霉地看著她。 “留在店里,我的收入能多一點,生活能容易一點,日子能安穩(wěn)一點,然后呢?”江曉媛說,“然后——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陳方舟:“……” 江曉媛正色下來:“可我不想這樣,陳總,我想有一天在一款馳名國際的香水盒子上印上我的獨家簽名,我不想再練習推頭發(fā)剪留海了。你說讓我留在店里,課時留在店里的每一天,我都在浪費一天的時間,都在距離我的目標遠一點,陳老板,人一輩子能有幾天?。俊?/br> 陳方舟無法理解江曉媛,就像江曉媛也無法理解他。 “時間”對于陳方舟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因為無從度量,無從升值,沒有用。 兩個人都意識到了交流的障礙,忽然一同閉了嘴。 好一會,江曉媛才斬釘截鐵地說:“反正我不會后悔的?!?/br> 陳方舟的目光落在杯面上,就在江曉媛以為他生氣不吭聲了的時候,他忽然靜靜地說:“你知道我怎么跟祁連混熟的嗎?” 江曉媛:“……小學同學?” 陳方舟:“他小時候父母有一陣子出國,沒時間管他,把他送到了老家親戚家,他在我們那學校里總共待了不到倆月,期中都沒考試就走了,再說我們倆根本不是一個班的,互相都沒說過話?!?/br> “我十來歲的時候,看了好多亂七八糟的閑書,腦子很熱,總感覺自己可能是個厲害人物,不應該屈居學校這個小小的彈丸之地,還整天考不及格要寫檢查?!标惙街圩猿暗匾恍Γ八晕揖团芰?,跑到個沿海城市,干了幾個月小工……當時不夠歲數嘛,正經地方沒人敢要我,要我的都是那種招童工的,你懂的,不是什么好地方?!?/br> 江曉媛點點頭,認為陳方舟可能是被青春期的畸形生活經歷耽誤了,后來也沒能長起個子。 “我就像啊,我怎么能一直在黑工廠當童工呢?”陳方舟的聲音半卡在嗓子里,輕飄飄的,不著力,像是一片筋疲力盡的羽毛,含著說不出的沙啞與毛躁質感,他輕輕地說,“我不是辦大事的人嗎?” 江曉媛:“然后呢?” 陳方舟:“然后我認識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人,被他們忽悠到了這里,進了一個傳銷窩點——陳‘諾亞’什么的藝名都是那時候起的……你別聽祁連瞎掰,我沒拜過坐蓮花臺的耶穌大士。” 江曉媛:“……” 陳方舟晃了晃杯子,把剩下的奶茶一口悶進去了:“那時候還沒開始嚴打,傳銷組織比現在猖獗多了,進去就出不來,跟黑社會似的,還打死過人。我好不容易給家里人傳了信,家里四處托人找,又想起祁連他媽原來是同鄉(xiāng),托到了她那里,她當時不在國內,老祁很夠意思,他自己把我撈出來的。” 江曉媛聽得一愣一愣的:“怎么撈的?” 陳方舟看了她一眼。 江曉媛驀地想起祁記者被人砍了一刀踩不下剎車的事,連忙點頭:“哦,我大概明白了。” “那之后我就改名叫陳方舟了。不是因為這個名好聽,洋氣,是留著提醒自己——有多大肚子吃多大碗飯,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踏踏實實的做人做事最重要了——好了,我把黑歷史都倒給你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江曉媛感覺他說得很有道理,回去掂量了一宿,第二天正式辭了職。 她三下五除二地交接了工作,把自己這半年走狗屎運積累的一兩個客戶轉給了莉莉,然后在陳方舟“你鬼迷心竅”的吶喊中,干凈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江曉媛將自己從二手書店買回來的那堆破爛捆了捆,接茬賣給了二手書店,然后將“沒臉祖師爺”恭恭敬敬地送回店里,她自己的行李只有一點衣服,一個暖寶寶,少量快用完的日用品,兜里叮當響的零錢,一個遙控器手機……連被褥也沒有,床單被套和枕套是她自己買來的,被子本身是從店里借的。 這一點東西,卷一卷,一個學生雙肩包全裝下了,江曉媛自己背也輕輕松松,根本不用勞動搬家公司。 想當年她上大學,足足扛了五個最大號的箱子,好幾個人陪著她飛過去幫她拿行李。 她當時怎么會那么麻煩呢?怎么會需要帶那么多東西呢? 江曉媛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將其劃到自己的黑歷史里。 她背著自己的家當,“拖家?guī)Э凇币话愕卣业绞Ysam,在蔣太后的目瞪口呆下,將雙手一攤,宣布:“老師,我以后跟著您混了,可是您得先給我找個住處,我沒錢住賓館?!?/br> 蔣sam那天給她打電話,其實純粹是跟人喝酒喝多了,否則高冷的蔣太后萬萬不會暴露他因為圍觀打架損失一條搟面杖的黑歷史,他暈暈乎乎地看見把藝術團那個活介紹給他的朋友傳回來的照片,被領舞臉上靈氣盎然的彩繪吸引了,一時沖動邀請了她,其實酒醒以后就后悔了,一直暗搓搓地希望江曉媛能靠譜一點拒絕他。 誰知江曉媛居然這么痛快就接受了! 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蔣sam隱約從她身上品嘗到了一點破釜沉舟的意味,感覺自己得承擔這個酒后的后果,于是說:“那我找個中介來,你自己看看要租什么樣的房子吧。” 江曉媛惦記著陳方舟給她算過的賬,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個建議:“租不起。” 蔣sam:“……” 江曉媛深吸一口氣,耍起了無賴:“蔣老師,可是因為您一句話,我就辭職出來跟著您干了,現在正準備露宿街頭,您不能不管我。” 蔣sam一時風中凌亂,悔得腸子都青了。。 “對了,”江曉媛說,“蔣老師,我還沒問你真名叫什么呢?” 蔣sam真名叫蔣博,幾分鐘以后,太后頂著一張小白臉,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對江曉媛說:“先跟我走吧?!?/br> 太后娘娘帶著他背包握傘的新晉小太監(jiān),驅車移駕“鉆石造型培訓學?!?,徑直闖進了校長辦公室,他拎著江曉媛的肩,將她往校長面前一推,十分囂張地降下了懿旨。 “介紹一下,這是我新招的助理,”蔣博說,“現在她沒地方住,你看看暫時給她安排個女生宿舍,救個急吧?!?/br> 江曉媛趕緊露出乖巧的笑容。 校長的眼鏡緩緩地滑下了鼻梁。 就這樣,江曉媛以助教的尷尬身份,住進了六人間的女生宿舍,心里的感覺十分微妙,覺得自己像一只混進了耗子窩的黃鼠狼——專門來當jian細的。 “身上有錢嗎?”蔣博問。 江曉媛:“有?!?/br> 她把所有的兜翻了一遍,翻出了四百零三塊五毛……鋼镚掉地下了,她連忙撿了回來。 蔣博一臉慘不忍睹,抽出錢包,給了她兩千塊錢當預支的工資,捂著臉在女生宿舍樓下與她道了別,一扭八道彎地準備蹁躚離去。 江曉媛:“蔣老師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