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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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從被窩里跳起,只著單衣大喊著“我想到了!想到了!”,把大虎小虎也吵醒,連叫下人備馬,天還未亮便一騎絕塵沖回來臺城,等到慕容傀發(fā)現(xiàn)馬廄里愛馬失了蹤影,早已追之不及了。 ☆、第十六章 集賢閣位于徽音殿后方,左右共四處廂房,往上二層是排云書庫。 排云書庫亦是秘書監(jiān)的往來重地,與西漢蘭臺、東漢東觀大抵作用相似,專為編撰、收藏和出版圖書的機(jī)構(gòu)。秘書監(jiān)內(nèi)對供職官員的文化素養(yǎng)要求極高,歷任秘書監(jiān)莫不是當(dāng)代的飽學(xué)之士。雖因尚書臺的崛起,秘書監(jiān)漸漸遠(yuǎn)離了權(quán)力中樞,但是以太子太師王攸為首的秘書監(jiān)元老們,仍是天下學(xué)子敬仰的云端人物。 太子洗馬管理東宮圖書典籍,亦是秘書監(jiān)關(guān)涉的職務(wù),王慕之今日特地趕早來拜見太子太師王攸,也是打著同僚之誼的目的。 至于同來的舍人陸參,看中的乃是王攸蘭陵侯的身份,書庫外守夜值掃的小黃門打著瞌睡,連書庫進(jìn)了三個人也不知道。無怪他,此刻寅時,外面漆黑一片,連太陽都沒有出來呢。 曹致自登基之日起,歷時三年,使人編出圖書目錄《中經(jīng)新簿》,把庫書分為甲乙丙丁,甲部為六藝及小學(xué)等書,乙部位諸子百家,丙部有史記、舊事、皇覽簿及雜事,剩下的丁部則是詩賦與圖贊,四部共計二萬九千九百四十五卷圖書。 而東魏初年,因戰(zhàn)亂致江左僅遺書三千多卷,可見曹致及秘書監(jiān)諸官在檢校書籍上做出的努力之巨大。 陸參漏夜即起,不過是不想待在家中。陸茂臥病在床,姬妾在床榻前爭風(fēng)吃醋、不得安寧,正房里亂作一團(tuán)。 羊氏自那日陸亭君被臺城里的貴人送回家,就害怕遭人恥笑而足不出戶,日日窩在房中焚香畫符,出門便是找天師道的盧掌教灑遍銀錢。至于小妹陸亭君,對那日的事緘默不言,饒是陸參怎么問也不開口。然當(dāng)日太子身邊的黃門親自伴她歸家,眾人還以為她入臺城一日便要做了鳳凰,誰知太子無從表示,還親自在一家老小面前賜了陸亭君“八竅”之名。 陸家人口復(fù)雜,陸八竅之名一日里便經(jīng)了下人的口傳遍華亭,如今誰人不知太子金口玉言暗諷陸家女郎心眼子多,還不顧情面地將其趕出臺城。 羊氏原本以為女兒此生貴不可言,就算王家不合適,說不定還能攀上太子。如今兩頭走空,江左還哪有青年才俊愿向陸八竅求親。這女郎如今年已十四,她母親挑揀無度,本身又心系王慕之,做著南北聯(lián)姻的無望之夢,慢慢年齡大了,如今被皇家羞辱,已是悔之莫及。 陸參心里憤懣,不過是個小小公主,竟把自家折騰的一團(tuán)亂。陸參不愿待在家中,寅時便出了門,和王慕之一道在集賢閣等待太師王攸,因天實在是冷,二人便入了排云書庫等候。 陸參不耐煩和王慕之一樣慢慢翻著丙部的史書,天色還早又四下無人,他索性直接開了口:“慕之,你我相識多年,說是親兄弟也不為過了。亭君如今這般,就算是沖著往日情誼,你也要照拂一二罷!” 書閣幽深,黎明時分一絲聲響也無,間或有房梁上野貓的咕嚕聲,端的磣人。陸參細(xì)眉長眼,相貌清秀,卻在這昏暗的場所里透出一種難言的陰郁來。 王慕之平日家教甚嚴(yán),潔身自好之說并不是假的,相反陸參反而要浪蕩紈绔不少,見過的世面多了,心也就更狠,王墓之想起那日父親所言,直覺不能應(yīng)承這事,便微皺著眉頭道:“亭君暗地里所說的話,都落進(jìn)我meimei神愛的耳朵里。神愛平日都不大出門,可見這流言在建業(yè)流傳之廣,如今連我父親都知道,如何還能在家尊面前為她說話?” “哼!冠冕堂皇的敷衍之詞!”陸參踢了一腳木質(zhì)的書架,野貓似被驚到,又“嗚嗚”了幾聲。 這書架幾乎與房頂?shù)三R,堆滿了車載牛拉的竹簡、布帛和絹書之類的文卷。又因是史記部,歷代傳下的竹簡便尤其多,陸參一腳上去,那沉重的書架巋然不動。 王慕之無奈,掛上一副為難的郁郁之情,讓人心生憐惜,可惜陸參是個男人:“陸兄又緣何為難我,亭君貌美多才,乃是建業(yè)的好女子,于我則是把她當(dāng)做meimei一般?!?/br> 陸參才不信這番鬼話:“我陸家自是不得配你王家,瑯邪王氏就是作配皇室也是綽綽有余,何況那曹家出身寒門、又是閹宦之后,可惜這滿臺城的人都知道你父親太能干,以后不是太子娶你的meimei,就是你去做公主的駙馬?!?/br> 說起公主,王慕之眼前就閃過一抹修勁的剪影,不過十歲的年紀(jì),腰身已比弓弦柔韌。那雙眼睛明明單純凈澈,他卻總有種望在己身上脈脈含情的錯覺。 可惜太過悍烈狂妄,他想起自己幾乎到手的狀元,還有父親毫不留情的斥責(zé)話語,反對曹姽更深厭惡起來,就連那點曹姽展露人前的無傷大雅的傾慕,也似十惡不赦。 聽到二人話題和自己有關(guān),曹姽趴著往書架外邊湊了湊。 銜蟬奴妖異的雙眼在夜涼如水的魅黯里如兩簇鬼火,曹姽之前噓它不成,這畜生硬是賴著不肯走,仿佛吃定曹姽不敢出聲。此刻曹姽一手按著它脖子,一手扒著書架邊沿,心里暗暗期待王慕之能反駁陸參,銜蟬奴掙脫不得,喉嚨里發(fā)出“咕嚕?!钡穆曇?。 “皇家的事都是國事,陛下不下旨意,”王慕之事不關(guān)己道:“我等怎能妄自揣測?且我觀太子與二位公主進(jìn)學(xué)也頗為勤奮,寒族也并非不出俊杰才女?!?/br> “陛下讓子女列席進(jìn)兵巴郡的朝議,這是在鋪路呢!太子是獨苗苗,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陸參刻意壓低聲音,陰險的眼里不掩惡意,沙啞地恨恨道:“上頭已經(jīng)坐了個雌貨,莫不是下一任還來個小雌貨。我等堂堂男子,竟也俯首帖耳?你王郎君,可是以為自己做了駙馬,以后還得共享天下?” 王慕之本便對曹姽不滿,這只言片語間又被陸參挑起怨恨來,但他終究有所保留,只冷冷哼道:“小雌貨多行不義,君臨天下或者與王家結(jié)姻,我看她沒這個命!” 門外小黃門打了個哈欠,二人遂不敢再說,卻不知頭頂上話里所說的“小雌貨”正把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她曹家祖上是宦官沒錯,然大長秋曹騰侍奉東漢四帝,歷三十余年,進(jìn)達(dá)賢能,史書上都無所毀傷。 武帝曹cao更是一世梟雄,至死也保住了凋零的漢室。她母親曹致不過一介破國家亡的女子,也可堅守譙國的祖業(yè),又南下江左,創(chuàng)立不世功業(yè)。 這底下二人,陸參也就罷了,不過無恥小人。而他王慕之,曹姽心中清楚,什么見鬼的善詩賦、善丹青、善書法、善玄辯、善六藝諸法,除卻這些,這個才絕江左的郎君卻在自己全盤縱容的情況下,連造個反都成不了。此等小人自己沒本事,只會拿家族往臉上貼金! 他們有什么資格看不起自己、看不起曹家,甚而侮辱自己的母親?他二人出自王陸大族沒錯,可觀他們言行,王陸二族的豪大顯耀卻和這兩個小人有甚關(guān)系! 曹姽怒極,原本抓著銜蟬奴的手不由自主地就使了大力。 銜蟬奴被驚嚇到,只覺脖子一緊,曹姽幾乎要把自己扼死。它本能地就朝曹姽撓了一爪子,正抓在曹姽鉗制它的右手上。 曹姽吃痛,驚呼一聲放開了銜蟬奴,這貓幾個起落,靈巧地就消失在排云書閣完全望不盡的黑暗中。 這下是藏不住了,曹姽微微直起身往下看,陸參、王慕之一副見鬼的表情仰首望著自己,瞪眼張嘴得好不可笑。 曹姽突然就釋然了,見不得人的可不是她,可她絕不會這樣放他們走。 她摸摸手背上的血,雪白的臉像是討債的惡鬼,阿爺告訴她狹路相逢勇者勝,下不了手的是慫蛋,她使出渾身力氣把周身的竹簡都揮下去:“敢說本公主是雌貨,我就雌給你們看!” 一大卷《農(nóng)政梗要》像塊石磚一樣砸到陸參頭上,當(dāng)即就幾乎把他砸暈過去,緊接著是像驚雷一樣的傾覆聲,吵醒了整個臺城。 在門外值守的小黃門被從睡夢里嚇得跳將起來,拿著笤帚喊了幾句“地動了!地動了!” 一會兒他又發(fā)現(xiàn)不對,便悠悠伸了個懶腰。舉著笤帚小心翼翼往書閣里走,一只不知打哪里來的野貓踩著他的紗冠跳出去,又把他嚇了好大一跳。 因書閣內(nèi)忌火,小黃門不得點燈,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大堆傾覆的竹簡和一個空落落的書架。借著夜色,一個白影從書架后竄了過去,當(dāng)即把小黃門嚇得一個趔趄,差點絆倒在書簡堆上。他嘴里罵罵咧咧地扶正歪了的帽子,對聞聲而來的兩個禁衛(wèi)表示沒有大礙,幾人便開始清理書簡,還不足一個時辰秘書監(jiān)就要來人了,若不清干凈,便只能認(rèn)罰。 未想到,書簡還未清理幾冊,倒清出兩個人來。 小黃門又差點嚇了個倒仰,所幸身邊有兩個帶刀大漢,他不至于無狀。再細(xì)一打量,那兩人不過是十五、六歲少年,哀哀痛吟著,臉上有血流淌煞是可怖,一時分辨不出是誰。 倒是其中一個禁衛(wèi)認(rèn)出了他們頭上的進(jìn)賢冠以及身上紫色官服,恐怕是這次新進(jìn)授官的及第才子,想來趕早來拜見大儒也在情理之中,卻不知遭了此等無妄之災(zāi)。 小黃門連忙稟告了上頭,那年長些的侍中一眼認(rèn)出二人身份,想著事情恐怕可大可小,便招了值夜的醫(yī)官看診,天明便將二人送回了家。因二人身份敏感,就連太zigong也被驚動了,曹修一早面見了母親之后,便特地去了王陸二府探訪自己的屬官。 與此同時,東宮的禁衛(wèi)卻在進(jìn)出集賢閣的夾道上抓到一個了不得的人,手上有傷,身上有血,再聯(lián)想到那兩位受傷的郎君,太子又不坐鎮(zhèn)徽音殿,周威無法,只得命人直接把人送進(jìn)了式乾殿讓曹致決斷。 曹致坐在上首,微蹙著秀眉見慕容傀擔(dān)心地把曹姽上下都打量一遍:“阿奴,你怎的這樣不受教!讓你待在燕王府,你卻要回臺城,這下弄得滿身是傷,阿爺可心疼!?!?/br> 曹姽心虛看看端坐著的曹致,慢慢跪了下來,也不解釋:“母親明鑒,那兩人受傷之事,是女兒做的沒錯!” 慕容傀很是意外,看看曹致,又看看曹姽,突然“哈哈”仰天大笑著把曹姽從地上提起來,聲若洪鐘地贊道:“那王陸小兒是你教訓(xùn)的?干得好,不愧是我的女兒!” ☆、第十七章 (預(yù)祝三八加更) 曹致冷怒道: “慕容傀,你要么閉嘴,要么出去! ” 慕容傀訕訕放下曹姽,給了女兒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退到殿側(cè)自己平日慣坐的圓墩上,靜默不言。 哪知道曹致卻道: “做事瞻前不顧后,還是被你兄長的宮門禁衛(wèi)抓到,且周威正直,這要如何瞞過皇城內(nèi)外? ”她又不解道: “朕觀你先前心儀那個王慕之,平日多有親近之舉,如今怎下這般狠手? ” 曹姽臉一紅,不自在地囁嚅道: “女兒從前沒見過這般好看的郎君。 ” 慕容傀冷哼一聲,低聲嘟囔了幾句,曹致則失笑,借著荀玉的手抿了口茶道: “朕倒不知你這般愛美色,既愛美色,怎又舍得毀傷? ” 大殿空曠,母親的話一字一句敲進(jìn)曹姽耳朵里。戀慕嗎?從前是有的。前世母親過世后,父親不欲留戀這江左的傷心地,待在遼東不肯回來。兄姐已變成墓碑上的明德太子和豫章公主,化為黃土漠漠。至于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御座上,四顧無人,只有一張張想從自己身上得到權(quán)勢和榮耀的臉。 她不是不懂,只是懶得理會,滿心只愿恣心暢意地過完一輩子。沒有人期待過她能做皇帝,她委實也做不來。 然而因為母親的遺命,王慕之像一道光亮一般破開她無趣而晦暗的人生,他容貌堪為仙人,又刻意溫柔稱意,曹姽一個才及笄的女子哪里能夠生受?那時節(jié)真的曾全心全意依賴過他,她以為自己的郎君是亂世的高山流水,哪知道他卻是個俗世的混黃濁流,百般心意都不敵那個高臺上孤零零的位子。 曹姽一抖,聽得曹致沉沉追問一句: “觀音奴,回答朕! ” 她還是說不出口,因她能想到母親的痛心、阿爺?shù)谋┡?/br> 承德初年那場變亂她早已記事,后來做了帝王,私密卷宗也閱過不少。叛逆如吳興沈氏者的討伐檄文便這樣寫: “偽臨朝曹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微寒。 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fù)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nèi)之推心,爰舉義旗,誓清妖孽。 ” 那檄文文采卓然,她至今猶記得。然檄文之下,則是江左血流千里,吳興沈氏連同一眾逆反之人盡數(shù)被屠滅的結(jié)局。 檄文或還是文人雅致的說法,那些所謂的勤王人馬勤的哪里是什么司馬氏,他們不過是不能忍受一個女人坐在至尊的位子上,便把牝雞司晨、閹宦之后的侮辱之詞拿來做文章。 至于底下的那些粗俗士兵,則直接罵母親是個 “底下豁口的雌貨 ”。王陸二人的話,不過是當(dāng)年這件事的遺患。 若非鐵血鎮(zhèn)壓,曹姽真不知父母會如何,而自己與兄姐的命運(yùn)又會怎樣,但這段往事,卻是曹致與慕容傀鮮少提及的禁忌。 于是她選擇隱瞞,也不敢看曹致,直截了當(dāng)答道: “那陸參為meimei抱不平,恰好我同在書閣里,一時氣憤便暈了神智,把竹簡都推下去傷了人。 ” 陸亭君之事眾人都心知肚明,曹致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江左大族以陸氏為首,朕這番將陸亭君召入臺城整治,就是不想讓你受委屈,然流言不過就是流言,朕不能公開懲治陸家。你如今這番動手,要朕如何保你? ” 慕容傀終是忍不?。?nbsp;“你這做母親的若舍得貶謫阿奴,干脆就把她貶到遼東,和阿爺我放馬牧羊,不知多快活。 ” 曹姽卻不敢接慕容傀的話,只等曹致細(xì)細(xì)凝神后被問道: “你通宵在排云書閣做什么?朕竟不知你有這等做學(xué)問的毅力。 ” 這話說得曹姽臉又一紅,她只是恍然夢中記起前世的一份奏疏,可惜夢里的自己滿心只有王慕之,卻不記得那份奏疏頂頂重要的內(nèi)容。但她有了方向,便按捺不住激動,才入夜回排云書閣翻找史書: “阿兄同我說母親要考校巴郡事宜,我才 ……” “平日不讀書,事到臨頭才知向?qū)W。 ”曹致語意淡淡,聽不出喜怒: “今日不是大朝會,僅是東堂私下議政。你若說得好,朕便令你將功補(bǔ)過。若是說得不好,你就給朕去永寧寺好好清修一番,免得又生事端。 ” 曹姽心里一喜,朝慕容傀使了一個 “莫擔(dān)心 ”的眼色,拜別曹致后,便被荀玉姑姑帶下梳洗不提。 辰初的議政,曹致賞了早食,因皇帝勤政,眾臣在廊下用飯乃是習(xí)以為常,和睦的氣氛下,倒是可以討論一下關(guān)于米糧、鹽鐵之類的經(jīng)濟(jì)事務(wù)。 康樂公催促進(jìn)兵巴郡的事則被故意留待最后,大司農(nóng)、戶部照例哭窮,五兵尚書則哭兵短將乏,荊州、揚(yáng)州乃是國之重鎮(zhèn),荊州掌于王氏手中,揚(yáng)州則于謝氏治下,曹致不知他們愿出幾分力。尤其荊州,為國西門,曹致寧愿王氏一心守好這重鎮(zhèn)足矣。 王道之便口稱 “一切由陛下做主 ”,但其實眾人都知道陛下做不了所有的主。 曹修作為太子,必是想有一番作為的,今日發(fā)言便難得不保守,他身穿玄色深衣、光華清越,言談間已是有主事風(fēng)范: “巴郡自古便是兵家必爭、群雄逐鹿之地,若為往后北伐大計,我國必要先取關(guān)中。若要取關(guān)中,巴郡便是陳兵的根據(jù)與補(bǔ)給。昔日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便是西并巴蜀、南取漢中,勢壓六國,遂成帝業(yè)。今成都王李氏一族內(nèi)亂,正是我東魏的天賜良機(jī)。” 曹致見曹修引經(jīng)據(jù)典,便點頭稱善,而曹婳今天是打著主意出風(fēng)頭來的,不惜和自己阿兄唱反調(diào)。 她依然頭梳高髻,足有一尺,攏在龐大的白紗冠里,身著朱紅色的博衣官服,只是下著間色長裙,不倫不類卻富麗非常,曹婳朗聲高言道: “如今我東魏和北漢對峙南北,北漢匈奴狼子野心誰人不知?巴郡再亂,對我國卻是居高臨下之勢,若是我國貿(mào)然進(jìn)犯,巴郡聯(lián)合北漢南下,我國危矣。若是留得巴郡左右逢源,反為我國籌戰(zhàn)留待時間。 ” 這就是不戰(zhàn)的意思了,但曹婳的進(jìn)言也很有道理。女帝仍是點頭,只是底下的一干臣子明白,曹修、曹婳所說不過是他們平日說剩下的,無論動與不動,都沒有人能說服女帝下定決心。 須知,機(jī)緣往往只有一次,或許往后百年都很難再等到巴郡自亂的時機(jī),這也是曹致躊躇猶豫而康樂公又奏疏不斷的原因。 曹致似乎也不抱希望,將眼光投在了曹姽身上,曹姽頭上一只小小漆紗籠冠,身上所穿是男式大袖袍服。她本就年幼,又容貌玉美,這樣的年紀(jì)正是雌雄莫辯,且她又是有名的霸王,早上才將兩位郎君的頭打破,如今不過男服女穿,還真說不上過火。 她也不在意眾人竊竊的打量,揚(yáng)手執(zhí)了自家的牡丹重喜彩雀象牙笏板,直直站到東堂正中,深深一拜,笏板都舉過了頭頂。眾人下意識地一看,笏板上光潔溜溜一片,毫無筆觸的痕跡,這三公主不學(xué)無術(shù)是出了名的,如今笏板上一字也無,她這是打算說什么? 曹修暗暗咽了咽喉嚨,而曹婳則有些喜形于色,曹致將眾人眼底的反應(yīng)一一略過,又看向最年幼的女兒,想的竟是阿奴生得這么好,以后給她找個勛貴豪門家的老實忠厚的郎君,也好包容她的脾氣,她也是不容人欺負(fù)的性子,定能過得順心如意。 她不自覺便往殿外望去,年輕的周威仿似一棵初長成的勁松立于殿門口,手扶腰間、長劍當(dāng)立,頗有一番英雄少年的氣概。而王慕之大概是傷得不重,竟也來了東堂候聽,他神色略有憔悴,卻似美玉蒙塵,讓人不由心生憐惜。曹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各有思量。 曹姽不知曹致已經(jīng)想到了別事上去,她將那些史書上的記載于心中過了一遍,確信自己已是滾瓜爛熟,這才侃侃而談道: “母親容稟,阿奴說不來兄姐嘴中的大道理,只知去翻史書,曉得前人必有遠(yuǎn)見。女兒夜宿排云書閣,雖發(fā)生些憾事,所幸不負(fù)母親所望。 ” 大家都知道憾事為的是哪樁,現(xiàn)在反被曹姽要說的話吸引過去: “阿奴翻閱自文帝(指魏文帝曹丕)至今朝的一百年史書大略,這百年間旱災(zāi)四十余次,水災(zāi)四十余次,地動四十余次,蝗災(zāi)、疫災(zāi)、雹災(zāi)、凍災(zāi)、風(fēng)災(zāi)皆不下二十余次,比之前朝極為嚴(yán)重。其間史書因戰(zhàn)亂缺失,實情遠(yuǎn)重于女兒所能看到的。只在董卓之后四十五年,天災(zāi)便占其中三十四年。司馬氏竊國五十二年間,更是天怒人怨,其中四十七年均是災(zāi)年。東魏立國十余年,除卻旱澇,尚有瀕海、瀕河郡縣大溢,江海涌翻,平地八尺,連孫吳帝王的陵墓都不得保全,城門也喪于狂風(fēng)。敢問母親,若是我國出兵巴郡,先不提北漢動靜,若是當(dāng)年大災(zāi),又該如何自處? ” 老司農(nóng)顫巍巍反駁道: “公主未必多慮,天文之事自有欽天監(jiān)測算,如何又妨礙了? ” 曹姽也不糾纏,擲地有聲道: “測得著如何,測不著又如何?若真有,大司農(nóng)要開祭壇做法事,學(xué)那天師道的臭道士神神鬼鬼嗎? ” 此時官居高位的豪門大族皆是天師道信徒,王、謝之流尤甚。王道之見老司農(nóng)被氣了個倒仰,也并不如何反感曹姽的辱教之語,反出言道: “陛下自登基便興屯田之法,然數(shù)年間災(zāi)害不斷,并無此人力物力遠(yuǎn)攻巴郡。且巴郡山高水長,又依仗劍閣蜀川天險,欲取之絕非一朝一夕之事。若貿(mào)然進(jìn)兵,未必得手,若再如公主所言頻現(xiàn)大災(zāi),加之北漢乘隙而入,怕是據(jù)守江左也難以做到。” 曹致似乎很有些失望,卻又沒有太大的失望,這些都是她的意料中事。所謂朝議不過是讓朝臣知道自己從沒有放棄北伐,也是為了探測眾臣的心思。 “阿奴倒是另辟蹊徑, ”曹致有所感: “若不是連年大災(zāi),這天下百年前又何以如此之亂? ” 眾臣俯首稱是,這事便告一段落。曹致招來立在廊下的王慕之,打量著仔細(xì)看了看,便溫言道: “朕的小女調(diào)皮頑劣,王郎君該當(dāng)沒有大礙了吧? ” 王慕之額角發(fā)青,然側(cè)邊望去卻實未損其容顏,女帝問其話時,依然通身的仙氣。加之腳骨微微扭傷,行走之間頗有些遲緩,卻不知怎的卻被他走出遲緩中帶著自若的姿態(tài),再看他鬢邊不經(jīng)意滲出的汗水,突地就令人心疼起來。 曹姽見他上前,眼風(fēng)不掃,動也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