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好垂下頭去，桌下同蘇正則打著若有若無的官司，卻也也不敢大肆聲張，怕一不小心踢到人。裴櫻就坐他對面，蘇正則身高腿長，坐著雙腿橫過去也綽綽有余。見她不肯就范，干脆蹭掉鞋，大腳趾沿著她的腿線蔓延上去，分開她雙腿，直指靶心，若有若無點著她，模仿著某種姿勢。裴櫻怕桌上人看出來，正襟危坐，下身微微挪騰見他腳趾亂動雙腿不由夾緊，情形更為尷尬，卻還在猶豫該不該放開他，蘇正則輕聲一笑。

    裴櫻頓時像只煮熟的蝦，心里緊張害怕，又恨那人孟浪無忌，卻躲閃不開。

    蘇正則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抓起手機發(fā)了條短信，接著又若無其事去夾菜。

    隨后裴櫻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來，一行字閃現(xiàn)：“臉那么紅，生怕別人看不出來？”

    裴櫻小心將手機扣過去。

    飯局漫長，裴櫻不敢擅自離席，再坐了會便坐不住了，拿起手機給蘇正則回了條短信：“你能不能別這么下流！”

    蘇正則嗤笑一聲，回給她：“怎么，你濕了？”

    裴櫻不敢再回，被刺激得連聲咳嗽起來。

    一頓飯度日如年終于吃罷，裴櫻在客廳稍陪片刻，裴美心見她咳嗽不止，文君又被李天祥塞給顧懷恩照看，干脆叫她上樓休息。

    臨走李天祥卻叫住她，看了看她，漫不經(jīng)心道：“你房子找在哪兒？”

    裴櫻說了一個醫(yī)院附近的樓盤名字。

    那樓盤緊挨平湖公園，是個新建高端小區(qū)，交通便利，環(huán)境優(yōu)美，物業(yè)安保嚴密，李天祥思忖道：“那兒是不錯，挺適合養(yǎng)病，既然張舅舅不愿意住院，你帶他住過去也好。老人家在外人家里住著心里總不得勁，醫(yī)院里住久了也乏。”

    裴櫻點頭稱是。

    裴美心有些惱李天祥自作主張，但現(xiàn)在年紀大了心寬了，也沒十年前那樣沖動蠻橫，又想著裴櫻在家里總是這么拘著，還不如放她出去，也許再過段時間就好了。

    李天祥這才準裴櫻上樓。

    蘇正則也借口有事，早早離場。

    裴櫻剛回房，手機響動，蘇正則的號碼在屏幕上跳躍，裴櫻雖未存他名字，號碼卻早已爛熟于心，摁斷電話就要關機。一下竄進來兩條短信：“你出來，我們談一談?！薄澳悴怀鰜恚揖瓦M去了。”

    裴櫻毫不猶豫關了機。

    蘇正則在樓下等了半晌，那電話再打不通。

    獨自一人坐在后園涼亭，不知為何心里憋悶不已，接連抽了幾包煙，再轉回李家屋前，連一向睡得最晚的李心雨窗戶燈都滅了。

    蘇正則抱著條煙歪在那顆玉蘭樹下坐著，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日是被大清早出來晨練的老頭老太太叫醒，醒來后怔忪半日才發(fā)現(xiàn)置身何處，略呆了呆，忽然勃然大怒。

    裴櫻是通過中介公司找的房子，據(jù)稱房東因工作調動急轉，卻又要求房客為年輕愛干凈女士，因此在租金上讓步較大。第二天一大早，中介公司就打電話約她去門店簽約交租。

    到了門店附近，離約定時間尚早，裴櫻找了家銀行取錢。

    atm機器咔咔地吐出一疊又一疊厚厚的錢，裴櫻數(shù)了數(shù)，小心收好，心里卻越發(fā)凄涼。自從她回來，經(jīng)濟是最敏感的問題，裴美心給了她一張卡，也從不限制她花銷，可是裴櫻每次從提款機里取錢都被一種深重的羞恥感壓迫著。又凄惶又壓抑，竟像在花自己的賣身錢。為此，她盡量減少在李家的花費，裴美心卻看不過去她那些破衣爛衫，每回逛商場硬給她挑幾袋衣服回家，事后又逼著她穿。

    李心雨父女冷眼旁觀，像在嘲諷婊子裝貞潔烈女。

    李心雨有工作，輕易都不向家中開口要錢，反倒是她，沒有學歷，沒有社會經(jīng)驗、工作經(jīng)驗，年齡又這么大，還曾有過漫長的牢獄之災，即便裴美心李天祥人脈廣闊，替他找個恰當合適的工作也不易。裴美心曾動過建材店a的腦筋，李天祥那邊已不成問題，但裴櫻卻堅決不肯要。

    兒時，李天祥裴美心二人都忙碌工作，李心雨常常被扔給那時尚在世的奶奶，老奶奶不放心店員，帶著孫女一起替李天祥看著店，飯菜經(jīng)常都在店里吃，裴櫻便自然被發(fā)配到店里。

    老人家對李心雨教育嚴苛，尤其在金錢上極為節(jié)制。李心雨大手大腳慣了，只好從柜上著手，每回晚上清點都少錢，時間長了，店員面上過不去，老人家亦知事有蹊蹺。李心雨察覺奶奶的精明，于是干脆將一盆污水往裴櫻身上潑，年紀那樣小也能感覺到奶奶對這個“不明不白”外甥女的排斥。老人家聽信孫女誣告，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事情定性，轉告李家夫婦，少不得又是一場家庭混戰(zhàn)。

    慘痛的經(jīng)歷猶如昨日，裴櫻怎敢接這燙手山芋?？墒乾F(xiàn)取出這一疊又一疊的錢，心里堵著，想著歐陽菲那天的話“難道你一輩子都在姑姑家住下去么？”

    難道還要一直這樣下去么？

    裴櫻心事重重，中介公司打來電話提醒房東已到場。

    裴櫻匆匆收好錢往門店而來。

    地產(chǎn)中介門店開在街角一隅，小小的門臉，里面擺著一個長條形簡易桌，上頭置著三部液晶電腦，前頭小弟正對著電腦打字，見她推門進來忙要起身。

    里間年紀稍長的女業(yè)務員卻隔著玻璃隔斷瞧見她，忙迎出來，小弟于是又放心坐下去。

    門店里間是個會客廳，一張布藝沙發(fā)鋪在墻角，中央擺了個小小的玻璃圓茶幾，幾上一次性紙杯裝著熱茶，周圍幾張簡易椅，一個年輕男人正坐在椅上低頭看合同，見門口進來人，不由自主抬頭，瞧見她有些驚訝，唇角微挑，但再去看，他已恢復平常。

    裴櫻社交恐懼癥又發(fā)作了，頓時拘謹又尷尬，不知如何開口，像個木頭一樣杵著。

    那人忍俊不禁，伸出手來：“又見面了！”

    裴櫻也伸出手去，原只是出于禮儀，稍碰指尖，淺嘗輒止，這人卻十分實在，待她手伸過來大手毫不猶豫包住她，裴櫻感覺一陣厚實堅定的溫暖，那人手掌干燥握了一會才松手，裴櫻抽回來，涌起一股不自在。

    那人渾然不覺，指著椅子讓她坐，一邊微笑：“早知道是你，合同我就用不著看得這么辛苦了?！?/br>
    女業(yè)務員替裴櫻端來一杯茶，打趣：“程總見美女就區(qū)別對待，這可不行啊！”

    女業(yè)務員早已與程遠攀談過，程遠也不拒絕這種殷勤熟稔，卻若有所思瞧著裴櫻微笑：“她是我高中同學?！?/br>
    “原來如此，那真是有緣?！?/br>
    ☆、第35章 逃亡（中）

    裴櫻不接話,那二人又來回扯了幾句，裴櫻不擅應酬只是本分簽過合同,付過租金及中介酬勞，收好程遠交接的門禁卡和一堆電話號碼作勢要返回。

    那門禁卡是小區(qū)特有的安防系統(tǒng)，進小區(qū)鐵門及大樓都需要刷卡。

    程遠卻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她：“對了，門禁卡一共有兩張。聽說你接舅舅住進去養(yǎng)病,我那兒還有一張，要不下午找個時間拿給你？”

    不待裴櫻回復,女業(yè)務員熱情道：“還是程總想得周到,裴小姐要是不方便,你把卡送到我們店里來也行?；蛘呶疫@會兒讓小弟跟著你去取，回頭轉交給裴小姐？”

    門店離房子不遠,裴櫻點頭道：“可以的?！?/br>
    程遠不置可否,撿起合同，拿著車鑰匙，手指輕輕一按，車子“biu”地一聲響，動作很是瀟灑。卻見天上下起小雨來，他不由反身瞧著后頭那人：“下雨了，要不要我送你？”

    裴櫻抬頭瞧了天空，不假思索從包里抽出一把雨傘來，十分客氣謝絕：“謝謝，不用了，我?guī)Я藗??！?/br>
    程遠點頭領會。

    裴櫻埋頭往前面公交站走，程遠鉆進駕駛座，車子緩緩啟動，立刻超過裴櫻幾乎是擦著人行道上的人影往前而去。

    地產(chǎn)門店位于城市中心的小巷子，公交站設在鬧市，最近城里在修地鐵，挖掘機，吊車，泥斗車，隔板亂七八糟鋪陳阻塞，這地段便是不下雨也常常堵得水泄不通。司機們叫苦不迭，不僅公交車繞冒著被口誅的危險繞站而過，連出租車都不敢往里面鉆，程遠繞了好大一圈把門禁卡送到門店，裴櫻仍然站在公交站前等車。

    程遠被長龍堵著，干脆點燃一根煙，靜心等候。

    恰巧，一輛公交車終于艱難入站，車未停已經(jīng)烏央烏央一群人爭先恐后跟了上去，裴櫻生生被擠到外圍，車里滿滿當當塞得像沙丁魚罐頭，門口仍涌著一大堆，她見這情勢只好放棄走回站臺。

    誰知她走后，那隊人硬生生一個一個把自己塞了進去，待門闔上，好些人手臉被擠得緊緊貼在霧氣彌漫的車玻璃門上變了形，一隊人唯有裴櫻沒上得車。

    待車艱難擠走后，站臺上空了不少，裴櫻坐在長凳上，用紙巾擦著額上水珠汗珠，不一會兒瑟縮了下身子，一個噴嚏接著一個噴嚏開始不安生起來。

    程遠吞吐著煙圈，忍不住往那邊多瞧了幾眼。

    雨刮器勤勞地擺來擺去，玻璃后那個女人面容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過了這么些年，這人氣質有些變化，頭發(fā)留長，不如從前那般生澀青春，卻也溫婉清麗許多，皮膚變得更白，瓜子臉恰到好處。此刻她發(fā)絲有些散亂，沾了雨水貼在臉上，眉眼里攏著點水光，不知道是不是在惱這場大雨。

    終于又駛過來一輛公交車，那人像是措不及防，忙起身趕車，倉皇之間合同掉在地上，紙張四散沾了污水，她一邊收拾又緊張往那車看，好容易收拾好。縮著脖子正翹首望著車門里，盼著里頭人再往里擠一擠，突然手臂遭人握住，倉皇回頭，人已被那人快步拖走。

    竟是程遠。

    想起這人先前已走了，這會兒不知怎又出現(xiàn)里，正迷糊，那人已不容分說將她塞進副駕駛，又掉頭去駕駛座開門，進到車里，兀自系著安全帶看也不看她一眼：“我送你。”

    “我……”裴櫻有些不知所措。

    “這里不能停車，前面有攝像頭，系一下安全帶。”程遠提示道。

    裴櫻嘴笨，一時想不起冠冕堂皇的托詞，正猶豫，程遠指指安全帶扣：“要不要幫忙？”

    裴櫻這才想起上回他幫歐陽菲系安全帶，著急忙慌扯下安全帶扣了，待反應過來，更想不出下車的辦法來。程遠已經(jīng)噙著笑容緩緩踩下油門跟隨前車而去。

    二人費了點時間才通過堵車路段，裴櫻無話可說，全身繃得緊緊的，手心微有汗意，那人轉頭瞧了她幾眼很是好笑，裴櫻也不知他到底在瞧她還是反光鏡，更是緊張，好在那人寡言少語，裴櫻總算熬到濱江大道。

    到了家屬院入口處，裴櫻道：“在這里停吧?！?/br>
    不知為何，裴櫻不是很想讓別人知道她住在李家。

    程遠瞟一眼車前，道：“雨太大了，我往前再開一點吧。”

    窗外雨委實越下越大，裴櫻剛要說話，裴美心電話追隨而至，趁著裴櫻講電話的檔口，程遠方向盤輕輕一打，滑入入口的林蔭道。

    裴美心問了幾句簽約的進度，而后裴櫻輕聲匯報：“不用來接了，我快到了……濱江大道……不是公交車……我一個同學……不是菲菲，她沒車……是我高中時候的班長?！?/br>
    電話那頭再說了幾句，終于放心掛斷，裴櫻回神，車也穩(wěn)穩(wěn)當當停在了李家小樓坪前。她有點吃驚，不知程遠為何知道自己住處，手忙腳亂收拾東西道謝下車，腳方沾地那男人已舉著一把傘罩住她。

    裴櫻避無可避，也不能出言趕人，裴美心已經(jīng)聽見汽車引擎聲音從窗戶里看見他們，招呼她倆進門。

    裴美心站在門口迎接，對那男人十分感激：“今天真是要謝謝你送我們家阿櫻回來?！闭f完又和藹邀請：“下這么大雨，你身上都淋濕了，要不要進來坐一坐，喝杯姜茶，順便擦擦頭發(fā)，別感冒了。”

    沒想到那人十分從善如流：“好啊。”

    裴美心將二人迎進門內，囑咐保姆煮姜茶，又給那男人遞毛巾。

    裴櫻已經(jīng)被裴美心打發(fā)上樓換衣服，等到她再下樓，裴美心已經(jīng)套了不少那男人的情報，這陣仗倒像丈母娘見女婿，裴櫻面紅耳赤站在廳中。

    裴美心陪著客人坐在沙發(fā)上：“阿櫻那時候在學校內向，朋友不多，沒想到她跟你這么熟?！?/br>
    保姆端來剛煮好的姜茶放在程遠跟前，裴美心客氣地邀請他，程遠道謝端過其中一杯，一邊喝，一邊若有所指地望著罪魁禍首：“她那時成績太差了，總是倒數(shù)第二，令人印象深刻?！?/br>
    裴美心有些不好意思：“嗯，確實，她那時候成績不是太好?！?/br>
    “是啊，成績不好，總是被老師發(fā)配在最角落的位置?！?/br>
    那時候裴櫻成績不好，上課睡覺，總是偷著畫畫，愛看小說，偷溜早cao，喜歡翹自習課，女孩子們個個都留著飄飄長發(fā)，只有她將一頭短發(fā)留得桀驁不馴。那時同學們也極為勢力，不討老師喜歡也不得同學注意的學生便被孤立冷落，好在她也渾不在意。

    班上按照名次排位，她和倒數(shù)第一第三被安排在教室最角落視野最差的地方。

    有次那個“倒數(shù)第一”突然不知吃錯了什么藥，竟然喜歡上程遠身邊順數(shù)第二的女生，用極為優(yōu)厚的條件與他調換座位一天。裴櫻渾然不覺同桌更換，依舊我行我素，端著一本口袋言情正聚精會神，投入到老師走到跟前都沒發(fā)現(xiàn)，慌忙之間忘了邊上坐的是程遠，竟順手將書塞進了他的抽屜。

    老師從程遠位置里搜出書來，瞟一眼立刻心知肚明。等到她發(fā)現(xiàn)身旁不是常搭檔的戰(zhàn)友“倒數(shù)第一”而是全班順數(shù)第一，頓時有些緊張，仿佛生怕老師怪罪他，卻又沒有勇氣認罪，矛盾擔心又內疚。

    程遠說起來，裴美心莞爾笑道：“那阿櫻后來有沒有被老師捉到？”

    程遠拿眼似笑非笑地瞅著裴櫻：“我都不記得了，后來老師罵你了嗎？”

    裴櫻很是不好意思，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自然答不上來。

    程遠喝完姜茶，見雨勢稍緩，惦記著工作外調的事，終于告辭離去。

    等到晚飯時候，那人發(fā)來短信：“什么時候搬家，要幫忙么？”

    裴櫻出于禮貌回了條：“不用了?！?/br>
    程遠又回道：“對了，我還有點小東西落在房子里，明天你在房子里嗎，我過來取一下?！?/br>
    裴櫻又回：“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