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幾人交換了個眼色，面色都凝重了起來。若是軍國大事，縱有什么不好，也當(dāng)與諸官商議?，F(xiàn)將諸官召集，卻又去見祖母與母親，這事兒八、九不離十，跟顏肅之有關(guān)！

    如果是喜事，便不需要保密，早宣揚開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顏肅之出事了！

    這個猜測太可怕了，讓大家都沉默了起來。沒人敢想，一旦顏肅之有什么不測，下面會怎么樣。顏肅之是公認(rèn)的領(lǐng)袖，不是因為他是刺史，更因為他能擔(dān)事兒。不果決的人，是當(dāng)不了一個合格的領(lǐng)袖的。別看他再四推搪，不肯自立。只要打定主意搞到荊州，那真真是鐵石心腸，管誰求和都沒用。

    一旦缺了這么一個人，凝聚力就差了，將來情勢，實未可知。若顏神佑是個兒子，正可接班，無縫鏈接得一點問題都沒有。她身上正有那么一股干勁兒，可惜是個女兒，讓她主政，真是讓這些人為難了。明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卻又有那么一點點的別扭。

    李彥與丁號交換了一個眼色，齊齊想，反正她掌兵，到時候……就支持她了吧。昂州亂不得、退不得！連霍亥都有點呆愣了，昂州之外，也沒誰能收拾得了天下殘局了罷？這幾家爭霸天下的國家大事，本質(zhì)上與小家庭的事兒沒什么區(qū)別——還沒開局，贏家就已經(jīng)確定了。

    昂州幾乎是大家心里內(nèi)定的贏家了，此時再不容有變故的。哪怕顏肅之死了，也得有一個能取代他的人，領(lǐng)著大家迎難而上。

    沉默間，顏神佑到了。

    見大家都面色凝重，她還有些奇怪：“這都怎么了？諸君為何這般臉色？是誰走漏了消息不成？”

    李彥道：“我等并不曾聽到消息，不過是見小娘子匆地召集諸人，卻又往見太夫人。此事，與使君有關(guān)？可是不大好？”

    顏神佑：“=囗=！”臥槽！臥槽！臥槽！媽蛋！你們也太聰明了吧？我就說，古代人不好對付！

    行了，大家都猜到了，她原本在愁的開場白就不用想了，直接切入正題罷！

    顏神佑道：“荊州已下，歸義侯與霍校尉突襲斷荊軍糧道，彼不戰(zhàn)而潰。與郁大將軍會師，下荊州城。阿爹卻被他們出奇不意，偷營時傷到了。信發(fā)出時，還沒有醒。我意領(lǐng)兵親往接應(yīng)?！?/br>
    方章直覺地反對：“這怎么行？”尼瑪這樣沒有看家的人了。

    顏神佑很冷靜地道：“必得如此。昂州有諸賢，我不擔(dān)心。荊州那里，阿爹一時不能痊愈，何人與郁大將軍見禮？荊州又要如何處置？六郎與八郎太早，當(dāng)不得日夜兼程，必得我去！荊州那里，可有我們一大半的老兵！昂州之事，州府之守衛(wèi)，交姜尚書，城垣付顏府君。庶務(wù)請二府佐與丁尚書共決，糧草輜重，方尚書擔(dān)待。若有事不決，請問太夫人。放心，能生出顏仲泰的女人，當(dāng)?shù)闷鹗聝?。?/br>
    她管事的時候，有些嫌棄她一個女人手伸得太長?？梢坏┏隽耸聝?，她能這么明白地決斷，又是眾人巴不得的事情了。換一個人，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了。直到此時，一直反對的方章才想起來，這位是里外里砍了上萬顆腦袋的殺神一枚！不能因為人家現(xiàn)在裝淑女了，就以為她真是斯文人了。

    方章比所有人都憨直，當(dāng)時就說：“都聽小娘子的?！?/br>
    搞得霍亥糾結(jié)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出息呢？鄙視完了，頭一個說：“謹(jǐn)受命?！?/br>
    顏神佑即點玄衣，命整軍。玄軍大營在城外，平素不進城，擔(dān)當(dāng)護衛(wèi)者不過數(shù)百，也是輪班。日常不見有多特別，唯覺沉默而已。似霍亥等后至昂州之人，亦不知其底細(xì)。此番整軍，方見真章。

    方章興奮地道：“好些年沒見他們出動啦！此番出動，荊州必寧！”

    李彥看了他好幾眼，輕聲問丁號：“你先時說的，竟是真的？”

    丁號兩眼放光，是男人都對鐵血事熱忱，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恨、恨，恨嗯不能、隨呃呃呃呃同嗯去！”李彥一巴掌抽過去，把他的話打停了，咬牙問道：“她是真領(lǐng)過兵？”

    丁號也小聲道：“兩～昂～回，近萬級，算使君頭上，封侯?！?/br>
    李彥腳一滑，臉一扭，什么都不想說了?；丶铱磦z孫女兒正愁眉苦臉，一問，知道是擔(dān)心顏神佑。李彥想了一想，對李三娘道：“你會騎馬，不用上陣殺敵，只跟著趕路，也是可以的?！?/br>
    李三娘驚喜地道：“可以么？”

    李彥道：“不要沖動！只管跟著趕路，讓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他既允了孫女兒跟著去，金老太太那里，自然也不介意讓孫女兒跟著管個糧草什么的。且她家開礦的出身，帶點悍氣，二話沒說，扛著行李帶著丫環(huán)就來了。

    玄衣也收拾整齊了，頭批糧草、火藥、輜重也都齊了，顏神佑將諸般事務(wù)吩咐好了，全套下來，也不過兩日而已。

    昂州像一輛蓄勢待發(fā)的戰(zhàn)車，即將踏上征程。

    不想?yún)s被一封書信打亂了行程。

    顏肅之醒了！

    誰都不想他死！他能活過來最好！顏神佑也舒了一口氣，卻下令玄衣不得放松戒備。

    細(xì)讀書信，見是顏肅之有些潦草的筆跡，說自己已醒。下面是盧慎代筆，詳述了事情經(jīng)過。

    ————————————我是上帝視角解說員———————————

    葉琛的計謀很成功，山璞與霍白兵分兩路，山璞截斷了荊州兵的糧道，放火燒糧。荊州兵因此軍心渙散。過分霍白趁機發(fā)動了進攻，一路砍瓜切菜。

    兩人會合后，一個停頓也沒打，追著荊州兵打，一路推進到荊州城附近。郁陶那里，果斷對河間軍發(fā)起了總攻。

    顏肅之提兵，緊隨山、霍之后，一路撫民、收剿殘兵等。這一路，不出意外，又將一些原荊州之上層門閥清算了一回。理由還是以前拿出來的“附逆”，明擺著的，你們請了河間王來，好吃好喝管待著，連糧草都是你們供的。說你們不是附逆，你逗我？

    身邊又有一個葉琛在，為他甄別良莠，這活動進行得也很歡快。

    萬萬沒想到，昂州這里有能人，荊州人也不是沒長腦子。顏肅之聽葉琛的建議，以奇襲，燒其糧草、亂其軍心，爾后大舉進兵，打勝仗打得十分開心。那一廂，荊州也不是坐以待斃。雙方最大的不同，不是戰(zhàn)力，不是正義，而是——顏肅之哪怕輸了，還有昂州，荊州方面輸了，就全完了。

    這樣的情勢，讓荊州方面變成了困獸，放手一搏。就在山璞領(lǐng)兵斷糧道的時候，一支荊州軍也秘密地出發(fā)了，想采取“斬首”行動。擒賊先擒王，直接偷襲顏肅之大營。于是荊州的土地上就演出這樣一幕鬧?。侯伱C之派人去偷荊州軍后方，荊州軍也出一隊人馬來偷顏肅之的大營。如果在地圖上標(biāo)出行軍路線的話，那就是一左一右畫了兩個圓弧，快能圈出個陰陽魚的圖案來了。

    最要命的是，帶隊來襲之人，父母親人被顏肅之給當(dāng)作附逆之賊給鎮(zhèn)壓了。也就是說，老家被抄、爹娘被秒、財產(chǎn)被收，一夜回到赤貧！如何不恨？！主動請纓，挑的都是跟昂州有仇的敢死隊，一路披麻帶孝殺了過來。

    顏肅之這里，猛將本就比較少，阿胡領(lǐng)兵御敵，還是讓這不要命的人沖到了顏肅之跟前不遠(yuǎn)處。打仗打的就是一個氣勢，在他的帶動下，荊州兵原就恨得眼睛要滴血。一氣沖到了顏肅之面前。

    幸而顏肅之麾下士卒用命，又有一新兵，拼死殺敵，連斬數(shù)人，帶動了昂州軍的氣勢。阿胡及時回隊護持，眼看再難寸進，四下長槍合圍，此人也是豁出去了，被扎成刺猬之前，用盡最后的力氣，將手里的長槍往顏肅之那里扎了過去。

    原本不應(yīng)該有事的！

    事情偏偏這么巧，直扎到兩片鎧甲的鑲縫里！縱然是有掩心鏡，沒有被扎個透心涼，略偏一偏，也被扎得不輕。軍醫(yī)來看，道是槍頭卡在兩根肋骨中間，卡住了，才沒扎得更深，僥幸揀回了一條命。

    顏肅之昏迷之前，下令將軍務(wù)移交葉琛。葉琛即命，不許召回山璞與霍白二人，反催二人速速進兵，早定荊州。盧慎被這道命令嚇得不輕，試圖與葉琛打商量：“使君傷重，將大軍付與軍師，軍師不召二將回還護持，反催進兵。這……是否不太妥當(dāng)？”

    葉琛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二將又不是良醫(yī)，召還無用。一旦回還，先前的功夫就白做了，使君也就白白受傷了。只消二將定下荊州，此間自然無事，使君可安心養(yǎng)傷。若二將回還，先前得地盡失，荊州兵反殺過來，使君連安安靜靜撤回昂州養(yǎng)病都做不到啦?！?/br>
    山璞與霍白這里，一路追殺，葉琛之軍令未至之前，已聽聞了消息。兩人都做同了同一個選擇——繼續(xù)追殺，挑翻了全荊州，再回軍！

    這樣的決定與葉琛不謀而合，只是拿下荊州之后，山璞不免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是真怕岳父出什么問題。連見郁陶，都有些不自在了。郁陶手下兵馬甚眾，山璞不得不先與他接觸，請其暫駐荊州城，“后輩自當(dāng)前來拜見”。

    他是不敢把這么大坨兵馬引入全境的，整個昂州的兵馬加起來，現(xiàn)在經(jīng)過擴軍，也只是與郁陶領(lǐng)的兵等齊。整個昂州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捆一塊兒，都沒有郁陶的多。到時候誰是主、誰又是賓呢？

    倒是請他坐鎮(zhèn)留守，顏肅之來拜見，既算是給他面子，也是給了顏肅之方面準(zhǔn)備的時間與空間。

    郁陶一直懸心的就是久在京外，再不搞死河間王，他的糧草要出問題了。京城雖然有糧草，也經(jīng)不起這么長久的消耗。他的部隊也需要休整，正好借坡下驢。只是他對于霍白大搜全城，將“附逆”之家統(tǒng)統(tǒng)抓了起來，成丁立斬，女眷充公，有那么一點微詞。

    至于山璞同學(xué)將越家一戶口本裝囚車?yán)?，直接發(fā)往昂州這種事情，郁陶表示，他不管了。記得幫他抽幾鞭子，以示對老兄弟顏啟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憤慨。

    河間王父子居然還沒有米皇后硬氣，事到臨頭，竟不敢自裁。反而大聲疾呼：“說與郁陶，我要見天子！”不能不說，這句話保留了極大的智商！他是藩王，再造反，也是皇帝的叔叔，也是虞家人。他要見侄子，臣子是不好攔的。

    郁陶的個性，眾所周知的，謹(jǐn)慎而守禮。這樣，河間王就能避免在第一時間被殺掉。命保住了，余下的就是周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十分不幸的是，到了荊州的，除了郁陶，還有一個山璞。

    山璞同學(xué)，見到打算截胡搶他老婆的人，是不肯罷休的。再者，留一個反王的性命，讓他翻盤了，那樂子可就大了。山璞更擔(dān)心的是，河間王的世子在傳說里與他老婆因為一樁陰謀被連在了一起。留著這貨，提起來就把他老婆一起扯出來，這算個什么事兒呢？不夠惡心人的！

    不好意思，你是逆賊，朝廷有詔令，人人得而誅之。我是野人，聽不懂你的話，我就砍你了，怎么的？

    手起刀落，先砍了河間王，再砍世子，一氣將河間王諸王都砍盡了，這才停手。

    圍觀了整個過程的郁大將軍表示：這個功勞，他會記得算到山璞頭上的。

    山璞砍完了，匆忙送住往行轅里去。彼時顏肅之已醒，委實行動不便，便議回昂州。

    在對荊州的處理上，卻有那么一絲絲的犯難：必須留人鎮(zhèn)守，這樣，一個霍白就不太夠了，霍白其人，有將才，卻有些冷血，恐他做得到保境做不到安民。盧慎與山璞，各有所長，卻又覺得有些不足。顏肅之便以問葉琛。

    葉琛毫不猶豫地道：“山侯掌兵，可留?！?/br>
    岳父看女婿，還是挑剔的，尤其這個女婿小時候的緊張樣兒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顏肅之有些猶豫，道：“他不似盧慎，佐我掌一州之務(wù)?！?/br>
    葉琛問道：“山侯歸化，部族可有反叛？”

    “無?！?/br>
    “長史處事，可曾獨當(dāng)一面？”

    “無?！?/br>
    “則何人可用？”

    顏肅之以手加額：“吾得之矣！”山璞看起來再沉默，再沒什么存在感，他也是獨自作主的人。整個山民的部落自下山起，便沒有出現(xiàn)不和諧的音符，比較昂州之前的大械斗，三州之人同文同種還要打鬧。這等沒有存在感，才真是最大的存在感。

    相較之下，盧慎見面便以絲蘿自比請“托喬木”，確是差上一籌。

    決斷，擔(dān)當(dāng)，正是盧慎比山璞缺的東西。

    當(dāng)下，顏肅之強撐病體，寫一封信，令山璞留守，霍白為輔。請郁陶幫忙，鎮(zhèn)守荊州。他自己班師，回昂州養(yǎng)傷。

    郁陶自知輕重急緩，以荊州新下，無人鎮(zhèn)守，若致反復(fù)，悔之莫及，便被釘在了荊州。他不留也不行，霍白一頓大殺，上層殺了個七零八落，管事的也少。他得幫忙鎮(zhèn)著。

    山璞執(zhí)晚輩禮，拜見郁陶，自除為顏肅之女婿，萬事請大將軍看顧晚輩。待郁陶答應(yīng)之后，卻便請問郁陶駐軍事，以及……傷亡士卒之安頓工作。郁陶的兵，京城里帶來的，難道要送回去不成？必有安置。然而只吃不干，以荊州才遭旱情又遇兵禍，必是坐吃山空。

    正好，門閥被霍白血洗，空了許多土地，山璞便請郁陶裁汰冗兵，只留精銳，余者授田安家。

    郁陶低頭一想，也只得如此了。兵他是不想還的了，這好歹算是入股的股份。老婆孩子，也要想辦法接了來。荊州有些破敗，昂州倒是后方，可送去與女兒女婿等團聚。待荊州事定，他也能去昂州城見顏肅之面談——這一點，相當(dāng)重要。

    葉琛聽聞山璞如此處置，笑問顏肅之：“如此？”

    顏肅之嘟囔道：“這小子，蔫兒壞。”

    ————————————說明完畢————————————————

    顏神佑見信，知道她爹沒死，便命集良醫(yī)，親自去邊界迎了顏肅之歸來。

    顏肅之氣血不足，面色蒼白，看得顏神佑心疼不已。顏肅之還要開玩笑，故意道：“這是怎么了？生氣我將山小郎留下了？”

    他要不是受了傷，顏神佑真想抽他，一張口，卻是哭音：“我快要殺到荊州去了。”

    顏肅之緩緩抬手，摸摸她的臉：“小娘子還是斯文些的好，用著你上陣，要我何用？我這樣，就是為了你們不用這般?！?/br>
    說得顏神佑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哭了一回，又去拜謝葉?。骸坝薪袢枕樉常囅壬??！?/br>
    葉琛道：“份內(nèi)之事。”

    又與盧慎等見面，聞?wù)f帶頭兒護持的那位勇者亦隨軍前來，也要見上一見，謝上一謝。盧慎道：“說起來，他還是你給發(fā)配到軍前的，就是械斗的時候，他自投軍。新兵先在后營，卻遇上了這等事?！?/br>
    顏神佑道：“這卻是巧了，可見人也不是總是一成不變的?！?/br>
    待見時，卻見此人身高七尺，頗為壯實。見了顏神佑，激動得臉都紅了，被兩個玄衣一擋一壓，才安靜了下來。

    顏神佑勉慰他數(shù)句，他激動得變成了丁號，聽得盧慎嘴角連抽，以顏肅之有事，要見顏神佑為由，將他打發(fā)了出去。顏神佑做戲也做全套，竟真去再看顏肅之了。她嫌軍中侍從粗手粗腳，倒是一路親自服侍，將顏肅之護送回州府。

    顏肅之笑道：“還是閨女好，真想把你一直留家里?！?/br>
    事實證明，做人不能太鐵齒，他說這話沒過兩天，楚氏和姜氏連番的轟炸他不愛惜自己的炮火還沒停，顏孝之便傳來了消息：“阮梅兵臨京城，快頂不住了！救命！”

    媽蛋??！大家親戚都在京城啊！不說別人了，他親姐還在京里呢！還有姜氏的親舅舅，顏孝之的岳父，顏淵之的岳母……尤其，唐儀還在京城呢好嗎？！

    不救真的不行了！

    可顏肅之這樣兒……

    顏神佑沉默片刻，旋即道：“還是我去罷。那么些個人，尋常部將，支應(yīng)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