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下定計，騙姜宗回來，一同往昂州去。

    南宮醒又去見了楚豐。楚家自有根基，楚源經(jīng)營日久，自然不在話下，楚豐哪怕出京，也不會去往昂州。南宮醒的拜會又是必須的，將來有事，甥舅雙方也好互為犄角。

    楚豐將南宮醒上下一打量，就這么一眼，南宮醒便覺得自己像是被餓狼給盯上了，瞬間挺直了腰桿。

    楚豐捋須一笑：“路上辛苦了。”

    南宮醒帶著點拘謹?shù)氐溃骸笆尘?，?dān)君之憂?！币姵S面上并無異色，才放心地游說楚豐離京。明擺著的，現(xiàn)在京城已經(jīng)是個空殼子了，再不走，留著陪葬哦。

    楚豐道：“給二郎帶個話，告訴他，郁陶大軍的糧草，原是一月一支，如今已經(jīng)改作五日?！?/br>
    南宮醒張大了嘴巴，樣子十分蠢。

    楚豐呵呵一笑，指指嘴角。南宮醒伸著袖子去擦嘴，以為自己嚇出口水來了。什么都沒擦到，鬧了個大紅臉兒?；剡^神來便對楚豐道：“邰陽公似在猶豫?！?/br>
    楚豐道：“知道了?！?/br>
    南宮醒不敢多留，灰溜溜地跑掉了。

    也不知道楚豐跟顏孝之說了什么，總之，顏孝之當(dāng)天就收拾了行李，還買了好些個木材蘆席，帶著老婆孩子往城外去，說是給他爹收拾墳地去，就地看墳。這事兒是不好攔的，他又不做官了，也不違反工作紀律，在京城百姓的圍觀之下，跑荒郊野地里住了好幾天，將尸骸等重新裝斂好，然后往南進發(fā)！

    埋在京城不安全，還不興人家把墳地遷回老家？就這么走了。他也沒去昂州，反而到三百里外的顏家塢堡去了。顏家在京郊還有上千部曲，本是耕種莊田的。今年旱成這樣，地也不用種了，顏孝之倒給了他們口糧。聽說要走，飛快打包，一路護送著顏孝之一家往南去了。

    顏希真走不開，李今還擔(dān)著宮禁的職務(wù)，只得與柴氏灑淚而別。臨行對顏孝之道：“阿爹且去，我饒不了水家！”

    顏孝之瞅瞅閨女，再想想侄女，不由得頭痛了起來：“怎么一個兩個都是這個樣子呢？你老實些，看著不對，速奉了你阿家與太夫人往咱們家里來！”顏希真的武力值并不高，也就是能騎馬的樣子，揍人的本領(lǐng)是沒有的。

    但是她支使得動高手，反正南宮醒一到京里，真相大白之時，顏希真就下令把水家“攻占”了。見人就揍，揍完了，挨個兒捆柱子上。一時之間，水宅所有的柱子上都捆滿了人。

    因她有這樣豐功偉績，后來顏神佑領(lǐng)兵掃蕩對手的時候，大家聽說顏家小娘子，一度誤以為是顏希真。

    顏孝之前腳走，姜戎后腳跟上。姜宗抱著兒子上了車，走了半天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一問，是要跑路，當(dāng)時便問：“我已是米家婦，如何得私自逃走？”

    姜戎道：“我已與你夫家說得明白了，反正都是出遠門。有楚太尉從中斡旋，放心。”

    姜宗將信將疑，跟著姜戎一路南行。

    自此而后，無人再提及水家，也沒人說要如何想辦法讓虞喆答應(yīng)去搞死水貨。只有顏孝之，閑著沒事兒窩在塢堡里，將自家受委屈的事情往外散播，搞得人盡皆知。

    南宮醒是走過一回這路的，一路上帶著他們躲著亂處，單揀那太平地界兒走。因為拖家?guī)Э?，到得昂州之時，已是冬日了。顏肅之已經(jīng)把湓郡給拿了下來，以張瀚權(quán)治湓郡。留下阿胡領(lǐng)一支兵鎮(zhèn)守，他自己卻領(lǐng)軍回昂州，兩下修整，定好了要在臘月里出兵。

    快過年了，正是警備松懈的時候，好打仗。

    姜戎頗為驚訝地道：“這般容易？”

    南宮醒驕傲地道：“那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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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山璞自領(lǐng)兵歸來，與顏神佑一場懇談，也是吃了定心丸。然而再見顏肅之，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后悔與顏神佑這一場對話，卻又覺得，自己的懷疑雖然有理卻也有些不信人。

    顏肅之冷笑數(shù)聲，將顏神佑叫了過來，問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顏神佑戲言道：“他怕被用過了就扔?！?/br>
    顏肅之啐道：“呸！出息呢？”

    細細一想，山璞擔(dān)心的也不無道理。并且可以說，他擔(dān)心的，都很對。幸爾顏神佑回答得很到位，為姜家將事情給圓了回來。倒是山璞這話里，隱隱透著那么一點對自己目的的懷疑，這讓顏肅之相當(dāng)?shù)夭凰?。又怕女兒受了委屈，便對顏神佑道：“這小子忒無禮了！我須敲打敲打他?！?/br>
    他說敲打，那就是真的敲打。將山璞叫到跟前來，袖子一卷，將山璞一頓暴打。打完了才問：“知道為什么打你么？”

    山璞捂臉道：“是我冒失。我并不后悔問她那些話，有些事兒，藏在心里不如開誠布公?！?/br>
    顏肅之：“呵呵，”伸手又照山璞的后腦勺狠來了那么一下，“呸，開誠布公來找我，有什么事兒，都不許讓我閨女鬧心，明白不？”

    山璞口上老老實實地答應(yīng)了。在他心里，還是對顏神佑比較親近一點。心道，那是我老婆，我不跟她說，跟你說？

    顏肅之見他認罪態(tài)度良好，才緩了一口氣，對他道：“你原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是，事情拖得未免太久。只是——”

    山璞聽他調(diào)子拖得很長，心里一緊，眼巴巴地看著他。

    顏肅之不慌不忙地說了下句：“你也知道的，三娘那個小畜牲又死了，這事就不好辦了?！?/br>
    山璞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道：“您可已經(jīng)教訓(xùn)過我了?！?/br>
    顏肅之翻他一個白眼，十分無賴地道：“要不你再打回來？”

    山璞：“……”我就說有事兒不能跟你說，還得跟我老婆說?？蛇@無賴不點頭，顏神佑就當(dāng)不了他老婆。

    顏肅之戲弄夠了山璞，才慢騰騰地道：“放定禮不好做，先告訴他們一聲也是可以的。”

    山璞吃了定心丸，基本上，只要公布了，也跟定了親的效果差不多了。就差一個儀式，也不急在這一時。時人重然諾，一言既出，便是無悔。

    山璞大喜，對顏肅之施一大禮。顏肅之鼻子里哼了一聲：“便宜你小子了。”

    秋收之前，眾人齊聚州府開最后一次秋收工作會議的時候，顏肅之就宣布了女兒與山璞的婚約。照楚氏的劇本兒來，這事兒必須是當(dāng)年與山璞他爹定下的。以顯得名正言順，顏肅之守信義。

    眾人心里早便有數(shù)，也不覺得驚訝，都覺得山璞這小子運氣真好。一齊來恭喜他，山璞咧嘴一笑：“日子定在明年哩，到時候請大家吃酒?！?/br>
    接著便是昏天黑地忙秋收。

    秋收結(jié)束后，山璞鄭重地邀請顏神佑到他們那里過節(jié)。豐收節(jié)。

    顏神佑在顏肅之的默許之下，帶著客女們往城外去了。

    山民們的服飾大多已經(jīng)改了，也有一些老人不大適應(yīng)的，也有一些手上沒什么錢將衣衫都換了的。還有一些，是特意留了那么一套原來的衣裳當(dāng)紀念的?？傊?，服色很雜。但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見了山璞兄妹與顏神佑，都開心地打招呼。

    篝火燃了起來，山民還依著舊俗，圍著跳起了舞蹈來。一壇一壇的舊年陳釀抬了出來，養(yǎng)了一年的肥豬也宰殺了幾頭。架在火上烤得油脂都滴到火里了，一陣陣的香。

    令顏神佑驚奇的是，山璞反而換上了舊時衣衫，在篝火前跳起了舞來。顏神佑覺得這舞蹈十分眼熟，似乎見山璞跳過。圍觀的族人一看他跳舞這個舞，忽然都停了下來。男女老少，都往顏神佑這邊看，一邊看，一邊笑。

    阿婉也笑得前仰后合，悄悄對顏神佑道：“這個就是凡有中意的姑娘，便要朝她跳的舞了……”

    顏神佑：……md！這不是我上回去教你的時候，他跳的那個舞嗎？我去！這么早就被調(diào)戲了！

    阿婉將顏神佑拖下場，輕輕一推，推到了山璞身邊。眾人發(fā)出善意的哄笑，小伙子們也紛紛下場，引得姑娘們也舞了起來。

    山璞圍著顏神佑轉(zhuǎn)了八圈兒，火光中伸出手來……終于牽到了老婆的小手！顏神佑的手暖且柔軟，一點也不像她提刀砍人時的兇悍。握在手里，微微能感覺到一點薄繭。山璞只覺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在薄繭的地方來回摩挲了幾下。被顏神佑嗔著要收回手，山璞這回膽子卻大，加大了手勁，硬是沒讓她抽出手來。反帶著她繞了幾個圈兒，弄得顏神佑也不生氣了。

    氣氛實在是太好了！

    豐收節(jié)后，打了雞血的山璞一路跟著顏肅之跑到了湓郡去砍人。到了湓郡才發(fā)現(xiàn)，需要他砍的都不是什么武力值很高的，頗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遺憾。

    顏肅之拿下湓郡是相當(dāng)順利的，湓郡既亂，群龍無首，不管是士紳還是百姓，都盼著來一個強有力的管理者，讓大家過上太平的日子。顏肅之原本就在這里展示過他的武力，離得又近，且上一回也不曾為難百姓。這一回來，受到了一致的擁戴。

    顏神佑照例是看家，她趁此機會，親自登門拜訪了金老太太。她還惦記著老太太家的女孩子們呢。

    秋收那么忙的時候，拉人去讀書幫忙？那是純粹找抽！

    等閑下來了，大軍開拔，糧草撥出去了，沒有問題了。再慢慢搞！

    顏神佑所料不差，金老太太幾個孫女兒都是讀書識字，且頗能任事的。

    金老太太一家因顏神佑親自，原是誠惶誠恐，聽到顏神佑提的條件，再沒有不答應(yīng)的。金老太太只是擔(dān)心：“怕她們做不好?！?/br>
    丁琳笑道：“沒什么的，只要用心便可。還有我呢，總要先帶一帶她們，讓她們好上手?！?/br>
    金老太太聽說還有崗前培訓(xùn)，這才放下心說，對顏神佑道：“她們要是不成，只管退了回來。千萬不在耽誤事兒，本事不夠，偏要讓她挑大梁，壓折了她，屋子也要斜。”

    顏神佑嘆道：“還是老人家明事理?！?/br>
    便問金老太太看中何人，金老太太頗為慎重，指出了四個，顏神佑拿了幾道考題，最終取了兩個。一個行六，一個行七，是堂姐妹，都是十五歲。

    中學(xué)生的年紀。

    也是挑不到再大的了，再大一些的，要么已經(jīng)嫁了，要么正在定親。顏神佑只能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并且講定，她給金六金七發(fā)工資。雖不至于是幕僚，倆姑娘也算是正式的雇員。

    金六金七原本就有些底子，在家也學(xué)些事務(wù)，上手倒也快。顏神佑初時也不讓她們做太復(fù)雜的工作，跟著丁琳先做些文書，將檔案等歸攏。機密文字，卻依舊是阿竹等人來做。未到十分信任之時，這些內(nèi)容顏神佑是不肯輕易示人的——她執(zhí)掌輿部，搞的就是刺探的工作，對之方面尤其上心。

    女孩子做事仔細，直到顏肅之與山璞歸來，金六、金七賬目上也不曾出現(xiàn)分毫失誤。

    這一日，正好結(jié)算完畢，顏神佑給金六金七放了假，讓她們回家見金老太太。

    兩姐妹前腳走，后腳就收到姜戎跟著南宮醒到了昂州的消息。南宮醒用快馬傳信，將京中諸事一一回稟。據(jù)信使說前后派了三撥，沒想到只有一撥人馬將信送到了。

    顏神佑捏著信函，且驚且怒，往前面尋顏肅之去。

    開會！

    必須開會！

    事先設(shè)想了京城有許多種變故，沒想到會是這么打臉的一種！

    作者有話要說：【1】《唐律疏議》：277　諸發(fā)冢者，加役流；發(fā)徹即坐。招魂而葬，亦是。已開棺槨者，絞；發(fā)而未徹者，徒三年。

    開棺如同殺人。盜墓不是好習(xí)慣。

    ☆、190·兩個神邏輯

    顏肅之的書房和廳事對女兒是不設(shè)防的,顏神佑匆匆趕來的時候,顏肅之正在廳事里,與諸人再次推演如何進兵荊州。哪怕是已經(jīng)模擬過許多次了，對于昂州諸人來說,這樣大的動作卻是頭一回,必須慎之又慎。并且,只許勝,不許敗。

    經(jīng)常排演一下，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發(fā)現(xiàn)計劃的漏洞了呢？畢竟大家都是門外漢，小心一點總不會有錯的。

    聽到腳步聲，眾人臉上都有一點無奈。跟顏神佑相處得久了,這腳步聲也是聽得出來的。顏肅之瞥見山璞一臉激動樣兒，忍不住張開五指,罩住他一熊臉。爪子放到女婿臉上，人已經(jīng)轉(zhuǎn)身奔門口看去了。

    顏神佑的臉色很不好，弄得顏肅之也提心吊膽的，問道：“怎么了？”

    顏神佑深吸一口氣，將手中書信遞給顏肅之：“阿爹自己看吧，我……說不出口?！?/br>
    顏肅之收回糊在山璞臉上的手，扯過信來，一目十行掃過，面皮漸漸漲紅了起來，看到最后，怒罵道：“王八蛋！欺人太甚！”

    丁號知道自己結(jié)巴，伸腳踹了一下盧慎，盧慎不得不上前問道：“使君，究竟出了什么事？”

    顏肅之道：“來人，去尋四郎他們過來！到外間去！”扭臉對顏神佑道，“你也來，使人去告知你阿婆?！?/br>
    顏神佑對阿琴挑挑下巴，阿琴匆匆離去。顏神佑卻叫住了去尋顏淵之的玄衣，對他道：“將阿昭他們幾個也喚了來?！鳖佅Ｙt等人在外郡，不好叫來，也派人送一封書信過去。

    到了外間，各以次序坐定，山璞還是坐在顏神佑下手。眾人見這父女倆什么事都不說，也不急著問，只等顏淵之等到齊了，一次都說完。

    過不多時，顏淵之等都到了，連郁衡等也都來了。

    顏肅之這才說：“京中出事了，河間果然沒安好心。”

    顏淵之大驚：“那大郎和阿舅他們？”

    顏肅之虎著臉道：“他們沒事，南宮趕得及時，可是……阿爹、阿爹……被……”恨恨地將手中信紙往顏淵之那里一拍，“你自己看吧?！?/br>
    信紙很輕，完全不能像竹筒一樣扔過去，飄飄悠悠落到了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