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可派誰平亂呢?世家不用說了,看跑回來的郡守的出身就知道了,這幫子人,玩耍起來滿高端的,做起正事來,不不不,根本就做不起來正事。這話其實也不對,世家也有能帶兵的,比如楚豐,可他是太尉,輕易豈能為一郡而離京?比如姜戎,可他是管宮廷禁衛(wèi)的,職位也挺高的,也不太合適。 拋開世家不提,還有土鱉們??赏流M們好日子過得久了,新生代不能接替祖業(yè)的大有人在。先頭就有郁陶的兒子,鎮(zhèn)壓不成自己死了。李今年輕,卻是一根獨苗,虞喆也輕易不能派他去。要是顏肅之在就好了,可楚豐又說:“顏肅之在昂州,剿匪剿到一半,回來便要前功盡棄了?!?/br> 郁陶、趙忠都是老將,按說是沒有問題的,可派了他們,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 不然還能派誰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虞喆做太子的時候,后補的少傅尤老先生說了個悄悄話兒,給虞喆出了個主意:“何妨自昔年五將之子弟中擇人?他們子弟總有上百人了罷?難道就只有一個顏肅之嗎?難道個個都像大將軍的兒子那樣不善戰(zhàn)么?” 虞喆一聽,覺得有理,便召集了五家子弟齊集。 運氣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比如海賊那位大當(dāng)家,出師未捷身先死,死得無聲無息的,都沒有個猛將跟他大戰(zhàn)三百回合,好讓他死得壯烈一點。又比如史九,原本就是個略有點頭腦的鄉(xiāng)民,趕上了時候,登高一呼,全縣響應(yīng),小半月拿下了全郡。什么塢堡之類的,統(tǒng)統(tǒng)白搭,遇什么揍什么,前仆后繼。算來也是青史有名。 又比如虞喆,尤老先生說得沒錯,五姓后人,加起來男丁有上百人了。這其中,趙忠的貢獻十分巨大,其他幾家加起來,都沒他家人多!虞喆在這百多號人里,一眼就看中了趙忠的第三子——趙樸。 趙樸同學(xué)長得十分像他爹,看上去就是個猛將的樣子,十分高大上! 虞喆難免犯了這么個以貌取人的毛病,就點了他了。 世家也不反對,反對了,派誰去呢?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是真刀真槍干的。就他了吧。郁陶略覺不妥,然而趙忠兒孫太多了,郁陶不可能一一了解,也不知道趙樸的水平,只得問了他幾個問題。趙樸小時候也讀過幾天書的,長大了雖不再愛這一口,答一些問題還是可以的。 郁陶又試他武藝,見他力氣也是有的。心道,也就平這一點烏合之眾,當(dāng)是可以了。便不再反對。 誰知道趙樸同學(xué)也就是個樣子好看,他因父蔭做個小校,平生帶過的兵數(shù)目不超過一千。更坑爹的是,他沒有繼續(xù)到他爹在砍人方面的天賦,卻偏以為自己是不世出的名將。 就這么匆匆上陣了。 然后就敗了。 三月初三,趙樸“戰(zhàn)死”,史九方面宣稱,一打照面,趙樸沒打過他,然后就跑了。被他的人追上,搞死。史九趁大勝之威,將地盤擴展到了兩個郡! 趙忠坐不住了,不得不請命。 尤老先生拈須不語,心說,就你們家?口上卻勸虞喆:“趙乃老將,必會馬到成功的。不如許他攜子孫上陣,為了子孫,他也會拼命的,這也是給他子孫送功勞嘛。誘之以利,可比旁的都管用?!?/br> 虞喆深以為然。 于是詔令趙忠親往,點了他四子十孫隨行。 一直打到五月初五,贏是贏了,這沒什么好懷疑的。趙忠人品不咋地,常識一塌糊涂,但是論起行軍打仗,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生擒了史九,將這位天命將軍的高層僚屬一氣捆了,帶到京里來。俘虜了五千余人。 大捷! 可趙忠一點也不開心,他四子十孫,十個人里,流箭死了三個,最蠢的一個初上戰(zhàn)陣,鼓點一響,馬沒嚇著,他嚇得掉下馬來摔折了腿! 虞喆挺開心的,提議讓他做驃騎大將軍。特意加了個“大”字,以示鄭重。做就做吧,也沒什么人反對,朝廷現(xiàn)在需要武夫。尤老先生因為出的主意成功了,也得到了虞喆厚幣賞賜。 真是皆大歡喜。 豈料郁陶卻找上了尤老先生。 尤老先生等世家,對于郁陶還是沒那么鄙視的,客客氣氣請他進來坐。郁陶四下一看,意味深長地道:“公安樂否?” 尤老先生笑道:“逆賊已平,我為陛下喜。大將軍,請?!?/br> 郁陶嘆一口氣,除了鞋子,進來與他對坐??从壤舷壬郎险龜[著一副雙陸,自己與自己下棋玩呢。郁陶拈起一枚棋子,隨手一放,道:“少傅下得好棋?!?/br> 尤老先生道:“什么呀,左右互搏而已。人老了,討人嫌,都沒人陪呢?!?/br> 郁陶道:“以前是誰與少傅下棋?” 尤老先生不笑了,靜靜地看著郁陶。 郁陶道:“我知趙豬兒不好,有虧于他夫人。只是,太傅您是做過陛下太傅的人呀!” 尤老先生問道:“逆賊平了嗎?” 郁陶長嘆一聲道:“您好歹給陛下留下能平亂的人?!?/br> 尤老先生道:“十二娘父母去得早,同族姊妹里,唯她最與我談得來。長兄幼妹,我長她十二歲,不怕大將軍笑話,我當(dāng)她女兒似的看的。一朝嫁了,人都說嫁與個英雄,呸!我只恨不能早早與她報仇!還要看著仇人百子千孫!大將軍還要說什么?” 郁陶道:“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我管不著。能管,也斷不致叫趙豬兒胡來了。陶今日來,只盼少傅此后能以國事為重。我便不管其余?!?/br> 尤老先生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省得?!?/br> 郁陶搖頭嘆息,起身告辭。 回家就叫了一子二孫來:“我給你們辦手續(xù),都給我去歸義!去找阿衡去!”一子,乃是現(xiàn)在的少子郁菁,兩孫,一是長子郁成之子,一是上回戰(zhàn)死的兒子的遺孤。統(tǒng)統(tǒng)打發(fā)去了歸義。 郁陶自己是要為朝廷盡力的,卻未必想拉著全家一起死??偟昧酎c后路呀! ———————————————————————————————— 顏神佑就收到了這么一拖二的三個親戚。 彼時海賊之余孽已抓得差不多了,顏肅之已經(jīng)巡完了桑亭,以一種喪心病狂的速度,在密林那里掃蕩著豪強們。 豪強很慘!誰發(fā)家的時候沒點黑歷史呀?偏偏遇到一個受到了刺激的中二病。 顏神佑卻過得很滋潤,自從將那幾千顆腦袋堆成大大的兩處京觀之后,歸義全境,乃至于桑亭郡,對她的評論都是:在小娘子面前要乖乖的。 具體表現(xiàn)為,在歸義,她這個代管的人,說出來的話,效率比以前高了一倍不止。有什么命令,以前反對的人會直接說反對,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用一種商議的口氣了說:“是不是得將新義縣衙(姜云)也放在新城呢?” 是的,新城建好了,筑城的俘虜們已經(jīng)分批安置了,有家屬已經(jīng)在永安等地安置的,可以過去尋找。覺得歸義好的,就在歸義分田地——人口越來越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如開始的時候能分那么多地了——接家人過來團聚??傊?,新城一片和諧,連民工都很和諧。 按照原先的規(guī)劃,正中就是刺史府,前面是辦公的地方,十分氣派,后面是生活區(qū),極其寬敞。州府也就比京城小那么一圈而已,這個是規(guī)定,沒辦法。歸義郡府也設(shè)在城內(nèi),這個也沒有問題。 難就難在三個縣,哪個縣跟著刺史府走呢?與后世不樂附廓不同,現(xiàn)在大家都樂意跟著上司在一塊兒。城大,安全,跟領(lǐng)導(dǎo)在一塊兒,升遷也快。更妙的是昂州新建,也沒什么地頭蛇是縣令得罪不起的。 丁號地盤在北,打滾兒要來。姜云地方在西,雖然遠(yuǎn)了點,但是呢……他是世家子,管的也是所謂大族的領(lǐng)地,地位比較高。徐昭還是顏肅之和顏淵之的親外甥,管的地方也很好——靠東,離新城近。看起來他最合適。 可是丁號死活不肯,很想賴在城里?,F(xiàn)在敢打滾兒鬧的,也就他這一個人了。 顏神佑被這么個結(jié)巴 磕巴鬧得頭痛欲裂,最后拍板:“再給我找個縣令來,你就到州府報到!長史,干不干?!” 丁號果斷閉嘴:“我去想?!?/br> 顏神佑才舒了一口氣,就又有人來提姜云了。顏神佑板著臉道:“去請他來!” 進言的乃是古工曹,他督造了新城,雖然大致藍(lán)圖是顏神佑畫的,但是微調(diào)、合理建設(shè)卻都是他的手筆。是以近來頗覺有些臉面,也就乍著膽子提了這么一句。聽顏神佑這么說,忙道:“別別別,是我覺得……夫人近來產(chǎn)育,興許想見見娘家人呢?!?/br> 顏神佑摸了摸下巴:“他不住這兒也能見的?,F(xiàn)在也不是太忙,過兩天叫他過來住幾天就是了?!?/br> 古工曹縮著脖子退了出去。 京城的公文就是這個時候發(fā)過來的。顏神佑打開了一看,眉頭便皺了起來。心道,難道真的出事了?否則郁大將軍何以數(shù)月之內(nèi),連送了一子三孫過來?真像我猜的那樣? 這個時候,她就恨身邊沒個人一起參詳了。方章主管錢糧等方面的文書,雖然以前只是管一縣,但是肯吃苦,又肯學(xué)習(xí),如今掌管一州,居然也只是略略吃力而已。這就不是一個能出主意的人。 盧慎倒是可以,卻跟著顏肅之出主意去了。丁號又離得遠(yuǎn),否則顏神佑也不會放話讓他進州府了。一個李先生,據(jù)說很有水平,可是現(xiàn)在卻只肯教六郎讀書。學(xué)生有沒有名字他都不管,可見也沒把自己當(dāng)正經(jīng)老師。姜氏出月子還得有幾天,現(xiàn)在正跟才出生的八郎大眼瞪小眼呢。 顏神佑伸手敲了敲桌子,派人去請顏淵之,想問問他有沒有收到什么消息。人還沒走出門口,便有何三親自來報:“顏府君來了?!?/br> 顏淵之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郁陶做事仔細(xì),也發(fā)了一封信給顏淵之,讓他先告訴顏肅之,讓顏肅之收留。信上還說,解釋的書信讓郁菁隨身攜帶。 顏神佑看了信,道:“昂州是朝廷的昂州,既然朝廷下令了,大將軍何須這般客氣呢?都是親戚,大將軍的為人,咱們都是知道的。” 顏淵之道:“我覺得不對味兒。” 顏神佑道:“我猜……可能是朝廷里出事兒了,大將軍這是留一手呢?!?/br> 顏淵之問道:“那是什么事?” 顏神佑道:“尤老先生的賞賜,得來好奇怪?!?/br> “?” “沒見大將軍的實信兒,我也不敢亂說,只盼是我猜錯了。”她二舅媽就是尤家的女兒,這種八卦知道起來毫無壓力。趙忠原配的妻子就是尤家的人,論起來比二舅媽還長一輩兒呢。二舅母提起趙家便咬牙切齒,則尤老先生推薦趙家人,趙家還死了這許多人,不能不令人生疑。 顏淵之一頭霧水,直到三天后顏神佑從郁菁手里接到了郁陶的親筆信,并且解釋道:“家父出巡未歸,叔父且隨我四叔歇息,府上阿衡如今很好,住處已為各位備下了?!比缓髮⑿啪徒o拆了! 郁菁:……!熊孩子!那是給你爹的信喂!還有,你爹不在,讓你叔來接待我們就好了,你一個小姑娘出來干嘛? 顏神佑已經(jīng)一眼掃過了信,遞給顏淵之,顏淵之看了,嘆道:“果然如此?!?/br> 顏神佑道:“我這便行文與阿爹,四叔且管待叔父與世兄們。想來四娘也想娘家人了?!?/br> 顏淵之拽著小舅子出去了,一路走,一路給他科普:“老實點,在這里,第一個不能惹的人就是她,其次才是她爹?!?/br> 郁菁:“……” 到了郡府,郁菁叔侄三人與郁衡相見畢,便由郁衡陪著,往見郁氏。姐弟姑侄相見先哭,再互致問候、取京中書信等,皆不用細(xì)說。 寒暄過了,郁菁不免要提上一句:“在京里,我看顏家樣樣都還好,怎地現(xiàn)在,他家小娘子這般能管事了?”代她爹掀御史臺只能說是權(quán)宜之計,可代她爹管這一州事務(wù),又要怎么說? 郁氏大驚:“你說她什么了?” 郁菁郁悶地道:“臨來前阿爹阿娘囑咐過,我什么都沒說,就是覺得奇怪?!?/br> 郁氏放下心來,嚴(yán)厲地對弟弟和侄子們道:“天下的路,是給有能為的人走的,”然后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你們以為那六千海賊是誰殺的?” 郁菁也不傻:“阿姊是說?” “知道就好,別說出去。我當(dāng)時在場,他二伯去桑亭了,歸義就這么個管事兒的人,人家管得起,你就得服!” 郁菁唯唯。 被討論到的顏神佑此刻正在琢磨著怎么分派郁家新來的三人的任務(wù),她倒是想把郁菁扔給顏肅之,余下的兩個呢? 正頭疼間,封千戶默默地進來,默默地將一張小紙條傳給了顏神佑。 顏神佑打開一看,又嘆氣了。上面寫著:太妃知國家艱難,以積蓄捐助。 ☆、133·忙碌的變態(tài) 顏神佑拿著紙拿發(fā)了好一陣兒的呆,真是萬萬沒想到??! 當(dāng)今國家就這么一個活著的太妃,虞喆的生母,先帝的水貴人。 這位女士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就是上不得臺面,有點小聰明,但總是被她用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用顏神佑的話說就是“典型的沒規(guī)矩暴發(fā)戶家姨太太”的形象,說她突然深明大義了,打死顏神佑都不肯相信的。 但是這消息卻是她的人傳來的,并且,還是相當(dāng)可信的。 自打一夜半天,將海賊給燴了之后,歸義太平無事,昂州太平無事。新城有人督建,雜事大家不敢推搪,都爭相做了。顏神佑閑了下來,一是看她娘養(yǎng)胎,二就是著手搞一搞情報工作。 原先從玄衣里調(diào)出去的,主打還是搞些軍情之類的?,F(xiàn)在又給它細(xì)化,招收了除了精壯之外的其他人員,進行有計劃的培訓(xùn),編寫了些顏神佑智力能及的范圍內(nèi)的密碼本,又絞盡腦汁,對情報人員的組織進行了調(diào)整。諸如單線聯(lián)系之類的。 雖然意識到情報工作是相當(dāng)重要的,能做好的都是功臣,是有大貢獻的人,是值得尊敬的。然而搞情報工作的在土著們的眼里,密探這樣的手段,上位者用了,是不光明坦蕩,是不信任人。從事這項工作的人,也要受點白眼,大家對他們又點怕,還有很多厭惡。 顏神佑也不傻,就給這項工作安了個好聽的名字。正經(jīng)一點的,叫“輿情上傳”,說是為了及時收到基礎(chǔ)群眾的呼聲。文雅一點的,就叫個“采風(fēng)”,也是了解民情的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