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顏肅之道:“先肅清兇頑。” 虞喆看了眼山璞,心說,大概要用到他了。也額外對山璞說了一句:“汝既已歸順,凡有事,可上表?!?/br> 山璞頷首致謝。 顏肅之趁機為山璞請封。 虞喆想了想道:“卿且將欲做之事一一奏來,安置山郎后,與丞相等共議?!?/br> 顏肅之再說他的工作計劃,歸義是交給顏淵之的,顏淵之的縣令他預(yù)備交給一個郁陶的一個兒子。至于他的屬員,盧慎、方章自然水漲船高跟著他混,其余缺了的,從歸義本地豪強那里補上數(shù)人,其余都是在京中找,有他國子監(jiān)的同學(xué),也有一些京中認識的人,顏肅之還想把他外甥給撈走當苦力,不過估計有點困難。 虞喆看了一回名單,也有他知道的顏肅之的親友,也有他根本就沒有聽說過的人。顏肅之的親友,都在京城,這是一份很正常的推薦名單。有些歸義本地人,虞喆是不知道的,顏肅之便一一為他介紹,不外孝廉一類。虞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便囫圇個兒地將顏肅之列的人名表往一收,表示讓顏肅之明天過來商討。 虞喆也是沒什么人好依靠了,米丞相固然不錯,但是老丞相有許多事要辦,且年高,許多想法與年輕人不大一樣。楚豐呢,他是不太相信的,其他人,他也不是特別地信賴——總覺得不是一個次元的生物。 這倒也好理解,雖然誰都不能說皇帝太土鱉,虞家又確實是個暴發(fā)戶,天生圈子不一樣。本來周圍世家子環(huán)繞,還能給他培養(yǎng)一下氣質(zhì),奈何有個比暴發(fā)戶還不如的親媽。整個兒給他弄出一股子與大家不相融的味道來。 顏肅之好呀,看著形象挺不錯,內(nèi)里卻也是個土鱉。先帝還挺信任他的,父子倆將人家壓而又壓,只得出這是一個實在人的結(jié)論。先帝又說他有急智,有些事情,虞喆是想向他請教的。 不過不是現(xiàn)在,虞喆要問的話,得秘密地問,不能讓旁人——比如山璞——聽到。 顏肅之拜辭皇帝,領(lǐng)著山璞先去自己家。一路上已經(jīng)介紹過邰陽公府的情況了,此時又說:“你只消從往常一般便好,家里人眼界倒都不算很窄,對太夫人必得尊敬著些。京城風俗與歸義不同,男女之間還是要回避的,太夫人那里,不要戲笑……” 山璞心里緊張,匆匆點頭,牢牢記著顏肅之說的要領(lǐng),心里又將顏肅之介紹的諸人資料給背了一遍。知道顏肅之有四個侄女兒,這是必須不能跟人家有啥接觸的。顏家其他人倒是可以聊一聊天,但是也不好太貼上去,顯得自己淺薄。 他一路從歸義到京城,已經(jīng)被京城的規(guī)模給驚了一下。京城比歸義,大太多了。忍不住心生向往:若能居于此等上都,該是多么好的事情呀!與朝廷合作之后,是不是他的族人里,肯上進的孩子也有機會到更加繁華的地方去呢? 禁宮之大,也令山璞緊張。他與虞喆的對答之簡潔,并非只因性格,更是因為心里存著這些事情。 既見這等京城,又見這等皇城,山璞越發(fā)認為自己做的并沒有錯。 帶著這種心情,到了邰陽公府,山璞反而鼓起了勇氣。見識過了皇城之后,再看公府,就不會覺得特別震憾了——雖然這里比歸義縣衙大得多了,而歸義三位三令,都還在租借辦公室。 山璞暗暗給自己鼓勁兒,娶老婆的心思更加堅定了!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沒有錯的,顏小娘子不但有擔當、心眼好(……)、還特別有素質(zhì)(……),一定可以幫助他提升自身以及本族的素養(yǎng)(……),更重要的是,他喜歡她。 那就不能在人家娘家面前丟臉! 最后展現(xiàn)在楚氏面前的,就是一個腰桿兒筆直的山小郎。 山璞到了,顏神佑在拜見過父親,禮貌地跟山璞打過招呼之后,就退走了。山璞也不氣餒,過來拜見太夫人,一見,心里就咯噔一下,深覺楚氏不簡單。眼睛在楚氏臉上一掃而過,忍不住就看了顏孝之一眼,心道:這家到底誰做主呢? 顏孝之在外面,也是個大官兒了,級別跟顏肅之一樣高。顏肅之這個刺史,水份太大,顏孝之這個京兆,卻是實打?qū)嵉膶崣?quán)派??稍诩依铮@兄弟倆在楚氏面前,乖得跟小貓似的。 楚氏一挑眉,瞇了瞇眼,顯然是注意到了山璞的目光。不過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放緩了調(diào)子,問候了山璞家的喪事,且說:“我家二娘在歸義,令妹但有甚不方便的,不妨去尋她?!边€留山璞吃飯,又問山璞的口味,并不提及什么歸化之類的事情。 單從內(nèi)容上來說,是個相當和氣的老祖母??刹恢罏槭裁矗借本褪怯X得她是個說話頂用的人。對她也越發(fā)地恭敬了起來。 用過飯,顏肅之便要帶山璞回去安置在泉安侯府里。楚氏道:“那便去罷,你們相熟,也是不壞的。”卻又留顏神佑在自己身邊。 顏肅之答應(yīng)一聲,帶著山璞走了。 顏神佑被留了下來,回答楚氏的問題。在顏神佑與顏肅之等人之前的描述之中,山璞是個靦腆又羞澀,單純又憨厚的少年。楚氏一看之下,卻覺得與描述不符,又不能讓顏肅之留下說話,讓顏神佑又招呼個外男,只好調(diào)個個兒,將顏神佑留了下來。 安靜下來頭一句話就是:“這就是你們說的憨厚少年?!” 顏神佑摸摸鼻子:“我在歸義那會兒,他確是那樣的,想是遭逢大變,不得不成長起來了罷?!?/br> 楚氏點點頭:“告訴你阿爹……算了,還是尋個時候,我親自與他說!那個山小郎,可不容易收伏!” 顏神佑乖乖點頭,也不爭辯,事實上,她也有那么一絲絲的擔心。成熟起來的山璞,自己就是個成熟的決策者,將來如何,還真不大好說。 ———————————————————————————————— 將來如何,眼下誰也看不到。只是知道,第二日,顏肅之便被宣到了宮里。 楚氏命顏希賢陪同顏神佑回泉安侯府,且命令顏希賢:“山小郎在京這幾日,你都作陪。不許因他是蠻夷而小瞧了他,那小郎君不簡單?!?/br> 顏希賢苦哈哈地接了任務(wù),心說,我知道他不簡單啊,能跟咱家小變態(tài)、老中二平常心相處,那是一般人嗎? 山璞有意結(jié)交,顏希賢也禮貌客氣,顏神佑到了京城,就不大好出門了,托付了顏希賢帶山璞出去逛街,她坐鎮(zhèn)家中當后援。倒不是怕被人挑剔,而是顏肅之將要列一大串的人員名單,跟朝廷討封,她怕有人趁機刁難。算好了時間,命人套上車,順著御道大街一路行到宮門口,在警戒線外停車。她去接她爹,順便給反對派施加壓力。 一連數(shù)日,皆是如此。一直接送到顏肅之和山璞都離京返回歸義,她才消消停停地回家過她的大家閨秀的生活。 顏神佑出行,真是鬼神避走。一看她車上泉安侯家的標記,輕易就沒人敢惹她了。戰(zhàn)斗力太強了,沒見被她罵過的御史有一半兒都已經(jīng)告病了嗎?搖搖筆桿子就把人跟藩王扯到一起,還要接下來進行從外貌到智商到人品的全方位攻擊,太狠了! 顏神佑玩的這一出,弄得原本想要刁難顏肅之的人,都收住了跨過去的腳。原本顏肅之就是個中二病,已經(jīng)很難對付了。好在他已經(jīng)被納入了規(guī)則范圍內(nèi),有些事情就好辦了??深伾裼铀皇?!一沒官二沒爵的,又繼承了顏肅之的習(xí)性,你掐她爹,她能撓你一臉血。 跟她作對,不劃算!贏了,不光彩;輸了,更沒臉。 反正昂州是個偏遠的地方,除了心懷鬼胎的諸王,朝廷里再沒人肯攔了。就算是想做先鋒的人,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兩,也果斷收手了。 諸王被顏神佑隱諱地點了名,連自辯的折子都不敢上——雖然大家都知道說的是誰,他們卻不能不打自招。算是被這死丫頭制住了,一時也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另尋他途。 是以顏肅之的名單通過得十分痛快。山璞被封為歸義侯,這個歸義,是有雙重的含義。歸義一詞本身,就含著是原為蠻夷,后來歸化之意。它現(xiàn)在又是個地名,還是山璞的籍貫。聽說山璞手下已有族人落戶歸義了,米丞相肚里一盤算,這些人就算現(xiàn)在下山了,一時半會兒的也不好收伏,不如做個人情,劃一些做山璞的封戶。 具體有多少人口,米丞相還真是不太清楚——數(shù)據(jù)得下面報,以顏肅之的小算盤,顯然不會報得特別多。 于是山璞就成了個有兩千五百戶的、朝廷認證的、正式的侯爵了。就等著鑄造好了金印,做一身官袍,舉行一個儀式了。同時,還給了他另一枚金印,認證他是山民的首領(lǐng),就是說,昂州那里的山名,朝廷劃歸給管了,你……隨便揍吧。 這朝廷看來,這筆買賣很劃算。自己幾乎沒出什么本金,就換了幾千戶的人來,將來可能還會有入賬。 顏肅之頗為得意,山璞能有今天,是山璞自身肯努力不假,但是沒有他的規(guī)劃與提拔,山璞萬不至于這般順利就得到認證??粗借?,顏中二居然有一絲養(yǎng)成的快感。 其余人事安排,也大部分由顏肅之來決定了。清遠侯家到底沒拗過顏肅之,眼睜睜看著調(diào)令下來,把他們家寶貝孫子給搶去窮鄉(xiāng)僻壤里當縣令去了。清遠侯夫人在家哭了三天,把丈夫兩條胳膊都掐腫了,清遠侯還是不松口:“婦人之見!他兩個舅舅都在那里,能虧待了孩子么?” 清遠侯夫人還是不依:“那又如何?孩子又不是沒有前程!京中難道不比外面好?我阿昭早入東宮,前程似錦。”京城人眼里,除了他們這里,哪哪兒都是窮困地方。 清遠侯道:“你不懂!” “那你就懂了?” “廢話!你看顏家是肯吃虧的人家嗎?他二舅到了歸義才幾年?縣令翻作刺史!你呀,什么時候能看得長遠一點?這世上東宮舊人多了去了,能掙扎出來的一個巴掌數(shù)得清?!?/br> 清遠侯夫人不鬧了,開始哭:“我舍不得阿昭呀!”清遠侯抱著腦袋跑掉了。 于是,清遠侯的孫子,顏神佑她徐表哥就這么被二舅揪著領(lǐng)子給拎走了。徐表哥名昭,比顏神佑略大兩歲,這輩子還沒出過京呢。聽說要出去,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徐楊在老婆的威逼之下,揮著拳頭將他揍了一頓。擱平常,他是不敢揍兒子的,他揍兒子、老婆揍他?,F(xiàn)在有太座發(fā)話,他揍得特別用力。 顏氏自己是不想讓兒子南下的,但是她聽娘家人的,楚氏發(fā)了話,她就聽了。她的道理也跟清遠侯一樣,我自己不懂,還不會跟風嗎? 壓力之下,徐昭兄去見他二舅。顏肅之也沒跟他說別的,就讓他跟山璞聊天兒:“有不懂的,只管問山郎?!?/br> 山璞此時已換了一身曲裾,幾乎像個士人了,徐昭看了居然不覺得有什么違和感。山璞作詩之類的不行,然于禮法卻是用心鉆研過的,徐昭因要去做官,便試探著問了他兩個問題,都得了圓滿的解答,便收起輕視之心,與山璞倒也相談甚歡。 聊到最后,居然生出一般惺惺相惜的感覺來,細細打量山璞,覺得他生得比一般少年都要英俊。人,是要看臉的。徐昭回家之后就開開心心地宣布:“我隨阿舅走!” 顏氏嚇了一跳:“你不是不愿意的嗎?你沒中邪吧?”雖然是你娘我讓你爹揍得你改了口的,但是出門前態(tài)度還很惡劣呀,兒子你這樣的轉(zhuǎn)變娘我受不了啊。 徐照咂吧咂吧嘴:“能養(yǎng)出那樣的人物來,必是山靈水秀的好地方!” 顏氏:“……”突然不太想讓他走了,腫么破? 隨后,山璞封侯的儀式舉行了。鑄印挺簡單的,金印并不大,一點點,只能當個鑰匙扣。鈕是龜鈕,這就是傳說中“金龜婿”的由來了。職、爵到一定級別了,就是金印、龜鈕、紫綬。 儀式一結(jié)束,顏肅之就安慰山璞:“你的宅子,估摸著他們是沒心情修啦,朝廷多事,你且在我這里住下吧?!?/br> 山璞倒懂事兒,微笑道:“晚輩知道的,我與……總是不大一樣的?!?/br> 顏肅之道:“年輕人,不要泄氣?!?/br> 山璞道:“使君放心,我省得。” 有了徐昭,顏肅之就不用拉顏希賢當壯丁了,讓徐昭跟山璞一道玩兒。徐昭還把山璞帶到自己家里,去見他家長輩,以顯示歸義并不是窮山惡水。這樣優(yōu)秀的人,怎么可能家鄉(xiāng)很差呢?這道理聽起來好像也對,至少說服了清遠侯等人,一見山璞是個俊俏少年,雅言說得又好,還知書。又聽說頗有孝行,誓為父母報仇。清遠侯府倒按著頗高的規(guī)格來接待山璞,也是結(jié)了善緣。 ———————————————————————————————— 顏肅之卻沒那么輕松,他快要愁死了。 虞喆私下召他奏對,這樣的奏對史官被屏蔽在外,憤憤然記上一筆“秘之,人莫能知”。 這對話也確實不能說出去,因為虞喆問顏肅之:“卿與虎賁熟識,知其為人否?” 顏肅之自然不能說他親家不好,代入一下先帝家的風格,很快猜到了虞喆的意思,便道:“其人不拘小節(jié)、無虧大義。” 虞喆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宮禁付于其手,不知齊王如何?” 顏肅之心說,你還真敢說啊。又為虞喆的信任產(chǎn)生了一點點的感動,認真地道:“大長公主待先帝如何?” 虞喆道:“卿之言,我自明白。然一門之內(nèi),兄弟猶有鬩墻之憂。” 顏肅之認真地道:“陛下是要將自己的表兄推給別人嗎?諸王未必可信,陛下骨rou之親,還余幾人呢?說出去可不好聽。” 虞喆忍不住咬了咬手指頭,顏肅之看得眼角一抽,很想伸手抽他,又忍住了。 虞喆想了一陣兒,鄭重地道:“我明白了?!?/br> 顏肅之心說,你得真明白了才好。不由又加了一句:“男人丈夫,豈會為兒女之事所左右?” 這句話顏肅之說得正氣凜然,虞喆聽了也覺得舒坦。對顏肅之道:“卿且回,我已明白了。” 顏肅之索性點明了,小聲道:“陛下不放心的,不過是齊王罷了。藩王與朝廷,只要朝廷強了,藩王又能如何?” 虞喆因他多這一句嘴,又嘀咕了一句:“眼下藩王也不弱呢?!?/br> 顏肅之拍胸脯保證:“臣愿為陛下砫石。” 虞喆道:“卿且去,我明白的?!?/br> 明白已經(jīng)說了三回了,顏肅之只好離開了,一走就走到唐儀家去了。還不是大張旗鼓去的,他半夜翻墻過去的。唐儀開心地要拉著他喝茶,說是弄到了今年的新茶,特別清香。 顏肅之道:“我有個消息,保管比茶提神。”將奏對之事說了。 唐儀郁郁地道:“先帝定下的事情,我阿娘也答應(yīng)了,齊王看著又沒有什么毛病,如何悔得了婚?”是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取消婚約嘛!這樣唐儀就只是大家的表哥,而不是誰誰的岳父了??墒遣恍?,這樣不守信義,避禍趨福的事情是要被鄙視的。 這等事情,是連中二病都不肯去做的。 顏肅之道:“你有數(shù)就行!真過不下去,到歸義來?!?/br> 唐儀痛快地道:“成啊!哎,還什么歸義啊,不是昂州么?” 兩人相視一笑,飲盡杯中茶,久久,只覺得嘴里發(fā)苦。 顏肅之不便久留,又要翻墻走。唐儀鞋子都沒穿,親自掌燈:“我送你,你翻的那處墻頭有些高,我知道有一處矮的,哦哦,我去找梯子?!?/br> 一個虎賁、一個刺史,一個大長公主的兒子、一個三千戶的侯,一個掌燈、一個扛梯子。在自己家里,翻墻!唐儀還在下面說:“你上了墻頭,將梯子挪到外墻,攀著梯子下去,不要跳,仔細拐著腳。” 顏肅之道:“知道了。你家人得收拾了啊,你都怎么訓(xùn)的他們?我進來他們都不知道!換個人,你還要不要命啦?” “行啦行啦,你甭在上頭坐著了,嫌沒人看著你是怎么的?落了地,把梯子給我扔進來!” ———————————————————————————————— 顏肅之與唐儀拌嘴的時候還帶點笑,一落地就掛下了臉,他跟虞喆的奏對,其實沒啥大用,虞喆心結(jié)不解,唐儀就有危險。而且,不論是哪個中二,都不能保證齊王沒那個心思。而招娣,只要齊王沒有說他要篡位,她就只能嫁。齊王真有那個心,會說出來么? 越想越憋屈,顏肅之腳下生風,躲過了巡街的巡邏的軍士,一氣回到自己家,繼續(xù)翻墻。顏神佑正領(lǐng)著人在墻下等著他,見他來了,忙送上梯子,顏肅之落了地,道:“好了,去睡罷?!?/br> 顏神佑道:“可是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