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楚氏一擺手,姜氏與郁氏都跟著撤了。 到得楚氏正房,姜氏不用她問,便將家務(wù)匯報。也沒有什么事情,趙氏被關(guān)了,顏老娘不能動,家里真是再清凈不過了。姜氏看楚氏面有倦容,識趣地捧一回茶便告退了。 ———————————————————————————————— 到得自己家里,顏神佑跟顏肅之爺兒倆正在那兒玩游戲呢。 也是顏神佑想得開,那是親爹,又不能拿去埋了,何況看著也挺養(yǎng)眼的。再者,顏神佑對顏肅之報以深切的同情,自打知道顏肅之被爹媽坑了之后,真是每天都給他點一根蠟燭。她是相當(dāng)理解顏肅之的,顏肅之當(dāng)時才多大?。款伾裼由陷呑釉谒@么大的時候還叛逆過呢。 雖然顏肅之現(xiàn)在還中二著,不過,顏神佑想,只要他別在自己跟前犯病,只要自己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只當(dāng)著平常認(rèn)識的人相處,大約還是不錯的。 顏肅之這里呢,當(dāng)老師當(dāng)?shù)蒙习a了,他的文化課水平其實比姜氏還要高一截的,只是平時不顯罷了。顏肅之的講解,顯然更合顏神佑的胃口。顏神佑就特別喜歡聽他講史,中二少年略憤青,用詞相當(dāng)刻薄,常逗得閨女笑。有些批評世家的話,顏神佑也覺得相當(dāng)有道理,還會附和一二。 姜氏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父女倆都扎著袖子,往廊下欄桿上一坐。顏肅之兩條長腿,左腿隨意垂下,右腳踩在欄桿上,右肘抵著右膝,側(cè)臉看著坐在他左手邊兒的閨女。顏神佑這貨人矮短腿,兩手撐在身側(cè),兩條短腿夠不著地,她前后蕩著腿,也歪臉看她爹。 顏肅之就覺得這小孩兒特別逗,看起來也挺順眼的,教東西也學(xué)得快,十分不費力,也就跟她玩。 顏神佑正那兒套話呢,聽顏肅之有一搭沒一搭說:“你這一天到晚也沒個玩的,小孩子,多玩耍些才好。長大了你就知道了,學(xué)得多了,沒用?!?/br> 顏神佑道:“還行?!?/br> “你又懂什么?你老子我小時候比你還用功,現(xiàn)在有用嗎?” 顏神佑很認(rèn)真地說:“你要小時候不用功,不學(xué)這些本事,教不了我,我現(xiàn)在才不跟你一起玩呢?!?/br> 顏肅之:“……” 按照游戲規(guī)則,現(xiàn)在輪到顏神佑發(fā)問了:“那阿爹你現(xiàn)在玩什么?有趣么?” 問得顏肅之一怔,忽地有些訕訕。本來是挺有趣兒,后來發(fā)現(xiàn)他娘是個總boss,整得他爹十分之慘,深覺自己的道行完全不夠看,但是又找不到新的樂趣。這不,都無聊得開始教小朋友了。 看她爹不說話了,顏神佑也不說話了,一轉(zhuǎn)頭,特別開心地跳到地上:“阿娘~” 顏肅之看到姜氏來了,不知怎么地,他就想到了之前被大舅子約談的內(nèi)容,忽然生出一股……尷尬羞澀來。刷,他也跳到地上了,故作輕快地一撞袍角:“我去找唐大玩去了?!?/br> 姜氏:“……”她先前心里因吳表妹的事情誤會了顏肅之,也有些尷尬,不大好意思??珊髞眍伱C之對姜戎那個生孩子的提議裝死,弄得姜氏就不想見到他了。十分之羞恥! 顏神佑眼睜睜看著她一對爹娘跟中學(xué)生早戀似的氣場,只覺得有些可樂,又覺得有些詫異——這算是,都有點意思嗎?雖然是當(dāng)人閨女的,也知道在這年代沒個親兄弟不好,可她從來沒生出撮合這兩個人的事兒。不為旁的,就為顏肅之雖然其情可憫,可行為實在不靠譜。姜氏要不跟他好吧,還能平淡度日,要真把他放心上了,那不得愁死? 這是怎么能看上這么個中二的呢?顏? 當(dāng)然不是!那必須是還有一點節(jié)cao。 不過姜氏目前能默許哥哥跟顏肅之談一談,已經(jīng)是極限了,再進(jìn)一步,是不可能了。是以姜氏就這么、這么,這么放了顏肅之走了! 顏神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你倆證都領(lǐng)了,娃都生了,現(xiàn)在玩起曖昧小清新了嗎?可這男女之事吧,不是局外人能插得下手的,顏神佑只能眼睜睜看著姜氏放走了顏肅之,然后沖她來了。 顏神佑連忙站好,乖乖牽著姜氏的手:“阿娘你累不累?餓不餓?餓了讓廚下給你拿糕餅,我讓他們溫著呢。天已經(jīng)涼啦,要吃熱的?!?/br> 姜氏嘴角一翹,丈夫看她不上,她還有閨女不是?于是也溫言道:“神佑長大了,懂事呢?!?/br> 顏神佑毫不放過任何一個自吹自擂的機會:“我一直都很懂事?!?/br> “嗯,去練字吧?!?/br> 顏神佑:“……”蘿卜腿…… 姜氏低頭就只看到她一個頭頂,又黑又細(xì)的一頭柔軟的頭發(fā),姜氏忽然覺得能夠從這頭發(fā)上看出顏神佑蔫蔫的心情,十分不厚道地笑了。牽著女兒入內(nèi),輕聲細(xì)語地哄著她:“神佑乖,眼下特立獨行于你無益。有你爹一個那樣的,就夠了?!?/br> 顏神佑跽坐在秤上,仰臉看著姜氏:“阿爹那樣不好,我不像他??晌揖褪遣幌雺旱酵嚷铮y受?!?/br> “嗯?” 顏神佑又蔫了,她并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知道規(guī)則,只是一想到有可能壓出兩條扁扁的小腿,她就覺得坑爹。姜氏有些無奈,又想,這閨女一向省心,就這一件事兒上堅持,愛鬧騰就讓她鬧騰幾天吧,倒好顯得活潑些。 顏神佑就此躲過一套說教,在姜氏的督促下開始練字。習(xí)字是枯燥無味的,她卻漸漸找到了樂趣,這一筆重了,那一筆輕了,涂涂抹抹,十分可樂。 姜氏看著她這個樣子,心里也活泛開了。顏神佑在蔣廷尉家算是一鳴驚人,打開了局面,姜氏便分外珍惜,總想為女兒再仔細(xì)籌劃,謀個好前程。眼看顏神佑過年都六歲了,唐儀的兒子還是沒個影子,姜氏心里就有些焦急。她還真動了一點要把女兒嫁回娘家的主意了,以女兒現(xiàn)在的樣子,想來嫂子們不會過于挑剔。再看顏肅之,似乎也有些“名士”風(fēng)范了。雖不十分門當(dāng)戶對,也不算是過于癡心妄想。 顏神佑寫得自己滿意了,放下筆,就看到姜氏在出呆。出聲問道:“阿娘想什么呢?” 姜氏下意識地一笑:“沒什么?!?/br> 顏神佑皺眉,難道是在想阿爹?這個……需要我?guī)兔幔?/br> 母女倆腦電波差了十萬八千里,居然同時在為對方的“終身”思考了起來。 還是姜氏先回過神兒來:“來,給你看個東西。”領(lǐng)著女兒到了臥房,取出一只小妝匣來。 這妝匣紅黑兩色漆,圖案線條流暢,打開蓋子,上一層是枚菱花鏡,下面是些格子,也有些放小盒子的,也有放梳子等物的。原來是個妝匣。 顏神佑年紀(jì)小,腦袋上且戴不了什么首飾。再小些就在姜氏這里,每天起來了都是姜氏給她打扮,頭發(fā)梳兩個揪揪?,F(xiàn)在有自己的屋子里,也不過是一鏡、一梳、一些彩帶、墜腳而已。頂天了加盒胭脂,好往眉心里點。 這么全套的妝匣,這么早就給配了嗎?顏神佑暗暗留心。 身為女性,對這一切自然不會拒絕,開心地道:“謝阿娘?!?/br> 姜氏道:“阿蘭她們幾個也學(xué)會梳頭了,以后叫她們給你梳來?!?/br> 顏神佑道:“那阿圓呢?” 阿圓帶你這么大,人家家里孩子都快不認(rèn)識親娘了。而且只有一個兒子,不得再出去多生兩個嗎?這些個道理姜氏沒說太多,只說:“她也有家呀,家里也有個小兒郎呢。”然后就對上女兒秒懂的眼神,姜氏有點……很沒成就感。 顏神佑問道:“那阿圓還回來嗎?” 姜氏這才打起精神道:“這是自然,她原是咱的人,能去到哪里?” “呃?”顏神佑這幾年凈擔(dān)心爹媽擔(dān)心家庭擔(dān)心功課了,這方面還沒細(xì)想,現(xiàn)在一想,阿圓興許就是傳說中的世仆了。 姜氏對女兒的原則就是,哪兒不會講哪兒,遇到什么事解說什么事,反正這閨女不正常,不用擔(dān)心她聽不聽得懂。經(jīng)過姜氏解說,顏神佑才知道,阿圓的媽就是蔣氏的陪嫁,阿圓比姜氏大那么幾歲,也就從小跟著姜氏。如果不是阿圓生了個兒子,那這孩子估計也是內(nèi)定的顏神佑的陪嫁心腹。 “還好,阿方家的孩子也長大了,比你大一歲,正在教導(dǎo)著,過一陣兒與你帶了來。” 顏神佑:“……阿娘,阿娘只有兩個侍人嗎?”她就有四個呢,連上阿方的閨女,就五個了。 姜氏笑道:“合用的都擺到眼面兒上嗎?我有事兒叫她們管呢?” “什么事兒呢?” 原來,姜氏的陪嫁頗豐,娘家人覺得她受了委屈,越發(fā)不肯在錢財上虧待了她,與了她許多田地房舍。也要取租、也要經(jīng)營,自然要派得力的人。有已成親了的侍女,就夫婦兩人個一同為她經(jīng)營一處產(chǎn)業(yè)。 姜氏最豐厚的一處產(chǎn)業(yè)卻不是良田百頃,卻是煮鹽,這便交與自幼相伴的侍女夫婦來管。 顏神佑眼睛瞪得大大的:“鹽?” “是,鹽,休要小看了鹽。熬出來,繳些稅,”說到稅,姜氏的聲音低了下去,“咱家現(xiàn)也不用繳甚稅,利潤豐富,足夠衣食?!?/br> “就自己販賣了?只要繳稅?沒人管?” “阿李會管?!卑⒗畋闶悄枪茺}的侍女了。 顏神佑就呆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有木有?!鹽鐵難道不都是戰(zhàn)略物資嗎?不都應(yīng)該是國家專營的嗎?即使被承包給鹽商,也要有鹽引什么的吧?怎么可能隨便你們?nèi)ブ?、去賣?這國家還是國家嗎?[1] “那咱家產(chǎn)鐵嗎?” “銅鐵豈能隨便開采?不得政令,私掘有罪?!?/br> 【那還好……】顏神佑突然就對這個國家的整體情況有了一個相當(dāng)明晰的認(rèn)識,對朝廷的水平,也有了一個相當(dāng)準(zhǔn)確的評估。這是一個朝廷有些權(quán)威,但是集權(quán)與控制并不很強的年代。所以,就算得罪了皇帝,只要你夠牛,完全無壓力。 對戰(zhàn)略資源的控制力,直接體現(xiàn)出一個政府對國家的控制程度,一個連鹽都管不了的皇帝,嘖嘖??磥砘实垡矝]那么牛嘛! ———————————————————————————————— 可不是,這個看起來挺兇殘,弄得楚氏相當(dāng)沒臉的皇帝,其實也沒那么牛。當(dāng)然,這只是相對的,相對于高度集權(quán)下的皇帝們來說。事實上,現(xiàn)在全國官兒最大的,還是他。 就是這么個官兒最大的人,眼下正在發(fā)愁。愁什么呢? 錢不夠花的了。 雖然是個時常玩手段的皇帝,但是皇帝的日子其實……也有相當(dāng)難過的時候。先帝在戰(zhàn)亂里起兵的,登基沒多久,還不久休養(yǎng)生息,他就死了。今上和兄弟們一套亂打,然后又是清算,還瞧不起原先管理國家的這群人。反正又亂了好幾年。 這國民經(jīng)濟,想也知道好不起來。偏偏皇帝開始要抑制世家,這些家伙一旦上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名冊,就特么全家不交稅,還會鬧些隱田、隱戶,妨礙國家稅收!必須收拾! 可沒用! 破壞容易建設(shè)難,馬上打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实廴斡玫囊黄鸷耍袔讉€是有能力的,可更多的只好刮地皮。簡直要弄得民不聊生了,一年就出了四五次“暴動”?;实酆么鯖]算腦殘徹底,不得不起用了會管家的米丞相等一批人,勉強維持住了形勢,慢慢地恢復(fù)。世家也漸漸地復(fù)蘇了,皇帝……也只有捏著鼻子認(rèn)了。 可米丞相也是世家,也不能狠狠地括隱不是?這世家漸漸恢復(fù)了元氣,接著挖國家墻角。為了維持國家的開支,加的那些個稅也減不了幾個——新興的如顏啟這樣的特權(quán)人物家庭人口增加,也要跟國家要好處。國庫里的錢,那是真不夠花了! 再加稅,也不行,再加百姓受不了,又得造反了。 可冊封皇太子,不得辦個隆重一點的儀式嗎?皇太子的用器,它得是金子的吧?總不能拿銀子來代替吧?皇太子他外公家,也得給點錢、給點地、給點好處吧?還有,四夷來賀,也得給點甜頭吧? 這將煮鹽的事交下去,也是米丞相的無奈之舉。為的還是收稅,私人煮鹽,販賣,國家收稅。說穿了,還是為了錢。 就這樣,世家漸肥,可國家,真沒太多的錢吶!尤其皇帝還要養(yǎng)兵呢,總不能兵不養(yǎng)了,先給兒子辦典禮吧?這時節(jié)的冶煉水平也是有限的,就只能出產(chǎn)這么多的黃金,你要拿個銀、銅來,它跟禮儀不符,看著不像個事兒。哪怕一時糊弄過去了,以后……照國家經(jīng)濟這個慫樣,也沒錢換吶。掉漆露里兒的用器給太子使?那多寒磣?此時皇帝開始恨自己沒兒子的時候花錢太過。 皇帝愁,唐儀不得不跟他舅一塊兒愁一愁——這也是臉面吶!跟他病友一起喝酒的時候就念叨上了,顏肅之一看他這樣兒,順口就說:“要錢是沒有的,要糊弄過去還是行的?!?/br> 唐儀一聽,有門兒,忙問:“他們也有說,用銅或銀之類做胎,外頭包金箔的,只怕掉了金箔之后難看。你有辦法?說來聽聽?!彼€沒放棄給“兒子的岳父弄個官兒當(dāng)當(dāng)”的想法,到時候辦喜事兒的時候也好看吶。雖然他兒子現(xiàn)在還是沒影兒,可他就是上心了。 顏肅之道:“用銅六、錫一,溶了,便是赤金之色。只不過生的銹卻是青綠色,也沒什么,打磨去就是?!盵2] 唐儀問道:“真的?” “當(dāng)然!” 唐儀樂了:“好!我去跟阿舅說去。” 顏肅之嗤笑一聲:“急的你!” 唐儀急匆匆跑去見他舅,把皇帝嚇了一跳:“你怎么來了?可是有什么事?”這個外甥從來不主動找他聊天,都是外甥他媽來,一來就弄得皇帝十分想死。可一旦不是外甥他媽來了,皇帝又擔(dān)心是他姐有事兒。 唐儀嘿嘿一笑:“阿舅,我就說顏二有主意?!备蕉^去輕輕地把這主意說了。 皇帝一聽,問道:“果然?” 唐儀聽了主意就來了,根本就沒試驗。但是作為一個講義氣的中二病,他對他的病友有著理所當(dāng)然的信任:“不信就試,不應(yīng)驗了就奪了我的官兒去!” 皇帝敢嗎?當(dāng)然不敢。所以,還是應(yīng)驗了吧。 將作那里聽了這主意,倒是回說:“古法似有此金,可試?!币辉?,果然澆出一個土豪金來。 作者有話要說:[1]這是真的,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國家對于制鹽業(yè)的控制力并不很強。西漢時,還有著名的《鹽鐵論》就是討論專營專賣問題的,當(dāng)然并不僅限于鹽鐵。國家對于很多物資的專營專賣都不是一開始就有的,有興趣的同學(xué)可以去看。 不過后來,豪強、世家興起,國家對鹽管的就弱了。鐵、銅、金、銀之類的礦藏還是把得很嚴(yán)的。當(dāng)然,隨著中央集權(quán)的深化,鹽終于徹底收歸國家了,販私鹽的量刑很重。 [2]這就是青銅。青銅器剛鑄出來的時候是土豪金,大家在博物館里看到的,那都是生銹之后的顏色。腦補之后,有木有覺得原來相當(dāng)凝重大氣上檔次的文物,突然就充滿了暴發(fā)戶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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