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顏肅之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是個被壓抑、但是價值取向與主流社會相符、雖然爹娘都不偏疼但是依然對父母長輩保持敬意的好孩子,直到第十五年上,他有了工作的機會,試圖證明自己、讓父母的眼睛多看一看他的時候,一道巨雷劈下!一慣偏疼的父母壓著他把好不容易可以證明自己的工作機會,硬是以一個道貌岸然的名義給“讓”了出來,他分明不是這么想的,還得裝成很快活。 顏肅之爆了!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曉得要如何反抗,只是生悶氣、喝悶酒而已。直到楚氏給他說親,說的是難得的世家女,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撫——尤其是顏平之的想娶妻,世家完全不搭理,對比之下,顏肅之心里好過了很多。然而姜家又臨時生了變故,顏肅之終于就找到了突破口。跟老婆相敬如冰是一條,跟父母對著干,他更起勁兒。要不是他相當(dāng)有“冤有頭債有主”的精神把火力都集中在這父母兄弟身上,姜氏的日子會更難過,而絕不是僅僅被漠視。 今天這事他本來就不情不愿的,趙氏這娘們兒還一臉賤笑來顯擺她閨女的名字:“郎君給起的,叫圣愛。” 說來也巧,顏啟平素不到楚氏這里來,今天是遇著了件不順心的事兒,要跟楚氏說一說,聽楚氏是怎么分析的。順便就帶著其他三個兒子一道過來了,兒子們給母親請安,媳婦們自避至屏風(fēng)后,姜氏讓阿圓把女兒抱去房里睡覺。楚氏也不藏著掖著,直跟顏啟說了三孫女兒的名字。 顏啟順口就說:“好好,三郎起的好名字?!?/br> 顏肅之聽了,“嘿嘿”一笑,沖坐在對面兒的顏平之?dāng)D眉弄眼地直樂:“你還真曉得事,你生母圣上就喜歡,你閨女也要叫圣上喜歡?可不是,不知道你閨女什么時候能再得二十匹天水碧?” 如果顏神佑還醒著,一準(zhǔn)兒在心里“臥槽”一聲:中二病,你直說你爹戴了皇帝給的綠帽子、你娘還不如個小妾,這樣真的不是在作死? 不錯“圣愛”二字本意是沒那么猥瑣,可架不住顏肅之的神表情,那上面分明寫滿了曖昧的潛臺詞。那擠眉弄眼的樣兒,要不是長得好看,都能被當(dāng)流氓給抓起來揍。反正吧,仁者見仁,在場的人怎么聽怎么覺得他像是在說桃色緋聞。哪怕不是嘲諷顏啟帽子的顏色,也有可能是嘲諷顏圣愛將來要當(dāng)小妾——總之,不會是好事兒。 一時間眾人腦補紛紛。 顏啟氣得要死,他雖然一時想不到顏神佑想的那么多,也直覺得不是什么好話。跳起來要打人,可顏肅之這貨吧,頭十幾年那真是個好孩子,文武兼修的那一款,就想著他爹是武人,如果武藝練好了,是不是能討爹歡心?結(jié)果爹不開心,可他也練出來了,顏啟哪里打得到他? 顏肅之一面跑,還一面回頭做鬼臉兒,對顏啟道:“為不使父有殺子不慈之名,我先走了,父子之間,不用謝?!闭f完,跑得不見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1】“衛(wèi)將軍”是職務(wù),不是姓衛(wèi)的將軍。衛(wèi)將軍排序在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之下。 ☆、名字的后續(xù) 顏肅之一病中二深似海,端的是高深莫測,連親爹親媽都猜不透他會跑到哪里去,更不要說是姜氏了。楚氏也不是一般鄉(xiāng)下婆娘,兒子一變壞,就埋怨兒媳婦沒本事。何況她心知肚明,顏肅之這事兒,根子是在父母這里。顏肅之一跑,楚氏越發(fā)覺得沒滋沒味的,問顏孝之:“今日可還順利?” 顏孝之臉上有些不好,看一眼屏風(fēng),覺得后面影影綽綽的,今天的事情,說與妻子無妨,令姜氏知道亦可,顏孝之心里卻是委實不喜趙氏的,便含糊道:“沒甚大事?!?/br> 楚氏一顆心全在他身上,如何聽不出來其中抑抑之意?嘆一聲:“忙了一日,也該累了?!北惴愿廊齻€兒媳婦自回去備飯,又命使女伏侍顏啟更衣去,眼睛看一下余下的三個兒子:“四郎也去更衣?!?/br> 打發(fā)走了閑雜人等,楚氏面容一肅:“說吧,怎么了?” 顏平之看一眼顏孝之,果斷請大哥先說。顏孝之不得不含糊一句:“今日朝議,米丞相議立大將軍……” 楚氏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將手一擺:“行了,知道了?!?/br> 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顏啟等幾個隨今上拼殺至今的人,當(dāng)初組團的號稱是“六駿”,內(nèi)里就有顏啟、趙忠等人,另有其他四個,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卻是各各帶著將名號,然則無一是做到了大將軍的。地位最高的當(dāng)數(shù)郁陶,也止步于驃騎將軍,其次便是顏啟,做到了車騎將軍。 這六個人里,除去死了的,如今還余下四個,個個都想做這“大將軍”,只是初時是都沒想起來,那時候各人地位并不如現(xiàn)在這般高,沒想能一口吃個胖子做到大將軍。如今官兒也做大了,眼界也高了些兒,就想做這大將軍了。顏啟自認(rèn)是個有理想有抱負(fù)的人,自然是想做大將軍的。 前些年,他空有這個心,肚里一輪,按資歷呢,他是比不得趙忠的,趙忠是一打頭就跟著今上的,他先是跟著先帝,次后才投了今上的。及至趙忠自己發(fā)昏,弄得旁人眼里皆看不上他,顏啟便覺得,除開趙忠,便數(shù)他與今上之關(guān)系最好。便是郁陶,也還差著些兒。郁陶是一直忠于先帝,直到今上登基,方才下馬伏拜的。不比顏啟,半道兒就站隊成功。 先前亦有請設(shè)大將軍之議,或被今上、或被米丞相等人連消帶打胡亂帶過了。眼看著顏啟這一代的人都四十好幾了,其時平均年齡還低,再不上進(jìn),特么就只有“追贈大將軍”了,追贈的有個p用?!顏啟等人也著急了起來,顏啟是有些腦子的,他的幕府里又養(yǎng)了幾個好幕僚,幫他出主意,又收買人心,攛掇著幾個小官上書。 好容易這一回,今上是勉強同意了。米老頭又橫插一扛子,把現(xiàn)議的人選統(tǒng)統(tǒng)打了回去。比如趙忠,雖然是個衛(wèi)將軍又有戰(zhàn)功,但是“太有特色”。到了顏忠這里,就特么變成“太沒特色”了,照米丞相的說法,顏啟這人呢,論(抱今上大腿的)資歷不如趙忠,論戰(zhàn)功不如驃騎將軍郁陶,論忠烈不如已經(jīng)殉國了的追謚驃騎將軍的李苗…… 顏啟熱炭團兒似的心思,被澆了一頭的冷水,當(dāng)時不能把米老頭怎么樣,下朝了,他倒是想偷偷帶人揍這老貨一頓,米老頭人老成精,早溜了。且米老頭也是個出將入相的人物,出行那是一堆人圍著,顏啟不好下手。偷偷揍一頓仇人,跟帶隊攻擊丞相衛(wèi)隊,那是兩個概念。顏啟是狗咬王八,無處下嘴,氣咻咻地回來了。 顏啟想當(dāng)大將軍的心思,闔家上下都知道,是以顏孝之只說一個開頭,楚氏只聽一個開頭,剩下的便都不用多提。從頭到尾顏平之一句話都沒說,他如今在家里倒是表現(xiàn)得頗為低調(diào),聽著楚氏與顏孝之說完話,再問他:“可有什么不妥之處?!?/br> 方才答道:“并無?!?/br> 楚氏便說:“去看你媳婦去,我看她心里有事?!鳖伷街豢跉獗镌谛睦?,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心里有事的是他!打小了,在父母跟前,他就是事事能壓顏肅之一頭,顏啟是沒口子的說他孝順懂事能成大器,對其余三子只是淡淡,長子還好些,余下兩個,能分一個眼角已是萬幸。楚氏也不說什么抗議的話,顏平之每每想起那些傳言,再看一看楚氏的酸臉,就能生出一陣快意來。 至如顏肅之“讓”了實職與他,他也坦然受了,總以是楚氏母子欠了他的。哪知小可憐顏肅之突然發(fā)了臆癥,瘋狗一樣在家里亂咬!今天又吃他一記,顏平之快要氣瘋了,卻還得老實忍了。否則翻起臉來,他在楚氏面前鬧了,就是他失禮了。更可恨的是,今日這話,顏肅之說得,旁人卻傳不得,否則就是拉著已經(jīng)死了的吳氏來躺一回槍!別說什么礙著今上的話了,這事原便是今上做得不地道,當(dāng)初被御史臺拿來大炒特炒的,勸他要行事謹(jǐn)慎。 ———————————————————————————————— 顏平之帶著一腔惡心之情回房了,自打他成了親,楚氏就命他也回自己房里吃飯去了。公開的理由是男男女女的一屋子吃飯不好,顏平之知道,不是這樣的,楚氏就是不想見著自己罷了。哪怕楚氏給全家都立了這樣的規(guī)矩,有了媳婦成了家,都回自己屋里吃,顏平之還是覺得這是針對他。 到了房里,趙氏正在哭,哭得是梨花帶雨,顏平之心中正煩亂,沒心情看。趙氏便從啜泣變成嗚咽,哭聲絲絲縷縷地飄進(jìn)顏平之的耳朵,纏進(jìn)他的腦子里,哭得他更加心煩意亂了。捏了捏拳頭,抿緊了嘴角,顏平之微微挑高了下巴,涼涼地斜了趙氏一眼。 趙氏覺著他視線過來,加大了一點聲音,哭不兩聲,覺著不對,一挑眼角兒,發(fā)現(xiàn)是真的不對,頓時收聲。急趨到了顏平之跟前,順手試了下眼角,輕聲問道:“郎君累了一天,餓了罷?” 顏平之的眼珠子隨著她的步子在動,她走到了跟前,顏平之的眼睛也不是斜著看她了,正正地盯著她看,眼神卻依舊很冷很壓抑,看得趙氏心頭一顫兒,再不敢說話。趙氏天然對上位者的情緒有一種別樣的敏感,覺出丈夫不喜她如此,瞬間改了顏色,低眉順眼,上來要伏待顏平之更衣洗手。 顏平之抬高了胳膊,把袖角兒從她手里拉了出來,自去屏風(fēng)后除了外袍。趙氏面上便過不去,狠狠掃了一眼屋里,四下婢女皆低頭摒息,只當(dāng)自己不存在。顏平之更衣就是真更衣,換完衣裳,婢女端了水盆兒來,在他面前跪下,將銅盆舉過頭頂,顏平之洗了手,趙氏拿著個手巾,怯生生上前來遞給他。顏平之接了,擦了擦手,依舊什么話也沒說,趙氏便漸安靜了下來。 不一時,擺飯出來,默默吃了一餐飯。趙氏待顏平之漱了口、洗了手,也跟著做了,才說:“郎君要不要看看咱們孩子去?今天可乖了呢?!?/br> 顏平之看了她一言,才說:“會說話了?” 趙氏手上一緊:“正教著呢。” 顏平之道:“多將心放到正事上才好?!?/br> 趙氏唯唯,原想著攛掇著顏平之鳴不平的話兒便都咽了下去。她雖是好強,卻是曉得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比如顏平之,就是她在顏家安生立命的根本,自是不能使他生氣的。 顏平之問完了女兒,并不如何去看,自去書房看書,將趙氏閃在房內(nèi)暗恨。恨一回,又去看女兒,圣愛已經(jīng)睡了,趙氏將手指在她額角上一戳,恨恨地道:“冤家!除了吃就知道睡,你倒是開個口呀!”戳一回,見女兒動了一下兒,她又心疼,摩了兩下,將女兒安撫好,自回房里等丈夫不題。 卻說顏平之自覺受了一回窩囊氣,第二日便稟了他父親顏啟,想給女兒隨便取個大名兒。顏啟才要說“不必將老二的話放到心上”,一看愛子的面色,也覺得聽了三孫女兒這名字跟吃了死蒼蠅似的,話到嘴邊,他又改了口:“你看著辦罷?!?/br> 過不兩日,顏平之便給女兒起了個正經(jīng)的大名兒——靜姝。 趙氏也是個伶俐人兒,聽了丈夫這么說,便也要去給婆母回一聲,此時卻是不敢挑著什么全家人都在場,要搶風(fēng)頭了,只安安靜靜挑了個請安的時候說一聲:“郎君給孩子起了個正經(jīng)的大名兒,喚做靜姝,已稟了阿翁了?!?/br> 楚氏一點頭:“知道了。大娘、二娘亦給孩兒取名去?!闭f完,又看了趙氏一眼,將個趙氏看得心中不自在,暗想,這是嘲笑我不曾讀書識字、取不出名兒么?趙氏是真?zhèn)€不明白,何以丈夫必要押著自己來給這不得公爹心的婆母來日日請安侍奉立規(guī)矩?趙氏自嫁過來將有兩年,將這家里的事情打探得真真兒的,這公爹足有十好幾年沒怎么進(jìn)婆母的房了。怎么丈夫還要這般做?這豈不是沒事找事么? 一想她就想多了,發(fā)散思維了她收不住,轉(zhuǎn)眼就想到楚氏親生的兒子顏肅之那里去了,暗想,這該殺千刀的好幾日沒聽說回家了,早晚死在外頭才叫好呢! 那頭柴氏掃了一眼這三弟妹,收回眼來,恭敬地對楚氏道:“郎君與大郎取名希賢,女孩兒便隨她哥哥,叫希真罷?!?/br> 姜氏卻對楚氏道:“得此一女,珍之愛之,且喚她兩年乳名,圖個好養(yǎng)活,待大了再與她取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