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晚上，韓春雷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滿腦子想得都是龍井茶在深圳設(shè)立辦事處的事。他越琢磨，越覺得這件事可行。

    可是怎么才能把龍井茶的辦事處給做起來？

    按照常盛的說法，辦事處是派出機(jī)構(gòu)。也就是說，他要設(shè)立龍井茶辦事處，首先就要跟龍井茶的產(chǎn)地，取得聯(lián)系？

    要說龍井茶的產(chǎn)地，那覆蓋面就大了。梅家塢、龍井村、翁家山這些地方都算產(chǎn)地。

    找誰呢？

    韓春雷把自己認(rèn)識的人里，能夠龍井茶扯上關(guān)系的，都過了一遍。

    張喜祿說，他二姨媽的小姑子嫁到了梅家塢，這關(guān)系彎彎繞繞的，隔著十萬八千里。

    不合適。

    韓全友說，他們工程隊有個工友，他們家是種植龍井的茶農(nóng)。但這關(guān)系不親不故的，隔得更遠(yuǎn)。

    也不行！

    越想越精神，但越琢磨也越是腦殼疼！

    到了凌晨，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

    這個點(diǎn)，不早飯，不午飯的，正合適去茶樓閑坐。

    到了廣源茶樓。

    韓春雷找了個安靜的位置，照例點(diǎn)上一壺茶，幾碟吃食，翹著二郎腿，看起了報紙。

    斑駁的陽光透過老窗折射進(jìn)來，曬在韓春雷身上，舒適悠閑。

    坐了有一會兒，李家俊過來了。

    倆人閑扯了一會兒，韓春雷左右沒有主意，就把想在深圳搞個龍井茶的辦事處的想法，跟李家俊說了出來。

    李家俊一聽，頓時來了興趣。

    為啥？

    因?yàn)轫n春雷把龍井茶的生意長久做下去，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

    前些日子，他幾十斤龍井茶，他就嘗到了甜頭，更何況是長長長久久做下去呢？

    于是，熱情地給韓春雷各種出謀劃策起來。

    他對著韓春雷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細(xì)佬，你這個想法可行！”

    一聲細(xì)佬，足見李家俊跟韓春雷最近的關(guān)系，是突飛猛進(jìn)?。?/br>
    李家俊繼續(xù)出主意道：這事其實(shí)也好辦，你就聯(lián)系你們梅家塢那個村大隊，讓他們給你出個掛靠證明，這辦事處不就出來了？”

    畢竟在李家俊看來，能一下子從村里搞到三四十斤一等龍井茶過來，這關(guān)系肯定沒啥說的。要知道，這會兒在內(nèi)陸地區(qū)，別說三四十斤一級龍井茶，就是四斤，那也歸屬村集體的。韓春雷這能搞到深圳來，出個掛靠證明還不是易如反掌。

    但他哪里知道，這三四十斤一級龍井茶，根本就不是韓春雷從梅家塢村大隊搞來的，更不知道韓春雷根本不是梅家塢的人！

    他要是有路子能從梅家塢村大隊搞到掛靠證明，還會這么傷腦筋嗎？

    但在商言商，他又不能跟李家俊明說，當(dāng)初這四十斤一級龍井茶的來龍去脈。

    “呵呵，我和梅家塢有些淵源，但卻不是他們本村人，我是柴家塢的。所以，要想從他們村出這個掛靠證明，恐怕也非容易的事?！?/br>
    韓春雷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辭，解釋道，“上次那三十九斤茶葉，也是機(jī)緣巧合得來的。但要跑去梅家塢明說這事，恐怕他們第一時間先把我甩了，自己單干了！”

    “原來是這樣啊?！?/br>
    李家俊恍然大悟，一臉我懂得的樣子，這種利用信息差做生意的事，就忌諱失去優(yōu)勢，被源頭方一腳踢開。

    所以他理解韓春雷的顧慮。他斷定，韓春雷雖非梅家塢人，但應(yīng)該是有梅家塢的親戚，但是這親戚在梅家塢里又不是拍板的人。

    更也許……韓春雷的親戚，跟梅家塢的話事人是不對付的，彼此為了掌握話語權(quán)而內(nèi)斗幾十年的兩個家族。這種事情在他們廣東農(nóng)村里，太稀松平常了。

    韓春雷哪里會知道，自己不一小心的遮掩解釋，讓李家俊腦補(bǔ)了幾十萬字的村中往事大內(nèi)斗的劇情。

    但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在李家俊心里，相比梅家塢其他人，韓春雷肯定是和他一條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

    有攢下的交情，更有共生的利益。

    “我再想想……”

    李家俊的兩根手指，在茶臺上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

    “家俊大哥，請茶……”

    韓春雷微微抬腕，徐徐替李家俊斟了杯茶。

    李家俊輕抿一口茶湯，思量一番過后，說道：“現(xiàn)在咱們這邊要注冊企業(yè)，無非就是兩條路。第一條路，最簡單，但也是最難的。那就是去香港注冊一家公司，然后以港資企業(yè)的身份回內(nèi)地投資。有這層身份在，我告訴你，去哪都當(dāng)爺爺供著，待遇比國企都高！”

    韓春雷聽著，微微頷首，但這個不現(xiàn)實(shí)，不說其他特殊原因，也不說自己在香港人生地不熟，屁的關(guān)系也沒有，就說他兜里那兩千塊錢的家當(dāng)，拜托，去香港能干嘛的？去撲街，去食屎嗎？

    這第一條路，明顯不可行。

    李家俊繼續(xù)說道：“至于第二條路，就要看關(guān)系硬不硬了。如果關(guān)系扎實(shí)，可以找一家國營單位，或者公社、甚至村大隊，開展掛靠合作。每年呢，給他們交一定的管理費(fèi)，算他們的下級單位。說白了，就是花鈔票，買一個正經(jīng)出身”

    李家俊說的這個第二點(diǎn)，倒是一下子打開了韓春雷的思路。

    他說的這個私人掛靠企業(yè)的現(xiàn)象，在當(dāng)下七十年代末，是零零星星存在的。等再過幾年，到了八九十年代，這種掛靠企業(yè)現(xiàn)象簡直蔚然成風(fēng)。

    差不多到了九十年代中期，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都屬于掛靠性質(zhì)。

    甚至有很多明明沒有掛靠的企業(yè)，注冊一套，對外宣稱又是一套，言必稱自己公司自己廠子，掛靠在某某國營公司，某某集團(tuán)……

    打開思路之后，韓春雷突然眼睛一亮，說道：“應(yīng)該還有一條路可以走走看?！?/br>
    李家俊：“乜嘢？”

    韓春雷：“我可以做個體戶啊！”

    不錯，他想到了當(dāng)個體戶，開快餐店的紅姐。

    “這個……算是個辦法。國家的確是允許個體戶存在了。但是……”

    李家俊搖了搖頭，說道：“但是個體戶不好聽啊，你知道在老百姓的眼里，個體戶算乜？就是社會閑散人員，才會干個體會啊。在你們內(nèi)陸，個體戶比勞改犯、盲流子強(qiáng)不了多少，還不如待業(yè)青年呢。你干了個體戶，名聲就不好聽了。你想啊，哪個公家單位，會和個體戶做買賣？因?yàn)閭€體戶不光彩，不光榮??！做了個體戶，你這買賣再想做大，就難咯！”

    “家俊大哥，當(dāng)下大眾對個體戶的理解，的確是這樣。不過掛靠也有掛靠的局限性?！?/br>
    韓春雷又給李家俊添了下茶，然后問道：“你這個茶樓，應(yīng)該也是掛靠單位的吧？”

    “對。掛靠了街道?！崩罴铱〉挂膊浑[瞞。

    韓春雷又問：“掛靠在公家單位，買賣是名正言順了，但是在實(shí)際經(jīng)營中，也會有很多顧慮，很多事也無法完全按照你自己的意思來吧？”

    “額……倒確實(shí)是這么回事?！崩罴铱≌f道。

    畢竟在經(jīng)營層面，個體戶更靠近市場經(jīng)濟(jì)，而像他這種掛靠在街道的茶樓，名頭是好聽了，也能光明正大地經(jīng)營了，畢竟明面上已經(jīng)是街道辦的下屬企業(yè)了。

    但局限也就隨之體現(xiàn)出來了。比如說，要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街道辦的工作指導(dǎo)，涉及到經(jīng)營和商品定價上。舉個例子，一壺茶，明明可以賣一塊七毛二的，但街道辦會跟你說，既然掛靠街道辦了，就要惠民擺在第一位，這價格最好是成本價嘛。

    李家俊也是一把辛酸淚啊。

    韓春雷：“所以啊，我還是覺得個體戶的靈活度會更高一點(diǎn)。而且做個體戶，這買賣攥在自己手里，才是最踏實(shí)的。”

    李家俊猶豫道：“可是……”

    韓春雷抬了抬手，打斷了李家俊的規(guī)勸，繼續(xù)道，“至于別人怎么看個體戶，我左右不了，這個需要時間去印證，去扭轉(zhuǎn)。至于你擔(dān)心的，當(dāng)了個體戶，別人擔(dān)心名聲不好，不愿意跟我合作采購，那就簡單了。我還是一樣可以掛牌西湖龍井辦事處呀！”

    “嗯？”

    李家俊愣了一下，為難道：“要是注冊個體戶的話，這名字工商局那邊怕是批不下來啊。”

    “我知道呀！”

    韓春雷笑道，“工商局那邊注冊個體戶的話，當(dāng)然只能用自己的名字啊。但是我自己的牌子還是可以掛‘西湖龍井辦事處’的呀？牌子是牌子，注冊是注冊，”

    李家俊有點(diǎn)懵：“我還是沒聽明白?！?/br>
    韓春雷說道：“工商局那邊，肯定是用我韓春雷三個字去注冊個體戶。但是，我在工作的地方掛的招牌，就叫龍井茶辦事處。這個辦事處，不是某某村某某大隊的派出機(jī)構(gòu)辦事處。而是我想讓大家知道，我這里只辦龍井茶的事！這個辦事處，沒毛病吧？”

    “我丟！”

    李家俊驚呼一聲，瞪大眼珠子，詫異道：“細(xì)佬，你這是玩文字游戲??！”

    韓春雷搖搖頭，一臉無辜：“沒玩文字游戲啊，以后我這里真的只辦龍井茶的事啊！這個不犯法吧？”

    李家俊扶額哈哈笑道，“不犯法不犯法，不過你這個辦法好，這招牌往你工作的地方一掛，乍一看，還以為是公家單位呢。最關(guān)鍵的是，最近在深圳開辦事處的單位，是越來越多起了。多你這一個，也不扎眼。細(xì)佬啊，這個擦邊球，打得猴賽雷！”

    韓春雷嘴上不說，但心里也承認(rèn)，自己的確是在玩文字游戲打擦邊球。但是無傷大雅。即便真有什么問題，那頂多也就是口頭教育一下而已，不會犯太大的錯誤。所以，他不介意使一使這種擦邊球小把戲。

    嗯，既然連李家俊都覺得這個辦法可信個，那就可以放手去干了

    回頭，再找個地方做個名片出來，就?。?/br>
    杭州龍井茶辦事處處長，韓春雷。

    嘖，很像那么回事。

    韓處長……

    有那個味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