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松，阿嫵彎腰猛咳了一陣，隨后立即走到黃銅鼎前順著光左右照了番。脖上很清晰的紅印，他差一點致她于死地。

    “呵呵?！背聊?，阿嫵妖嬈地笑了，低沉陰冷且?guī)еz嘲諷?！翱磥砻舷壬峭馕蚁惹暗哪欠?，要不然您也不會如此生氣。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不公，想必孟先生定是很恨吧。您瞧

    ，您與皇后同父異母，可人家都不愿認(rèn)你這兄弟，您成榮灝心腹之后，才勉為其難說您是遠(yuǎn)親。為了報孟先生此次大恩，阿嫵愿意替你出口惡氣，如何？”

    孟青不屑，冷哼一聲?！澳闶窍霂湍阕约喊?？”

    阿嫵笑而不語，似乎心里早有了主意。

    孟青再次抬頭看向佛像，隨后掃了眼威嚴(yán)金剛，道：“別做太多惡事，小心天譴?！?/br>
    ☆、第81章 各位中秋快樂

    匆匆?guī)拙湓掃^后，孟青離了白馬寺，他走之前，阿嫵又托了他一件事，望他能打聽到藍(lán)若的消息。這事稀奇，她若不提這號人物，孟青還沒覺得，說了之后才發(fā)覺這藍(lán)若已經(jīng)失蹤了很久。

    為何她會突然問起這個人？細(xì)細(xì)琢磨，她還有幾分求人的意思。孟青尋思半晌，猜測他們的關(guān)系不一般，不過他終是對阿嫵有幾分戒心，對于此事未全放心上。

    回到宮中已是夜深。萬籟俱寂，素綢白燈如浪波，隨風(fēng)無聲起伏。

    少了麟兒的玉塢宮更是冷清，撥浪鼓、小竹馬都是他最喜歡的。睹物思人，阿嫵卸了假臉，軟弱不堪。她小心仔細(xì)地?fù)嵘削雰阂挛?，想起種種不由啜泣。

    “陛下在哪兒？”她悄悄拭淚，開口問道。

    自入玉塢宮，從未聽到嫵妃提及陛下，驀然聽到這二字，宮婢微怔，隨后膽顫惶恐且極為小心地回道：“回稟夫人，陛下正忙于公事。”

    目光躲閃，語氣無力，顯然榮灝不是在忙公事，阿嫵也沒揭穿，只沉聲道：“請陛下過來?！?/br>
    半夜三更，宮婢為難卻也不敢不從，過了片刻，宮婢孤身而回，打簾時袖風(fēng)揚起一抹淡淡梅香。

    “回稟夫人，陛下睡了，不便驚擾?！?/br>
    阿嫵沒聽清這番話，卻聞到了那抹香。聽聞，梅妃宮中梅花嬌艷，香飄萬里，想必宮婢衣上染的就是那處梅香。

    麟兒剛走，他就忘了。他的情太淡，留得也太短。

    阿嫵擺手讓人退下，獨自坐在榻前，一一數(shù)著麟兒的器物，擺齊放整。

    ***

    更鼓敲了三下。梅妃細(xì)眉終于舒展，她一手撫著小腹，一手緊拽著榮灝的暗龍紋廣袖，時不時輕嘆幾聲。

    榮灝漫不經(jīng)心地瞥向窗處。窗外漆黑無光，馥郁梅香自暗中綿綿飄來，愣了片刻，他緩回心緒，低聲輕問：“現(xiàn)在可好些？”

    梅妃臥于榻上，孱弱得不堪一握，她垂眸，半憂半喜地回道：“回陛下，好些了。臣妾實在不爭氣，老讓陛下煩心。好在御醫(yī)說胎兒無事，否則臣妾怎對得起陛下?！?/br>
    話落，她攜起他的手輕輕放在小腹上。

    胎兒還小，覺不著動靜。梅妃一臉喜色，滿目憧憬。榮灝始終凝著眉，看不出悲喜。

    過了會兒，他挪開手，疲聲道：“你歇息吧。朕不擾你。”

    梅妃見他要走，手腕一旋，將廣袖卷裹在自己的小臂上。

    “陛下今晚留下，可好？”

    杏眸盈盈，楚楚可憐。榮灝看著她微頓，似有不舍之意，思忖片刻之后他留了下來，然梅妃睡熟之后，他又悄悄起身并命人擺駕玉塢宮。

    宮人執(zhí)燈引路，沾著幾許梅香，慢步行至玉塢宮。宮中仍一片素白，如寒雪層層疊疊。

    榮灝下了步輦，在月牙門洞前立了半晌。他茫然遠(yuǎn)望，看到宮中一點微光，正映得簾紗后的人影影綽綽。他抬腳走上幾步，忽然又頓下了，緊接著旋了個身，擺手離去。

    他又一次走了，把阿嫵一個人扔在那兒。他不愿過問，每當(dāng)共處，痛就會疊加，壘成巨墻，壓得人喘不過氣。他逃之夭夭，醉臥花下，好過于看她恨怒悲涼，好過于想起麟兒?？烧媸亲吡?，又是另種痛，像是愧疚又像情苦，在心里不停互撞，弄得他苦不堪言。

    這般光景沒過多久，就有了一絲讓人宣泄的縫隙。

    不知哪里起了傳言，說麟兒是被人害死的，至于害人者是誰沒有明說，只是含沙射影地說道：“皇后與嫵妃向來不合，而那天皇后竟然請嫵妃品茶，接著麟兒就溺水而亡?！逼渲兄獠谎远鳌?/br>
    榮灝聞后勃然大怒，一掌拍向茶案，竟將雙喜玉耳杯震碎。皇后聞到風(fēng)聲，慌亂了陣腳，她急于澄清，說是有人背后造謠，惡意中傷。

    “那你為何有如此閑情雅致，非要請人品茶？”榮灝厲聲質(zhì)問，絲毫不見夫妻恩情。

    皇后見他無理責(zé)斥，心瞬時涼了大截。宮婢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知趣地留他二人獨處。

    榮灝兩手負(fù)后，側(cè)過身去，似乎不愿見她那副悲容?；屎舐柤鐑E背，像是雨打殘的牡丹，歪坐那處。一下子，偌大的華地靜得可怕。過了許久，突然起了幾聲凄涼苦笑。

    皇后起身，一步一頓走到榮灝面前，淚不像淚，笑不像笑，凄婉低聲道：“陛下，您還記得我們何時成的親？到中秋便是十年了。當(dāng)年淑娉欣喜萬分，心想前生做了何等善事，才能與陛下共結(jié)連理。即便陛下不那么喜歡我，淑娉仍覺得普天之下，沒有人能比我美滿。陛下，您可還記得‘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說到此處，一聲哽咽。榮灝眉間的怒色卻未收斂，俊容仍冰冷無情。

    “既然說得好聽，婉兒落水你何不及時伸手相救？一次本王能假裝信你，這次本王又該如何信你？”

    “那是淑娉一時疏忽，之后又一時糊涂。陛下，臣妾掌管后院之事，容不得他人將燕王府弄得烏煙瘴氣，如今入了榮宮，淑娉更不會做對不起陛下之事？陛下您是當(dāng)局者迷，淑娉是旁觀者清啊，陛下！”

    情至深處，皇后傾淚，她慢慢取下發(fā)間九鳳金釵，顫著雙手奉上，隨后垂首側(cè)向一邊。

    “錯了便是錯了，淑娉做錯過一件事，知道陛下不會再信我，我甘愿受責(zé)罰。但是麟兒此事與我無關(guān)，陛下責(zé)我，我不甘。”

    這番真情實言頗令人動容。榮灝蹙眉，低頭看向那只華麗繁復(fù)的金鳳，當(dāng)初不管如何，也是他替她戴上，而此刻見她親手摘去，心中自是五味雜陳。然而斟酌再三，榮灝伸過手接下鳳釵，且低聲道：

    “本王要你好好反省，身為后宮之主，言行是否得當(dāng)端正，待人可有非分之心。想通之后，再來找本王。”

    語畢，他離開了皇后寢宮，念在夫妻情分，算是留她幾分顏面?？墒腔屎蟛⒎沁@樣想，她覺得榮灝更是護(hù)著阿嫵，而將她這結(jié)發(fā)妻扔在一旁。

    世間悲苦之事莫過于此?；屎笮挠胁桓?，誓要剝?nèi)ツ侵谎娜似?，好讓眾人知道她的真面目。無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不知這妖有何通天本領(lǐng)，竟抓不到她一絲把柄。

    阿嫵收到了風(fēng)聲，說是皇后在查麟兒溺水之事，讓她多上點心。想不到孟青偶爾也會幫她一把，而這次又算幫了她大忙。

    其實阿嫵不想動皇后，只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與她作對，擾她心煩，若不是她作梗，麟兒豈會早早離去？想到此處喚來宮婢，說備上厚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阿嫵身著素衣，入了皇后寢宮。若是皇后不肯見，之后也不會起波瀾，可她低估了那妖的厲害，只以為能降得住她。起先阿嫵有禮有節(jié)，她捏不住分毫，之后阿嫵語重心長地說了番話，倒也讓她動容。

    她說：“娘娘，并非阿嫵要爭寵。只是當(dāng)初年紀(jì)小，不明事理，如今年華已過，沒了麟兒后我又看穿了許多事，知道當(dāng)年婉兒過世，娘娘定像我一樣痛徹心肺，想來也是可憐人。阿嫵自知從前對娘娘不敬，不知如何洗清罪孽，往后阿嫵自會修身養(yǎng)性，與人為善，也好為婉兒、麟兒祈福?！?/br>
    話落，皇后不語，像是被她戳中了心中軟處，一下子失了恨的力氣。

    阿嫵端起茶盞，跪地高舉，道：“同是天涯淪落人，阿嫵知道非娘娘所為，也請娘娘原諒阿嫵過去作為，從今往后阿嫵定會安安分分，為娘娘分憂?！?/br>
    一杯解仇茶，接還是不接？皇后不甘心，可最后還是伸手接過，并扶起阿嫵，且輕喚了聲：“meimei?！?/br>
    阿嫵起身頷首，抿起一絲略苦的笑，極為美艷的唇不經(jīng)意般地往上一勾，挑動了皇后心底的妒意。

    阿嫵攜起皇后的手，低眸輕聲道：“多謝娘娘寬宏大量，阿嫵正好有件事想第一個告訴您。其實我已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因麟兒之事遲遲未報。如今我無心照顧腹中嬰兒，陛下也不愿見我，請娘娘為阿嫵出個主意，告訴阿嫵該如何是好?！?/br>
    這話如驚雷，震得皇后一愣。她千方百計想再懷一胎，可惜壞了根基只能借別人之子，本以為麟兒過世，陛下能分點心回來，沒想阿嫵又懷上了，竟還有臉面讓她出主意。

    皇后心生怒意，臉不自覺地沉下。

    阿嫵瞥見，嫣然一笑，說：“這也不知是福是禍，不該來的時候他偏來，該來的時候卻怎么也不來?！?/br>
    皇后從中聽出些許端倪，微微一怔，隨后她側(cè)首看向那張頗為得意的臉，恍然大悟。

    原來她不是來求和，而是來示威的。怒火攻心，皇后頓時變了臉色，扭曲鐵青，如同夜叉猙獰。

    “娘娘，您有想到主意了嗎？”

    阿嫵問道，如吐信毒蛇在她身邊繞著?；屎筠D(zhuǎn)身不理，阿嫵又追至她跟前，可憐兮兮地低聲道：“娘娘為何生氣？難道是阿嫵說錯話了？”

    “來人，送嫵嬪回去?！被屎蟠蠛?，拂袖將她推至一邊。阿嫵踉蹌，撞上案角，“哎喲”慘叫一聲，半跪在地。

    “娘娘，阿嫵錯了，本是無心話，卻讓娘娘誤會了。娘娘，您饒過阿嫵。”

    她邊說邊跪爬到皇后腳下攔了她的去路，皇后終于怒不可遏，瞪圓杏目，大聲喝道：“夠了！別在本宮面前裝模作樣！”

    阿嫵被她這么一吼，瑟瑟發(fā)抖，她突然抓住皇后雙手，卑微乞求：“我知道娘娘恨我，我甘愿為娘娘解恨，只求娘娘冰釋前嫌，放過阿嫵?！?/br>
    忽熱忽冷，時悲時喜。也不知是否因喪子之故，阿嫵竟有些瘋癲癡傻。皇后又怒又怕，隨手一掌揮在阿嫵臉上，“啪”，清脆一聲，眾婢見之，不由自主地抖擻了下。

    阿嫵沒了聲音，片刻后，她緩緩起身，抬頭時又換了張妖嬈邪氣的臉，嫵媚地笑著。

    “娘娘還是這么討厭阿嫵，這是為什么呢？婉兒是因娘娘而死，并非阿嫵所害，可娘娘卻害死麟兒，以此報復(fù)我，難道娘娘就沒半點愧疚之心嗎？你恨我沒關(guān)系，可你不能害我的兒?！?/br>
    “別信口雌黃！來人，送嫵妃回宮?！?/br>
    “別走！”阿嫵突然拉住皇后雙手，力氣大得幾乎將她的骨捏碎?！盀槭裁催@么恨我？為什么？”

    拉扯之際，二人扭作一團(tuán)。宮婢見之不妙，連忙上前欲勸阻，哪知好不容易將二人分開，只聽見一聲刺耳驚叫，緊接著眾人像是見到妖魔鬼怪，皆嚇得后退。

    皇后愣在原處，不知何時，自己手上多了把血淋淋的金杯果刀，而阿嫵的衣上多了一點嫣紅，這點紅如暈水的胭脂悄聲彌漫，在她胸前染出一朵碩大艷麗的海棠。

    “你……”阿嫵伸出發(fā)顫的手指向她?；屎蟛挥赏笸巳?，臉色死白?？刹恢獮楹危蝗豢匆姲炒浇悄墙z詭異的冷笑，“嗡”的一聲，腦中似有物炸開，就聽到有聲音在說：“妖死，天下太平?！?/br>
    惡自怒中來，怒由心頭生。皇后神差鬼使地沖上前，狠狠地朝阿嫵腹上刺去，帶著所有的恨，欲與她同歸于盡。

    作者有話要說：被拉到外地去苦行了一周……我胡漢三又回來啦，哈哈哈。對不起各位，俺來晚了。

    ☆、第82章 我是吃太多的第82章

    銀光襲來，阿嫵寸步不移，她怔怔地看著利刃埋入腹中，再看著它離身。鮮血如柱，眨眼的功夫染透了素衣。阿嫵不覺得疼，只是覺得力氣像被抽走了，軟軟地倒了下來。

    驚叫此起彼伏，宮侍混然無措。此刻，溫厚的皇后像變了個人，張牙舞爪地?fù)]起手中尖刀，一刀接一刀刺在嫵妃身上。

    “皇后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呀！”

    膽大的侍官終于上前，一面拿東西擋刀，一面叫人過來。待人趕到，誰都不敢傷著皇后，只大呼：“娘娘，娘娘！息怒！”

    皇后充耳不聞，雙目早被妒恨浸得通紅，露出一幅扒皮折骨的狠勁。

    她實在受夠了，不想再為賢妻之名裝作若無其事，也不想過著活寡般的日子。她要將這毀了她妖婦剁碎嚼爛，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怒火攻心迷了神志，皇后發(fā)出一陣刺耳恐怖的狂笑，手如利爪摳向阿嫵的眼。

    千鈞一發(fā)，榮灝終于來了，跨入殿門的剎那，他神色僵硬，臉色白中泛青。見到此情此景，他顧不得下令，親自上前將皇后拉開，奪了她手中血刃。

    皇后一趄，摔倒在地。眾目睽睽之下，她埋首大哭，撕心裂肺地怪嚎。幾年的隱忍崩得四分五裂，她手上的鮮紅未嘗不是心中血淚。

    一出戲，繽紛落幕。戲中人皆已成傷。

    宮侍們七手八腳地將皇后攙起，臨走之前，她不甘地扭身，失魂落魄地望著榮灝，含糊低語：“為何你不明白？為何你看不出來……她是妖孽，是來害我們的……”

    榮灝沒能聽到，他被地上血泊震攝了魂，傻傻地怔在那兒。阿嫵背靠案腳，兩腿屈著，她一手緊按傷處，血仍是不停溢出指縫。她的臉猶如一張紙糊的面具，霜似的白。

    不想死……不能就這么死……

    阿嫵咬著一絲不甘，殘喘，最后支撐不住，無力倒下。迷離之時，她看到了榮灝，他像是捧著她的臉，和她說話。阿嫵什么都聽不清，顫巍巍地伸出手。他忙將它裹到掌中，在她耳旁念了一

    句話。

    他說什么她沒聽見，阿嫵只記得那日的紅，像是要把整個宮都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