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孟先生,你這般說難道不信我?” 小魚的語氣比底氣足,孟青從她眼里找不到半絲心虛,她看起人來直勾勾的,大膽得近乎挑逗。 “不敢。”孟青拱手垂眸。“姑娘說什么就是什么,我想你比我在行。不過有一件我比姑娘明白,不知姑娘可否靜心聽孟某啰嗦?” “我洗耳恭聽。” 孟青斂了笑,神色肅然,然后給小魚說了個故事。 “從前林子里有三只老虎,兩只勤快一只懶,豺狼野豹都笑那只懶老虎,說‘你呀你,懶成這樣遲早餓死’,懶老虎不搭理,依舊打盹曬太陽,等另外兩只老虎回來送給他吃?!?/br> “日子久了,他的爪子鈍了,身子也肥了,連喘氣都費勁,然后它們又笑他‘瞧啊,這只老虎不能動,咱們別怕他。’說完,豺狼野豹就從他眼皮子底下走過去,然而第一天,少了一只、第二天,少了一只、第三天,豺狼野豹都不見了。另外兩只老虎回來時,覺得奇怪就問‘豺狼呢?’懶老虎仍不搭理,其中一只見他越來越?jīng)]威風,就想以后不必給他送食了,他每天少給一點,每天少給一點……到最后,他也不見了。你知道他們?nèi)ツ膬毫藛???/br> 孟青笑得突兀,白牙森森。 “他們都在懶老虎的肚子里呢,他爪子鈍了,身子肥了,可是牙還尖著,只是沒露出來罷了,他肚子餓了,連自家人都會吃。” “你就是那只被吃掉的老虎?”小魚彎起眼眸,笑得無邪。 孟青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 “不對,我是救他的那只,可救得了第一次,不一定救得了第二次。” 小魚沉默不語,她沒見過胖老虎露牙,只見過鈍掉的爪子。 孟青又道:“那只小老虎可笨著,聽了狐貍的話就想著造反。他也不想想,老虎怎么能和狐貍在一塊兒?更何況狐貍的話不能信?!?/br> 小魚聽后眉頭微動,她每句話都是真心的,從沒想過騙他。而孟青不會信,他見識過她的狡猾,明白她的城府,潘逸怎能敵得地這妖? 孟青聽不到小魚回話,只好一字一頓嚴聲告知:“他們家只有他這顆獨苗,你別去害他。” 什么時候喜歡成了害人了?小魚覺得好笑,忍俊不禁。她兩掌拍上桌子,猛撐起身,怒顏一轉又成了妖媚的笑。 “孟先生真會說故事,可惜我不愛聽?!?/br> “不愛聽也得聽?!痹捖?,孟青將一封書信擱到案上,上書潘父之名,下有潘逸之印。 “這信我沒幫他寄,我也不能寄。其父四十才得子,為他花去不少心血,你可明白其中后果?” 先是忠后是孝,忠孝二字便能將人壓得死死,誰能斗得過天道倫常? 小魚啞然。終于拿捏到她一絲軟肋,孟青像是松了口氣。 “若你真的喜歡他、為他好,就離他遠些吧。姑娘可是從王府中出來的人,沒人能招惹。” 孟青誠心忠告,在意潘逸安危前程。小魚明白得很,可心中不甘逼得她無法低頭,她倔強地撐著半絲尊嚴,極輕蔑地哼笑一聲。 “孟先生,我累了。不陪你多聊,告辭?!?/br> 話落,她徑直離去。孟青沒見她懊喪,也沒見她悲憤,最后那一抹笑像是謎,令他不知所措。 離府之后,小魚又疲憊了幾分,她反復咀嚼孟青的話,想要挑出反駁的地方卻敗下陣來。 孟青說得巧妙至極,每句話隱意其深,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她,可是言行之間又顯得那般得體。她被他的話困住了,因為她是榮灝的嫵娘、周國的公主,而不是潘逸的小魚。她骯臟、狡詐,配不上單純憨直的他。 想到此處,小魚難過萬分,胃中突然翻涌,她忍不住嘔了下。玉暄出門正好撞見,以為她是病了,不禁關切問道:“阿姐,沒事吧?” 小魚拍撫胸口,笑著搖頭,輕描淡寫化去眉間悲色。 玉暄不信,不禁抱怨:“他們催得這么般緊,莫非逼死人不成?” 小魚沒聽明白,不由問他:“誰來催過?” 玉暄抿起嘴,猶豫半晌才道:“王爺那邊來人了,說是圖樣給的不對。請你過去?!?/br> 小魚心里一沉,隨即無奈輕笑。 “今天什么日子?真是奇怪了?!?/br> 話音剛落,就有人請嫵娘入府,這墻似生了眼,她一到榮灝就知道了。阿嫵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出來。她略施粉黛掩住蒼白面色,還特意換了身絳紫立領胡服,把自己包得死緊。 入王府時近晌午,入廳就見一桌美酒佳肴,像是有意候在那處。婢仆垂首侍立,模樣莊重。阿嫵往兩側看去,心想:眾目睽睽的,他應該還要這張臉。 阿嫵謝過引路小廝朝內(nèi)走去。她如團火,燃得妖艷,榮灝側身恰巧看見。四目交錯,恍若昔日,只是那雙漂亮清眸沒了笑意,冷冷垂下。 阿嫵施禮,恭敬端莊。 阿嫵施禮,恭敬端莊。 榮灝抬手,輕聲道:“免了,我們這么熟,你還客氣什么?!?/br> 這話聽來大方,似乎還帶了弦外之音。語畢,他看向阿嫵,半瞇的眸子似笑非笑。阿嫵也看著他,明眸如鏡,將他嬉皮冷冷地彈了回去。 “殿下找我過來,可是商議圖樣之事?” 她開門見山,不講情分。榮灝不答,張嘴就扯到別它。 “還未用飯?正好,坐下一塊兒吃?!?/br> 他請她入席,舉手投足彬彬有禮。見慣他倨傲,這倒讓阿嫵有些不自在,她猶豫半晌,之后還是給了幾分他臉面。 榮灝親手為她斟酒,細長手指持起玉壺,不疾不緩傾下幾分。阿嫵盯著緩淌出壺口的瓊漿出了神,上次共飲好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她忍不住朝他看去,還是那張臉,微挑的長眼七分妖三分邪。 榮灝頓了手勢,鳳眸瞥向她的眼,阿嫵沒回避,依然直勾勾地看著。榮灝彎起眸,邪氣地笑問:“我的臉有這般好看?” 他似得意挑眉,阿嫵翻他個白眼。他敬酒,阿嫵不肯碰杯。 榮灝道:“你不會在怕我在酒里做手腳?那我先干為敬?!?/br> 說著,他端起玉盞仰頭飲下,而后倒杯示盡。 阿嫵依舊不碰,只道:“殿下說圖樣不對,請問哪處圖樣?” 她就是個木頭,木訥生硬,張嘴咬不動,嚼還磕牙。榮灝擰眉,想當初的小嫵水靈可人,如今還是這張臉,人卻不如從前。 榮灝放下玉盞起身,走到屏風旁停了步,側身見她沒跟來便招了下手。阿嫵思忖,起身上前,隨他身后入了側廳。 ☆、第44章 我是進小黑屋的第44章 側廳弄得像書齋,墻上貼滿圖樣,旁邊書案上的紙堆積如山,一張小榻是臨時搬來的,可憐巴巴地擠在角落。 “莫非這幾天他都睡這處?”阿嫵暗自思忖,此處離器庫最近,出門彎條巷子的方便,有大宅深院不去住,偏偏呆在這處,真不像榮灝為人。 阿嫵未露異色,也不去多問。她看向墻上圖樣仔細琢磨,這右下角有印的是她給的,而另幾張無印的又是什么? “你給的圖樣缺了最重要的幾張,我給它補上了?!?/br> 榮灝似看出她的心思,湊到她耳旁輕輕地說了句,一股甜香如游絲,鉆到阿嫵鼻子底下。阿嫵故作鎮(zhèn)定,回過頭時,他在笑,薄唇往上微揚,意味深長。 “看來你的人靠不住,最后非得我親自動手?!?/br> 說著,他的手指叩上中間圖稿上,墨色還新,像是剛畫不久。 阿嫵明白得很,她知道工圖有誤,因為藍若故意在她后背留有空白,暗里坑了她一把。如今事已敗露,她也不覺恐慌,只是好奇榮灝如何填這個缺。阿嫵往四處輕瞥,見案上有幾幅精密機械圖樣,上有朱砂勾過。 “這又如何呢?” 阿嫵邊說邊走過去,拿起其中一幅圖樣,她面上看不出心虛,比榮灝想得穩(wěn)當。 榮灝一笑,回她:“關系可大著呢。我有了飛火流星,你便沒用處了,我不想白養(yǎng)兩個人。” 聲音雖柔,可語意卻是扎心刺骨。阿嫵落了下峰,手中無兵可用,她低估了榮灝,不禁想起孟青先前說得那番話。 莫非這就是他的牙?阿嫵冷笑,這般的牙還不夠利,咬在她身上絲毫不痛。 “殿下說話未免小家子氣了,好歹我也給了圖,何來白養(yǎng)?再說你怎知我沒用,沒有我,這場仗榮國贏不了!” 榮灝聽后啞然失笑,隨后皺起眉直搖頭。 “好大的口氣,為何沒你會贏不了?” 阿嫵嫣然一笑,道:“‘知已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跟了他八年,他身上有幾條疤我都一清二楚?!?/br> 說著,她看向榮灝,眼中喻意頗深。 榮灝哧笑一聲,不以為然。他走到阿嫵面前,近得曖昧。 “那我身上有幾道疤,你可知道?” 阿嫵垂眸,身子微側躲過伸來的賊手。 “王爺,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如今你想如何呢?” 榮灝討了個沒趣,倒沒露尷尬之色。他收手負于身后,道:“我們重新談談那筆交易,怎么算我都覺得吃虧。你說幫我奪天下,我沒見你有何本事。今早收到線報,周王的兵馬已經(jīng)出城。過個十天半個月大約就到平洲了,而飛火流星制完也得這么些日子,你說你是他肚子里的蟲,那么告訴本王,應該如何是好?撤還是不撤?” 阿嫵打量他半會兒,說:“你早就打定主意,何需問我?” 榮灝哼笑,低頭在房中踱了兩步。 “這當然要問你,沒有你可就沒這回事了,若把你送回去,說不定能省不少心?!?/br> “隨你的便,把我送回去請趁早,到時兵臨城下就晚了?!?/br> “你還真不怕死?”榮灝瞇起眼,又是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阿嫵轉過頭,直視他的眸子里泛出淡琥珀色。 榮灝笑笑,又道:“真可惜你弟弟不像你,說到死他是怕得要命?!?/br> 提到玉暄,阿嫵徒然色變,她瞪著榮灝,抿緊了嘴。榮灝勾唇冷笑,眼梢露出得意。 “放心,我沒周王無恥。不過若是要做,我能做得比他更無恥。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 阿嫵轉頭,不自覺地吐出口氣,隨即又像想到什么,揚起了唇角。 “其實你也沒多大勝算,不是嗎?有沒有我這場仗都會打,大家心里都清楚。的確我也該謝你救我一命,至于如何怎么個謝法。我說了,我會替你奪天下?!?/br> 榮灝凝住了神色,他突然伸手輕觸她頰邊碎發(fā),然后捏上一縷縈縈繞上指尖。 “為什么我們不能和從前一樣?我以為我救你,真是為了要玉氏王印和寶圖嗎?其實最沒良心的人是你……” 難得的溫柔令阿嫵錯愕,她抬頭看著他,猶如初見。 “騙人很累,我不想再騙了。再說王爺身邊美人如過江之鯽,怎會惦記不真心的阿嫵呢?” 她睜大清眸,天真無邪。榮灝一下子擰緊劍眉,眼含慍怒。 果然,天底下最沒良心的人是她。 “說得有理?!睒s灝松開她的發(fā),慢慢放下手?!拔沂遣辉摰胗浤?。我惦記得是你當初給我下的*散?!?/br> 話落,阿嫵嗅到一絲不祥,還來不及多想,只覺得眼花頭沉,忍不住往前一傾,正巧落到他懷里。 “你……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