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同知吃了一驚,但未失態(tài),他壓低腦袋,恭敬道:“殿下,微臣不曾聽過。” “哦?可是坊間流傳得可厲害了,他們說這里有兩位爺,橫數(shù)豎數(shù),我都是排第二?!?/br> “殿下,這……這……這定是居心叵測之徒坑蒙殿下,微臣這就去查個水落石出。”說著,同知兩手緊握成拳,義憤填膺。 榮灝勾下唇角,搖起手中玉扇,道:“罷了,罷了。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至于你先前說的賊人就全都砍了吧,人頭掛于城門之上并昭示天下:若敢貪臟枉法,嚴懲不怠?!?/br> 榮灝說得輕巧,砍三十九個人的腦袋就像殺三十九只雞。 這下同知的臉?biāo)祝尖馄?,說:“殿下,畢竟人命關(guān)天,一下子殺這么多人怕是不合適?!?/br> “那你說砍多少人?” “這……” “這樣吧,砍去首賊十人,其余黥面發(fā)配。這事就交于你去辦?!?/br> “呃……”同知面露難色。“微臣不知有句話當(dāng)不當(dāng)講?!?/br> “不當(dāng)講?!?/br> 榮灝突然轉(zhuǎn)過身,收緊手中折扇,低聲道:“怎么?同知大人覺得砍少了?” 他的眼神凌厲如劍,不見先前渾渾噩噩之狀。 同知暗驚,像被他看穿心思一時惶恐萬分。他屈膝彎腰,顫聲回道:“這……微臣就照王爺意思去辦?!?/br> 榮灝頷首,唇角一勾,揮袖將同知打發(fā)。走了幾步,見一片月季花繁葉茂,他伸手拈下片略有長歪的葉,兩指擰搓葉梗,漫不經(jīng)心道:“這葉長得不好,全撥了吧?!?/br> 內(nèi)侍福佑低頭領(lǐng)命,悄聲吩咐完左右后,又隨榮灝身后走上石橋。 清池中的幽蓮含苞欲放,榮灝不禁駐足,望著婀娜出了神。 福佑順著他所望方向看去。荷塘邊,柳蔭下,俏影如畫。 福佑心領(lǐng)神會,恭敬上前低頭道:“書齋的花兒不夠嬌艷,奴讓阿五送上一盆?!?/br> 榮灝凝住目光,思量片刻點頭道好。 王嬤嬤找來時,阿五正在清池邊喂魚。錦鯉一嗅到生人味,紛紛游走。阿五回頭,看到一雙肥腳便起身福禮。 王嬤嬤不溫不火地說道:“買你可不是讓你來玩的,書齋等著花呢,還不捧兩株好的去?” 阿五頷首,匆匆回到花苑。交頭接耳的婢女們見到她來一下子散開了。有個直腸子的姑娘忍不住嚷嚷: “今天出怪事了,竟然要粗使丫頭送花去,平日不都是幽蘭居自己來取的嗎?唉,我們命苦,不值五十兩銀子,擺明了不討人喜歡。” 阿五裝作不懂,挑了盆粉中帶紫的芍藥準(zhǔn)備送去。剛捧起,她不禁思忖,然后放下花盆,抓把黑泥放在手心來回搓幾下。 阿五臟兮兮地去了幽蘭居,入了月牙門洞就見福佑候在檐下。她把花盆放至院角,福佑突然發(fā)話: “誰讓你把花放這兒?快放里頭去!” 阿五照他的話做了,她輕輕走進書齋,剛將芍藥放置花架上。這時,又有人道:“搬這邊來?!?/br> 極好聽的聲音,就是有點冷。 阿五僵了片刻,回過神后四處尋聲。 天青色的紗橫隔齋內(nèi),紗后身影朦朧。 阿五略驚,遲疑小會兒后便捧上花盆,撩起云紗。玉珠叮叮作響,簾后人像是沒聽到動靜,依舊埋首作畫。 阿五悄悄把花放下,恭敬揖禮。榮灝瞥見一抹嫩綠輕晃,似有離開之意,便沉聲道:“沒讓你走。” 阿五止住腳步,往那兒看去。他一手扶袖,一手執(zhí)筆,正細細勾勒紙上牡丹。執(zhí)筆的手纖長光滑,如玉雕琢。阿五忍不住順著它往上看去,眼波滑過錦緞金絲,最終定在了他的臉上。 榮灝長得略陰柔,眼梢微挑,鼻梁挺直,唇薄且紅潤。國君四子郎獨絕艷,世無其二,阿五卻覺得他不如潘逸耐看。想著,榮灝忽然抬起頭,著實嚇了她一跳。 榮灝輕挑劍眉,問:“我可比畫好看?” 阿五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后,她極自然地垂下眼眸,欠身道:“恕奴愚笨,奴不懂畫?!?/br> 榮灝像是沒聽到,把筆擱上,卷袖凈手。阿五立在原處,不知將架上白巾遞上。 見她木訥,榮灝似有不悅,劍眉擰起,道:“還不把布巾遞來?” 阿五伸出兩只污黑小手,面露為難。 “殿下,奴手臟遞不得,奴幫你喚人去?!闭f著,她退到簾后,欲到門外喚人。 “慢著。盆里有水,洗干凈過來?!睒s灝低聲命道,話落,轉(zhuǎn)身走至屏風(fēng)后。 阿五探首,隱約見其后有張錦榻,思忖片刻,又道:“殿下,奴不敢?!?/br> 一而再、再而三,榮灝的興致終于被她推沒了。他走出屏風(fēng),踱步到她面前,兩眼如刀狠狠地在她身上剜了圈。 “你是真不敢,還是假不敢。” 阿五立刻垂眸鞠身,惶惑不已。 “恕……恕奴愚笨。奴真不敢。” 粉腮含羞,菱嘴淺抿。她有些害怕,柔弱雙肩輕顫。榮灝怒氣被這嬌媚磨消了,他抬手扯下架上布巾,沾上水一點一點地把她手擦干凈。 污黑小手漸漸露出原貌,白如霜雪,柔若無骨。榮灝把它放到鼻下輕嗅,隱隱地有股茉莉香。 阿五忐忑不安,沒來由的劫亂了她的分寸。她不自覺地手抽走,往簾邊退。 榮灝莫名笑了起來,笑聲爽朗不羈,還帶了些許輕蔑。 “我記得你膽子沒那么小。當(dāng)初在市集,你那般看著我,沒見你怕?!?/br> 他記得籠子里的她,在掀起黑簾的剎那,她就像只沉淀千年媚惑的妖,用那雙眸子直勾勾地看著他,用眼神向他乞求。而現(xiàn)在她卻像良家女,懵懵懂懂,一副明眸清澈無辜。 這不過是女人的手段,榮灝不屑一顧。他攔腰將她抱起,繞過屏風(fēng)上了錦榻。 阿五知道這天遲早會來,多少有所打算。然而腦子里突然閃過個人,所想所念又全都亂了。 “今日奴身子不方便,沒辦法伺候您?!?/br> 阿五抱著一絲僥幸,榮灝并未停下,他解了她胸前綢帶,脫去她鵝黃薄衫,把手探入她的胸抹。 阿五急了,連忙雙手護胸扭過身,失聲叫道:“不行!” 榮灝微愣,似乎被她的獅子吼嚇到了。阿五緩回神,后悔已來不及。她連忙跪地,凄聲道:“奴今日不便,還望殿下恕罪?!?/br> 榮灝輕哼,斜眼瞥著跪地的她。微挑的鳳眸幽暗,似笑非笑。 “下去吧。沒你事了。” ☆、第6章 我是安分守已的第六章 事后,榮灝沒來找她,風(fēng)平浪靜地過了幾天好日子。阿五繼續(xù)擺弄她的罌粟花,還有池子里的錦鯉。魚兒悠哉,覺不得愁。阿五很羨慕,曾幾何時她也像它們一樣,歡快無憂。 “小豆兒別鬧,到旁邊去?!?/br> “胖丫早上不是剛喂過,又來討食?” “蔡姥姥,你怎么游得這么慢,是不是腿疼?” …… 阿五給每條錦鯉都取了名字,每當(dāng)她來,它們都會靠過來探頭擺尾。 突然,池中多出個倒影,把她的魚兒全都驚走了。 阿五看到青澀俊俏的笑顏,不自覺地壓低臉。潘逸見狀以為她是怕被人撞見,就往四處張望。 “別怕,這里沒人。” 阿五仍低著頭,待腮頰潮紅褪去,才敢抬眸。 “你來這里做什么?” 如今阿五有些不待見他,說話不如平常。潘逸不知自己又做錯了什么,好些天了,他都在園子里等,她卻沒來。 “我想你……怎么沒來?!?/br> 潘逸吞吞吐吐,原來只想著那三個字,卻不自覺地多出后半句話。阿五腮頰微漲,她又把頭低下,逗弄水里的魚兒。 見她不冷不熱,潘逸如油煎火烤,他也不顧旁邊是否有人,蹲到她身邊急切問道:“小魚,你為什么不理我?我有做錯事了嗎?” “沒有?!?/br> “那你為什么不理我?!?/br> “不想理?!?/br> 潘逸頓時語塞,他抓耳撓腮,苦思冥想,終于記起原由。 “該不會氣我失約吧?那天事出緊急,我實在沒法脫身?!?/br> 不是這件事。阿五心里念叨,可是為了掩住心事,她也就順著他的話,隨意問道:“什么事有這么重要?” 果然!找到癥結(jié)潘逸心里痛快了,他湊近小魚,靦腆地笑了笑。 “這個沒法兒告訴你,過幾天你定會知道?!?/br> “什么事連我都不能說?” 阿五撅嘴,翻他個白眼。潘逸依然在笑,只是很勉強。 “真不能說,你別怪我?!?/br> 過了三天,潘逸不能說的事大白于天下。 富貴樓的洪二爺被人密告私制龍袍,有謀反之意。燕王榮灝親自帶兵入其府,在牌匾后搜出龍袍一件,幾封通敵密函。 鐵證如山,洪二爺就地正法并誅連其九族。之后上至同知、下至縣令全部革職查辦。榮灝所呆的遼州血洗七日。阿五聽說,地都變紅了,只有燕王府這一片是干凈的。 原來榮灝是這樣的人物。阿五慶幸當(dāng)初選了他,要不然自己也成富貴樓里的一縷魂。 只是如今她該怎么選? 夜沉了,白日躁熱仍未散去。這幾日燕王府熱鬧,近兩更天,依然燈火通明,鶯歌竹樂隱約可聞。 婢女們都坐在院里聊天扇扇,說哪個伶人唱得好。阿五趁她們熱絡(luò)便悄悄離了院子。 月光如水,悄然而淌。池中蓮荷已嬌艷,婀娜萬千。 “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