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初次相見,沒人敢在他面前造次?;焓炝?,人人道是——草包?!耙孕窝a缺”用在他身上再恰當不過了。 水袖輕舞,鶯喉高提。臺上正唱一出才子佳人。 天碧色的紗,金絲繞的流蘇。亭中帷布垂地。這戲里,戲外,只隔著道朦朧。 微風拂過,碧紗如水。亭中人提筆卷墨,在宣紙上落下兩個豪邁大字。 “好!王爺這字世間無二?。 笔晨图娂娐N指大贊。 榮灝抿緊薄唇,三指輕執(zhí)紫竹筆桿,又認真地寫了二字。一筆落,一筆提,墨染之間,沁淡了香爐獸口飄來的西域奇香。 “好!” 拍掌之聲蓋過伶人妙喉。榮灝看著自己寫得這四個字也頗為滿意。他拿起熱巾拭手,隨后指著兩幅大字問。 “哪幅好?” 一幅寫著“無為”,另一幅寫著“中庸”,看起來半斤八兩,但又不得不挑出一個尖。 “回王爺,鄙人覺得這‘無為’二字寫得甚妙。剛勁有力,筆鋒錯落有致,實屬佳作?!?/br> 話落,眾人齊聲附和。 榮灝仔細比了這二副,頷首贊同。 “來人,將‘無為’裝裱送去給我父王,讓他看看我在這兒習的好字。” 眾人一聽,嚇得臉色刷白。若是從一德高望重之人筆下寫出“無為”,那定是指道家之懸妙,而榮灝寫出“無為”送給國君……這不是找死嗎? 侍童手腳利索,“唰”一下收走大字要去裝裱。眾食客大驚,一人忙出頭說:“殿下,鄙人覺得那‘中庸’二字更妙,特別是這“庸”字,筆畫繁復,可殿下寫得王氣十足啊!” “對對對!沒錯!”眾人再次附和,不約而同狂點頭。 榮灝再次端詳,最后拍板道:“那這副也裱了送給父王去?!?/br> 眾人又大驚,如今這世道一個“中庸”,一個“無為”簡直就是在打國君臉,而且還是兩次。 “殿下,要不您……” 后半句還沒說出口,潘逸就滿面春風地走入亭中,榮灝見到他立即把侍童招回,然后抖開宣紙問他:“這兩幅字,哪幅寫的好?” 潘逸眉頭緊皺,直搖頭:“都不好?!?/br> 話音剛落,眾食客抖擻。榮灝眼神一凌,神色更加冷峻,他瞥了眼那群只會奉承拍馬之人,揉撕了手中兩副大字。 “各賞五十大板,打完攆出去!” 話音剛落,眾食客紛紛跪地求饒,哭天喊地,叫爹叫娘。 榮灝嫌這聲音煩人,又冷冷地補上句:“用泥巴糊了他們的嘴,別礙著我聽戲?!?/br> “是!” 侍衛(wèi)領命,上前將這一干混飯吃的拉出亭外,扒了褲子舉刀就往他們屁股上打,噼啪一頓響,就像在替臺上打戲喝彩。 榮灝正身坐下,侍女們忙遞上香茗,小心撩開亭前朦朧紗。 “講實話真這么難嗎?” 榮灝劍眉微挑,似有幾分郁悶。侍姬將他最愛的桂花糕送至嘴邊,被他一手揮開。 潘逸憨笑,聽到旁邊傳來的悶嚎,又為難地皺起眉。 榮灝不悅,道:“再出聲,就把他們打暈!” 話落,悶嚎果然輕得聽不見。伶人轉音分外清脆。 侍姬揉肩揉得不舒服,榮灝抬手將她打發(fā)了。人一走,潘逸就拿起碟里的糕點一口塞到嘴里,再倒上盞茶一股腦兒喝干。 看他饞得像猴,榮灝臉上的冰就化去一半。他把桂花糕推至他面前,隨后說道:“這些日子怪無聊的,總覺得少了些什么?!?/br> 潘逸鼓囊著腮幫,含糊問道:“少什么?” 榮灝凝了神色,思忖半晌。 他待在此地一年多,政績?yōu)榱?、?zhàn)績也為零,倒是戲班子換了一簇又一簇,還有院中的鶯鶯燕燕。戲聽多了膩,美人看多了也膩,若是被人告狀說他不干事,這輩子也別想回都城了。 榮灝沉思時,神色極嚴肅,看起來正經(jīng),實則都是些歪點子。這都是潘逸的經(jīng)驗之談。果然,榮灝拍下扶手,嘴一張就蹦出來句:“把那些將軍叫過來,本王要設宴款侍?!?/br> “噗”的一下,潘逸把茶噴出半丈。 “將軍來了,誰守邊關???” “不都有副將在?對了,記得那潘老將軍不是你二叔?” “沒錯,他正是我二叔。” 提及潘老,潘逸臉上浮出幾分得意。 “那好,你把他叫來,你替他坐陣?!?/br> “噗”,潘逸又噴了口茶。 “這可萬萬使不得,功夫我有,可是領兵打仗我從來沒干過啊!” 潘逸叫苦不迭。榮灝不以為然,瀟灑揮袖,道:“讓你去裝裝樣子,只不過幾天的功夫怎么會有人打來,再說素聞潘將軍名聲,我正想見下他。” “陛下知道會扒你皮的?!?/br> “沒事,扒我皮他還得騎馬過來呢。我這可是巡察軍情,罵我作甚?!” 巡察軍情不去兵營,讓將軍們過來算什么巡察?敢情他是太無聊,找群人熱鬧熱鬧吧?潘逸心想。不過見榮灝怡然自得,怕是早就打定主意。 “這幾天熱了,要不你待下月初去請潘老將軍。記住,就說商議國事。”榮灝又強調了句,潘逸除了點頭之外也沒什么法子。 亭外,那些食客打得差不多了,白花花的腚都印了紅。走之前,他們不忘施禮謝恩,然后相互依扶,蹣跚離去。 一幫子人走得東倒西歪,像群老鴨哎喲哎喲地叫喚。 見此場面,潘逸忍不住開懷大笑。榮灝勾下唇角,然后端起玉盞慢條斯理抿了口茶。再抬眸時,他的目光不禁飄向院內(nèi)修剪花草的粗使丫頭。 潘逸也看到了那處,在丫頭堆里找到了一張熟悉面容。他打一激靈,忙不迭地拱手道:“殿下放心,這事我定能辦好,不過現(xiàn)手頭有事,先走了?!?/br> 榮灝點頭準了,眼睛移回戲臺上,入了神。 熙園角落里,阿五正埋首綠叢中,一手持剪,一手捧花,將長得好的月季剪下放入籃中,等會兒好給后院里的姬妾送去。 聽先前動靜,她知道又有人挨了打,府中大主子沒見過幾次,見人挨揍倒是經(jīng)常。她抬眸又窺視涼亭,卻見潘逸迎面而來。阿五忙收到目光,盯著手里的剪子,剪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輕穩(wěn)的腳步在不遠處經(jīng)過,阿五悄悄側首,眼波微動。他遲了步子,她立馬低頭,直到腳步聲走遠。 不久,阿五掇拾好碎葉,提籃將鮮花帶回后院,交給嬤嬤之后,她就去了府中的假山,那里正有個少年郎在等她。 阿五是潘逸帶回來的,是他交出的銀子,也是他牽得繩。 自那天離別后,潘逸時常會想阿五的來歷,他搞不懂那姑娘怎會被家人狠心賣掉,莫非是兒女太多,吃食不夠?又或是父母病弱,只能以女換藥?而這些事,只有阿五自個兒才知道。 前些日子下雨。一天,潘逸路經(jīng)后院,見一姑娘頂著帕子小跑。她急匆匆地將露天花盆搬到廊檐下,沒料滑了一跤?;ㄅ杷榱?,泥濺了一地,嬌艷牡丹橫臥在地,被雨水打殘了。 姑娘半坐在地,抱住殘花發(fā)愣。潘逸看她瘦小的身子淋得濕透,忍不住脫下外袍,以此作傘撐在她頭頂。 姑娘抬起頭,木訥地望著他,翦水秋瞳清澈見底。 這雙眼睛夢里見過。潘逸心弦輕顫,微微睜大了眼。阿五依舊呆愣,就和初遇時的一樣。 “你快些走,由我替你撐著?!?/br> 潘逸脫口而出,猶如許下豪言壯語。 阿五抿嘴起身,拍拍身上的泥漿跑開了,連個“謝”字也沒說。 嬤嬤過來時,潘逸就替阿五攬下這個禍事。他是主子面前的紅人,嬤嬤自然不敢責怪,只嘆牡丹命薄。 夜深人靜,潘逸將這事細嚼了番,吮著其中甜意睡了過去。沒料第二天,他又遇見了阿五。她似乎特意在暗處等著他,待他一走近,就匆忙地塞了一方絹帕,帕里包有紅棗桂圓。 潘逸沒明白她送個干嘛,想要問時,她又悄悄地跑了。紅棗桂圓暖身之物,回到房中盯著繡帕看半天,他才明白過來,這是她的謝禮。 之后,他就同阿五熟絡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總之半個月過去,他們時常會相約園中,聊會兒天說說話,亦或許只是為了見上一面。 不知不覺,潘逸念叨阿五的次數(shù)變多了,看到片葉子,都覺得翠綠得如阿五的裙。其實丫鬟的衣裳一個樣,偏偏在他眼里阿五身上的衣裳格外翠嫩。 終于,腳步聲近。轉回頭,阿五正提裙踮腳,小心繞過來。翠綠羅紗下是雙玲瓏的足,包裹在五色絲繡鞋里。 ☆、第3章 我是沒有存稿苦逼第三章 潘逸亂了心緒,他局促地站直身,一手撐石。過會兒他又覺得這姿勢不好,便斜倚松木,兩手環(huán)在胸前。 阿五看到他,彎眸淺笑,一不留神差點踩到坑洼碎石間。見此,潘逸忘了擺上好幾遍的姿勢,連忙上前扶住。待她立穩(wěn),他濃眉舒展,笑了起來。 “今天你怎么去園子里了?” 阿五抬起眸,紅潤的小嘴一抿。 “嬤嬤吩咐的,她說以后就讓我去園里修剪花草?!?/br> 她說話輕聲細氣,柔柔的,不招搖。潘逸很喜歡,忙把榮灝給的桂花糕獻給她。阿五和別的姑娘一樣,似乎也喜歡茶點小吃,她很樂意地拿了一塊往嘴里送。 潘逸忙追問:“好吃嗎?” 阿五點頭?!拔夷镆矔鲞@個?!?/br> “哦?你娘手可真巧。” “沒錯,她還會做野菜丸子和烙餅?!?/br> 她巧笑嫣然,粉腮上露出兩枚淺淺梨窩。見此,潘逸也高興起來,不過轉眼見她眼中灼輝黯淡,他又不免緊張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想家了……”說罷,阿五低頭默聲,慢慢啃起桂花糕。 思鄉(xiāng)之情悄然散開。潘逸這才察覺,相處這么久,他從沒問過她家里事。他幡然醒悟,刻意且笨拙地說道:“我也時常會想家,離家一年多,也沒收到幾封家信?!?/br> 阿五繼續(xù)啃糕,沒搭他的話茬。潘逸又仔細想想,接著又問:“你家在哪兒?” 阿五終于抬起頭,伸手指向南邊。 “就在那山后面,一天的腳程?!闭f著,阿五又低下頭,聲若蚊蠅?!懊魈焓俏夷锏纳?,我很想回去看看?!?/br> 原來她娘死了。潘逸微怔,吃驚之余不由憐憫。見她黯然神傷,他也跟著不痛快了。腦中靈光一閃,一個主意便冒了出來。 “我明天帶你回去。一天腳程,騎馬的話一會兒功夫就到了?!?/br> “真的?”阿五抬眸望向他,精致的小臉艷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