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疑惑地問道：“分兵？盛坤山的人馬只有六七千人，豈是韃子的對手？”

    范毓賓大笑道：“應(yīng)該不是對手！只是濟爾哈朗嚇破了膽，來不及等蒙古輕騎和朝鮮軍盡數(shù)撤出西灣堡，就率部逃之夭夭。盛坤山的對手，實質(zhì)上只有萬余朝鮮軍及少部分蒙古輕騎。”

    范永斗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這么說來，朝鮮軍及蒙古輕騎在盛坤山和孫傳庭的聯(lián)合打擊下，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

    “那還能活？盛坤山堵住朝鮮軍和蒙古輕騎的退路后，也不進攻，待到孫傳庭重兵趕到，方才發(fā)動沖擊，一戰(zhàn)之下，降者無數(shù)！林純鴻又得到了好幾千的免費礦工，哈哈……”

    范永斗笑著搖了搖頭：“豈止是好幾千？張鳳儀那路呢？”

    范毓賓道：“張鳳儀解救俘虜兩萬余人，財貨數(shù)量不詳。兩萬人中，大多都是宣大邊民，被黃渤遣送回家。不過，里面還有五千多敖漢四部的俘虜，被黃渤當(dāng)成了寶貝！”

    “寶貝？”

    范毓賓道：“可不是寶貝？爺爺請想，敖漢四部被濟爾哈朗滅了族，對女真韃子恨之入骨，他們在草原上又無處可去，只能依靠林純鴻方才存活，豈不是對林純鴻忠心耿耿？”

    范永斗點了點頭，表示贊同。突然，范永斗心里一動，問道：“張鳳儀將敖漢四部俘虜送往了何處？”

    范毓賓道：“自然是送往了朔州。按照朝廷的旨意，驃騎軍本就應(yīng)該在朔州駐扎。據(jù)聞，黃渤在朔州北邊劃定了將近十萬畝的草場，供敖漢四部余部放牧、生存，并放言，若有誰膽敢侵入這塊地域，必遭報復(fù)?！?/br>
    范永斗默然半晌，方說道：“可懼！可懼！趕緊將你爹喚來，我有要事吩咐！”

    ……

    范毓賓的情報還算準確，戰(zhàn)事結(jié)束后，盛坤山的確率著驃騎軍，攜帶著五千余蒙古人，前往朔州駐扎，而張鳳儀則率領(lǐng)武衛(wèi)軍過雁門關(guān)、經(jīng)代縣、太原，一路返回沁水。

    黃渤與張鳳儀的方向正好相反，從沁水過雁門關(guān)，趕到了朔州。

    朔州之北，歷來就是明軍與蒙古人拉鋸的地方，即便沒有戰(zhàn)事，也無人敢至這一帶放牧。自從林純鴻決定在朔州以北建牧場后，土地不是問題，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無人區(qū)，牧草也不是問題，那里的牧草瘋長，異常肥美，最難的問題反而是難以招募到人手。

    黃渤這段時間在山西上躥下跳，到處招募人手，但結(jié)果異常慘淡，連兩百人都未招夠。平常流民，即便餓得肚皮貼著后脊背，只要一聽說要出雁門關(guān)，就雙手連擺，堅決拒絕。

    正當(dāng)黃渤一籌莫展時，盛坤山和張鳳儀卻輕易地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黃渤大喜過望，立即至朔州劃定草場，妥善安置蒙古人。

    這幫蒙古人活下來已經(jīng)不易，沒有淪為其他部落的奴隸，更是異數(shù)，現(xiàn)在居然還能擁有草場，得到驃騎軍的保護，簡直喜出望外，視驃騎軍為再生父母。

    黃渤趁勢與蒙古人約定，每年每畝草場上繳羊毛五斤，或者上繳銅錢三百文。蒙古人滿口答應(yīng)，開始在朔州以北養(yǎng)羊、養(yǎng)馬。

    事實上，驃騎軍中，就有為數(shù)不少的蒙古人，而且這些蒙古人大多也來自靠近大明的敖漢四部。族人相見，更是兩眼淚汪汪，發(fā)誓要打過遼東，為族人報仇。蒙古人的心，迅速向荊州靠攏，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正當(dāng)黃渤忙得腳不沾地時，范毓賓忽然來到朔州，并遞來了拜帖。

    荊州方面與晉商，幾乎就是兩條平行線，雙方刻意避免在商業(yè)上有所往來，幾乎沒有什么交集。這次范毓賓突然來訪，到底所為何事？

    黃渤狐疑不定，將范毓賓迎入。范毓賓也不跟黃渤廢話，直接提出，想在朔州以北租三十萬畝的草場，租金每年十二萬圓。

    并且，范毓賓提出，荊州軍要為草場提供保護，希望所租草場，能在三一社入保。

    黃渤恨不得天下所有商人看到養(yǎng)羊之利，蜂擁而至朔州以北投資。反正朔州以北乃無主之地，荊州方面因此得到重利，勢力逐步往北拓展，深入草原深處。

    范毓賓此舉，可謂正中黃渤下懷。

    只是，黃渤知道，林純鴻極度厭惡這幫晉商，只要有機會，就狠狠打壓。林純鴻會同意與范家合作嗎？

    黃渤不敢擅專，只得坦誠相告，此事需征得荊州的同意，然后將范毓賓客客氣氣地送出朔州。

    當(dāng)林純鴻收到黃渤的匯報后，結(jié)合前段時間軍情司的情報，對范永斗的心思洞若觀火。

    范永斗徹底斷絕與滿清韃子的聯(lián)系，實力對比發(fā)生變化是最根本的原因，但陳奇瑜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不可小覷。陳奇瑜能發(fā)揮作用，最根本的因素還在于楊嗣昌的許諾。

    “楊嗣昌的志向不小啊……只可惜，腐爛到根的朝廷，能不能承載他的志向？”

    林純鴻對朝廷能否順利推動大事，持相當(dāng)懷疑的態(tài)度。

    至于范永斗想在朔北養(yǎng)羊，則是為給范家留一條后路。范永斗乃商人，商人如軍人一般，是最務(wù)實的一群人。只要范永斗眼睛沒有瞎，他一定能看出，荊州的硬實力已經(jīng)遠遠超過朝廷?，F(xiàn)在，范永斗與朝廷密切合作，戴上皇商的帽子，大明存在一天，自然有他享不盡的好處，可是，一旦朝廷被林純鴻掀翻呢？

    范永斗為了范家舉族之身家性命，不得不考慮這種可能性。

    要讓林純鴻不動范家，僅僅如沈萬山一般捐出巨額銀兩，顯然不足以保命，沈萬山死于非命，便是明證。最能讓范家安若泰山的，莫過于將范家的部分利益與荊州的利益融為一體。

    如此一來，即便林純鴻想動范家，也得顧忌傷及自身。投鼠忌器之下，給范家多穿一層保護衣。

    顯然，與黃渤一道養(yǎng)羊，置范家的利益于荊州的保護之下，置荊州的一部分財路置于范家的經(jīng)營之下，乃當(dāng)前最好的融入方式。

    林純鴻大筆一揮，同意了范毓賓的請求。

    范家與朝廷的大動作，林純鴻業(yè)已知曉，但并未放在心上。以荊州雄厚的實力，壓垮脆弱的朝廷和處于動蕩之中的范家，還不是輕而易舉？

    范家既然想做對荊州有利的事，為什么要拒絕？

    第五百六十六章 無人問津

    ?濟爾哈朗丟掉了朝鮮軍，回到遼東，皇太極并未在意。網(wǎng)區(qū)區(qū)萬余仆從軍，丟了就丟了，沒什么大不了的，還可以借機削弱朝鮮的實力，將朝鮮閹割，何樂而不為？

    至于朝鮮，難道還敢放一個屁？

    而且，這次濟爾哈朗的收獲可不小。運送至遼東的俘虜超過十五萬，而且絕大部分還是蒙古人，將蒙古人用以戰(zhàn)場上，可比漢人好使得多。另外，財貨、糧草、牛羊不計其數(shù)，正好可以用來渡過這段青黃不接的日子。

    不過，當(dāng)皇太極聽聞逃跑的蒙古俘虜在驃騎軍的保護下，安然在朔北放牧養(yǎng)羊后，大驚失色，差點暴走。

    濟爾哈朗此次出擊，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擄掠財貨，而是斬斷林純鴻通過敖漢四部獲取戰(zhàn)馬的渠道。

    哪想到，濟爾哈朗雖然暫時斬斷了荊州獲取戰(zhàn)馬的渠道，卻把驃騎軍引到了草原邊，還氣勢洶洶地宣稱對放牧者實施保護。

    從長遠看，驃騎軍靠近草原，只會讓林純鴻獲取戰(zhàn)馬更為容易，獲取量更大！

    從戰(zhàn)略上看，濟爾哈朗這次行動徹底失敗。

    熟忍孰不可忍？

    皇太極恨不得立即糾集重兵，徹底斬斷林純鴻伸往朔州的手。

    正當(dāng)皇太極幾欲抓狂時，忽然索尼前來匯報：王登庫已經(jīng)聯(lián)絡(luò)上了李自成。

    聯(lián)想到河南、陜西越來越明顯的旱災(zāi)，皇太極心里一動，轉(zhuǎn)憂為喜，心里暗道：斬斷了荊州和山西之間的聯(lián)系，看你如何獲得戰(zhàn)馬！

    皇太極聲色俱厲地對索尼下令道：“要王登庫加緊動作，李自成需要什么，即使白送，也在所不惜！”

    ……

    不說皇太極長袖善舞，一心給明廷和荊州制造麻煩，也不說驃騎軍放飛于茫茫大草原，協(xié)同黃渤在朔北建立養(yǎng)馬場，只說江南常熟忽然到了一群尷尬人，居然在常熟顧山開壇講學(xué)，也不講什么圣人之言、陽明心學(xué)，專講“思辯學(xué)”。

    這群人自然不是別人，乃春雨行動的得力悍將。

    初，行知書堂祭酒朱之瑜，發(fā)函至北京、南京國子監(jiān)、虞山學(xué)派、復(fù)社，聯(lián)系學(xué)術(shù)交流事宜。北京、南京國子監(jiān)接到函件后，不敢擅專，迅速報至禮部。禮部郎中楊一仁與尚書林欲楫發(fā)生激烈爭吵，林欲楫力主拒絕交流，并擺出了國子監(jiān)習(xí)圣人之言、孔孟之道，怎么能與邪魔外道交流？

    同時，林欲楫拿出朱之瑜擬定的名單，稱這些人一半以上皆無功名，且功名最高者只有舉人，無一進士，國子監(jiān)內(nèi)，多名宿大儒，如何交流？

    楊一仁反唇相譏，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既然行知書堂敢來，為何國子監(jiān)反而不敢接受？難道國子監(jiān)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壓根不敢交流？

    雙方你來我往，吵得甚是激烈。最終，林欲楫上奏章彈劾楊一仁，稱楊一仁目無官長，欲將邪魔外道引入國子監(jiān)。

    朱由檢、楊嗣昌及大部分朝臣皆對所謂的交流呲之以鼻，堅決反對，于是，春雨行動試圖在國子監(jiān)率先開始的目標受到了挫折。

    這在唐文介的預(yù)料之中，并不覺得奇怪。

    只是，虞山學(xué)派的反應(yīng)就有點讓人捉摸不定了。函件發(fā)送至常熟后，居然沒有收到任何回音，錢謙益既不說可以，也不說否，讓唐文介摸不著頭腦。

    倒是復(fù)社張縛爽快，欣然應(yīng)同，并約定了時間，將交流點安排在了虎丘。

    唐文介見錢謙益對函件不理不睬，認為首先在常熟掀起風(fēng)潮，能夠讓春雨行動影響力更廣。于是，他決定派精干力量至顧山開壇講學(xué)，以思辯學(xué)為開端，步步推進。

    以思辯學(xué)為開端，則出于林純鴻的授意。林純鴻覺得，漢人的思維重感性、輕理性、輕推理，這種思維習(xí)慣不足以推動科學(xué)時代的來臨。以思辯學(xué)改變漢人的思維方式，就成了林純鴻著力推動的重中之重。

    于是，離虞山僅有二十里之遙的顧山，響起了通俗易懂的講學(xué)聲。

    紅豆山莊內(nèi)，瞿式耜不停地走來走去，錢謙益則躺在樹蔭下，享受著小婢搖扇帶來的片刻涼爽。

    “侮辱，這是赤裸裸的侮辱！林小三都欺負上常熟來了，老師怎么忍得下這口氣？”

    聽聞行知書堂公然在顧山開壇講學(xué)，瞿式耜氣得臉都綠了，不停地咒罵，顯得焦慮萬分。

    哪想到，錢謙益安若泰山，神定氣閑地說道：“你停下來休息片刻，在這里轉(zhuǎn)得我頭暈，你不嫌累?。俊?/br>
    “老師，這是打您老人家的臉??！”

    瞿式耜從懷里掏出一份當(dāng)?shù)匦?，擺在錢謙益面前，報紙的頭條，赫然印著“行知書堂公然挑釁，牧齋先生應(yīng)對失據(jù)”。這篇報道，對錢謙益頗多侮辱之辭，瞿式耜見了后，本想瞞著錢謙益，現(xiàn)在見錢謙益一點也不著急，方拿了出來。

    錢謙益稍稍瞄了一眼，笑道：“小報胡言亂語，理會它作甚？一看就知道是林小三宣傳造勢。他想打為師的臉，要打得到才算本事！”

    “老師……”

    錢謙益揮手道：“且先看看行知書堂講什么再說！肚子里得有貨才行，否則自取其辱?！?/br>
    瞿式耜明白了錢謙益的意思，若行知書堂在顧山講學(xué)無人理會，丟人的只能是林純鴻，現(xiàn)在事情還沒有眉目，何必和林純鴻計較？

    瞿式耜一想，確實如此。錢謙益學(xué)識名聞天下，豈是行知書堂那幫野路子出身的人所能比？

    想到這里，瞿式耜喚來自己隨身的一個小童，吩咐道：“你去看看，看顧山那邊講什么？”

    小童應(yīng)聲而出，瞿式耜方才安靜下來，等待小童回報。

    足足過了三個多時辰，夕陽如血時，小童方才從顧山返回，匯報道：“他們講什么命題、定義、真?zhèn)沃惖臇|西，我也聽不懂。聽的人也不多，多數(shù)是路過顧山，見有人講學(xué)，一時好奇，過去看看。”

    錢謙益和瞿式耜面面相覷，不知命題、真?zhèn)沃惖耐嬉獾降资鞘裁礀|西。不過，是什么東西關(guān)他倆何事，他們唯一關(guān)注的事情便是影響力大不大。

    既然只有販夫走卒偶爾一觀，兩人徹底放下心來。瞿式耜更是放聲大笑：“可憐可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

    第二日，《揚州時報》等荊州所控的報紙，將第一日講學(xué)內(nèi)容全文刊發(fā)，由于內(nèi)容枯燥無味，致使當(dāng)日報紙銷量大跌，就連茶館里的讀報的先生，也略過不讀。

    比報紙更為慘淡的是，販夫走卒們已知曉顧山發(fā)生了何事，連上前看看的興趣都沒有。顧山腳下，除了講學(xué)之人，僅僅只有寥寥十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文介安排的托兒。

    這種情形，在錢謙益、瞿式耜的意料之中。瞿式耜抱著頭大笑，笑得十分暢快，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人杰地靈，以江南為最，荊州暴富，自然脫不了土豪的嘴臉！什么叫沐猴而冠，看看林小三，就知道了?！?/br>
    瞿式耜的話，非常惡毒，錢謙益雖聽得不舒服，倒沒說什么。

    瞿式耜又接著說道：“不如在《虞山學(xué)報》上發(fā)一份報道，向天下士子展示林小三的風(fēng)采?！?/br>
    《虞山學(xué)報》乃錢謙益、瞿式耜等虞山學(xué)派骨干所創(chuàng)。自創(chuàng)立以來，就成了東林黨的喉舌，在江南乃至京師，都有一定的影響力。

    錢謙益笑著搖了搖頭，道：“別發(fā)這份報道，憑地降了學(xué)報的格調(diào)，我們只管看熱鬧就是，自有人尋林小三的晦氣?！?/br>
    ……

    錢謙益所料果然不差，第三日，金陵時報就登了一塊豆腐塊大的報道，稱行知書堂自不量力，自尋其辱，欲圖挑戰(zhàn)錢謙益，遭遇慘敗；錢謙益高風(fēng)亮節(jié)，至始至終，未措一辭。

    經(jīng)歷了五六年的發(fā)展，報紙已經(jīng)深入江南、荊州每個角落，不僅讀書人知曉林純鴻為了挑戰(zhàn)錢謙益的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派人在顧山講學(xué)，就連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幾年前的罵戰(zhàn)，再一次拉開了序幕。

    不過，與前幾年的來勢洶洶、摧枯拉朽相比，這次荊州明顯顯得疲軟。

    親近荊州的士子，搖頭嘆息，認為唐文介出了昏招，不該直接挑戰(zhàn)錢謙益；中立者，則惟恐天下不亂，期待著荊州有后著，讓他們好好地看一出熱鬧；厭惡荊州者，則拍手稱快，將此作為林純鴻走下坡路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