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jié)
皇太極悚然一驚,方才想起三日前索尼送來的襄陽城防圖。那份城防圖來源于晉商,并不完善,兵力部署、炮臺什么的一應皆無,只有大致的輪廓。但僅僅只是輪廓,卻讓皇太極倒吸了一口涼氣。襄陽坐落于漢水之濱,漢水之北,有樊城為衛(wèi)城,兩者有浮橋相連。城防并不高,但四周伸出了若干個尖銳的突起。 皇太極一眼就看出,襄陽城與寧遠城有相似之處。當初,袁崇煥僅僅只在寧愿修筑了一段延伸出來的城墻,就讓大清兵吃足了苦頭,不過,相比較襄陽城而言,寧遠城算是小巫見大巫,襄陽城可不是伸出一段城墻,而是全城都變成了刺猬,無論從何處進攻,都面臨著三面的打擊,登城作戰(zhàn)幾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一想到林純鴻有可能在旅順口修筑這樣的城墻,皇太極的內(nèi)心劇烈起伏起來,變得有點心浮氣躁。 范文程心里一動,覺得說話的時機已到,趕緊磕了個頭,恭敬地說道:“陛下,奴才認為,在旅順口修筑如襄陽城般的城堡,幾乎是不可能之事?!?/br> “嗯?你接著說!” “修筑如襄陽城般的城堡,耗銀幾乎在兩百萬兩以上,這還是在取石材方便,無敵軍威脅的情況之下。想那旅順口,石材從何而來,大量的勞力從何而來,如何保證筑城勞力的安全?” “退一萬步講,即便林純鴻想修筑城墻,從海外運送石材,運送勞力糧草,那成本該有多高?奴才估計,五百萬兩銀子恐怕都難以打??!有這五百萬兩銀子,林純鴻可以訓練出多少兵???” “而且,我大清騎兵精銳,一旦發(fā)現(xiàn)林純鴻筑城,鐵騎踐踏之下,林純鴻又如何阻止我們的進攻?如此看來,奴才認為在旅順口筑城,幾乎不可能。這也是林純鴻處心積慮地想在朝鮮用兵的理由!” 前面的話,說得皇太極頻頻點頭,但當范文程提到朝鮮,皇太極的心里一緊,旋即恢復正常。范文程提到朝鮮,無非就是在提醒皇太極,林純鴻很可能不會放過朝鮮,與其擔心旅順口子虛烏有的城堡,還不如多長一只眼盯著朝鮮。 皇太極贊許地看了看范文程,以資鼓勵。但是,皇太極的內(nèi)心,卻不如表面那么平靜,甚至還有點苦澀。這些年,他處心積慮地培養(yǎng)滿族精英,卻收效甚微。他甚至還悲催地發(fā)現(xiàn),滿族中的貝勒大臣有時甚至還趕不上他的妃子博爾濟吉特氏。唯一提的上臺面的多爾袞,也有限得緊,更何況,多爾袞還是他嚴厲壓制的對象之一。 反觀范文程等漢族精英,卻一個個目光長遠,玩起陰謀來一套又一套的,遠非滿族人所能及。唯一讓他反感不已的是,這幫漢族精英說話吞吞吐吐的,說一半留一半,特不爽快。 必須得吸收更多的漢族讀書人進入朝廷,又不能讓他們勢力過大反噬,皇太極陷入了沉思之中。 范文程和索尼哪里知道皇太極早已在思索別的問題,兀自跪伏在地,一句話也不敢說。 過了半晌,皇太極方才揮手令范文程退下,留下了索尼。皇太極又與索尼密議個把時辰,方才下令召集貝勒大臣議事。 皇太極一直未對遼東半島的擄掠無動于衷,諸貝勒大臣早就心急火燎的,得到召集后,立即趕到崇政殿。 崇政殿內(nèi),一向驕傲、脾氣火爆的阿濟格,今日卻分外老實,一言不發(fā),對投來的鄙視目光視而不見。在諸貝勒大臣的心目中,所有的變故皆來源于皮島之戰(zhàn)失利,要是阿濟格能順利攻取皮島,哪有荊州軍依托皮島肆虐遼東半島之事? 要不是皇太極高坐于龍椅之上,恐怕當眾就有人上前羞辱阿濟格。 皇太極見眾人到齊,也不廢話,直言道:“明軍屢次登陸,擄我子民、殺我勇士、掠我財務,短短一月之內(nèi),居然有三百二十名勇士被殺,又有四千五百多名包衣被擄,諸位議議,該如何應對?” 皇太極的話剛一落口,豪格就挑釁地看了看阿濟格,還不忘記將眼角的余光轉(zhuǎn)向多爾袞,旋即出列,拜服于地,道:“陛下,所有一切,皆因攻取皮島失敗而導致,臣以為,為了徹底斷絕擄掠之禍,唯有攻取皮島!” 四小貝勒之一多鐸一聽,見豪格毫不忌諱地將矛頭指向阿濟格,忍不住跳了出來,跪著奏道:“陛下,據(jù)報,六艘巨艦雖已離開皮島,但又出現(xiàn)了四艘狀若蜈蚣的巨船,船上不僅有炮,而且還有風帆和船槳,行動非常迅速,現(xiàn)在想要跨海擊島,恐怕不太現(xiàn)實?!?/br> 豪格見多鐸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不由得陰聲道:“哎……要是當初一舉拿下皮島就好了……” 多鐸正待反駁,卻聽見皇太極怒道:“召集你們議事,難道是聽你們吵架的?有誰再提此事,休怪朕下手無情!豪格,滾下去!” 豪格唯唯諾諾,退到隊列之中,末了,還似笑非笑地看了阿濟格一眼。 當話題被皇太極拉回,議題馬上上了正軌。這幫貝勒大臣的軍事素養(yǎng)果然不是蓋的,在分析了金吾營每次上岸的人數(shù),活動的時長后,迅速討論出聯(lián)防之策。 會議決定,每個村莊提高警惕,一旦遇襲,白天燃煙,晚上舉火。每五十里駐扎兩百多精銳騎兵,一旦看到煙火后,立即赴援,務必將來犯之敵全殲,讓明軍不敢輕易上岸。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互相算計 月余的功夫,鄭福林從漢民之中,精挑細選了千余壯丁,投入預備哨,兵力足足擴充了一倍有余! 當然,一倍有余僅僅針對數(shù)字而言,如果具體到武器、盔甲、戰(zhàn)艦等硬指標,結(jié)果就沒那么好看了。更讓鄭福林、陳煥和竇石溫著急上火的是,金吾營沒有足夠的軍官!于是,擴充事宜就這樣停頓下來。鄭福林每日望眼欲穿,期待著荊州方面盡快運來武器裝備和派送足夠的軍官。 然而,水路聯(lián)系,速度緩慢,路途遙遠,非得一個多月,方能往返一趟。 陳煥恨不得馬上擴充隊伍,擴大活動范圍,與韃子騎兵來一次硬碰硬,更無法忍受這種長久的等待。終于,他忍不住向竇石溫抱怨道:“軍官不能就地提拔嗎?竇大哥,你看看,金吾營的什長們,哪個比軍官差了?都督非得從武備學堂抽調(diào)軍官,是不是有點欠妥?” 竇石溫神秘地笑了笑,道:“待見到你姐夫后,直接跟他說吧,反正我怕被罵,不敢說!” 這幾日,陳煥求知若渴,每日纏著竇石溫講戰(zhàn)例,講戰(zhàn)場應急,竇石溫倒是誨人不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人的關系迅速親密起來,竇石溫方才開這樣的玩笑,想逗逗陳煥這個小白臉取樂。 哪想到陳煥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問道:“這里面有何蹊蹺嗎?” 竇石溫沒有得到預想的結(jié)果,頗有點失望,悶悶地答道:“都督原本打算,所有士兵均由指定的大營進行訓練,然后再分派至每個軍團,而且這個計劃得到了所有閣幕使的贊同。但是,實行數(shù)月之后,遇到無法克服的困難,方才最終取消。不過,所有軍官由都督府任命補充,卻一直延續(xù)下來。” 陳煥聽得入了神,沉吟良久,方才說道:“這比北宋時防止武將作亂要高明多了……” 竇石溫瞇著雙眼,故意陰笑道:“我只知道,軍官由武備學堂統(tǒng)一訓練,水平足以保障,至于什么武將作亂什么的,我從未聽說過!有你這么埋汰你姐夫的?” 陳煥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兀自嘴硬道:“就數(shù)你竇大哥最不地道,心里早就這么想了,卻埋在心里不說!自古大jian大惡之人,無不如此……” 說完,運拳如風,向著竇石溫的胸膛砸去。竇石溫縱躍離開,大叫道:“別介……我都成大jian大惡之人了,這帽子太大了,我戴不起!” 兩人精力過剩,打鬧一頓,方停頓下來,陳煥接著說道:“我有個想法,竇大哥你幫著斟酌一下,不如抽一部分人,補充至每個隊中,雖然軍官不足,但什長管夠,也不算難帶。這樣上岸幾次,這幫人見了血,下次就完全不一樣了!” 陳煥的話說得有點混亂,但竇石溫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不免一動,道:“此計可行,到時候軍官到了,直接就成了百戰(zhàn)之師,沒有過渡期。我想,營頭應該不會反對。” …… 兩人商議片刻,便去找鄭福林。哪想到,兩人還未開口,卻聽鄭福林率先說道:“兩日內(nèi),從預備哨中,抽調(diào)一半,補充至每個隊中。以后登陸作戰(zhàn),需兩哨同時行動,隨時做好迎戰(zhàn)韃子騎兵的準備?!?/br> 陳煥和竇石溫大吃一驚,目瞪口呆。良久,竇石溫訕笑道:“我倆前來,正是想建議營頭先將新兵補充至每個隊中,見了血再說,沒想到營頭想在前面了。只是,每個隊補充新兵后,兩哨同時行動,兵力達到七八百人,需要這么多兵力嗎?” 鄭福林毋庸置疑地點頭道:“確實需要!” 陳煥還待再問,卻被竇石溫拉住了手,陳煥連忙閉上了嘴。 離開中軍帳后,竇石溫方才解釋道:“韃子應該在半島上增兵了,情報多半來源于軍情司,這個就不要問了,該你知道的,營頭會告訴你的?!?/br> 陳煥點了點頭。 竇石溫喜笑顏開,將嘴湊近陳煥的耳朵,低聲道:“我猜測,營頭多半想打疼來襲的騎兵,方才集中這么多兵力!下次登陸作戰(zhàn),你一定要申請親臨一線,好好看看如何與韃子騎兵作戰(zhàn)!” 與竇石溫一般,陳煥也變得喜笑顏開…… 十月初二,申時。 夕陽如血,晚霞似焰。一望無際的遼東黑土地上,七八百人灑在雜草叢中,顯得如此渺小,讓人不得不感慨人類的渺小。 “列陣!列陣!” 銅鑼聲一陣緊似一陣,軍官們的厲吼聲猶如暴雷一般,將兵丁們的耳膜震得嗡嗡直響。 新兵一下子慌了神,提著火槍,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往哪里奔跑。 “混蛋,別傻站著,跟著老兵跑!” 一腳踹在屁股上,終于讓這幫新兵醒過神來,跟著身邊的人就跑。 好在老兵經(jīng)驗豐富,將一個個的新兵扯到正確的位置上,好歹排出了一個方陣。新兵均被補充至火槍兵方陣中,以至于方陣看起來有點臃腫,一點幾何美感都沒有。 兩個哨,均排成了三角形在前,兩個方陣兩翼拖后的陣型,而且屁股對著屁股,將長槍頭指向了敵騎來襲的方向。 隊列剛剛成型,就看到一片黃云猶如狂風暴雨一般,向著陣列席卷而來。鐵蹄敲擊在黑土地上,地動山搖,讓陳煥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騎兵全速奔跑,氣勢果然非同凡響!” 這點,陳煥的表現(xiàn)顯然不如新兵們。這幫新兵雖然大部來源于北直隸,但到達遼東后,雖未上過戰(zhàn)場,倒也見過騎兵列陣奔跑,并不顯得緊張。 韃子騎兵約莫二百多騎,皆著重鎧,就連部分馬匹也披上了鎧甲,顯得壓迫感十足。韃子騎兵見荊州軍已成陣列,遂駐足不前,不停地觀察著荊州軍。 約莫過了盞茶的功夫,韃子騎兵終于動了,分成了兩批,繞著荊州軍陣列轉(zhuǎn)圈,待轉(zhuǎn)至兩哨人馬的屁股結(jié)合處時,一聲狂吼:“殺啊……”,突然加速,望著陣列狂沖而來。 當韃子騎兵開始轉(zhuǎn)圈時,火槍兵的槍頭就隨著騎兵不停地轉(zhuǎn)動,待到韃子選準了方向,荊州軍也爆發(fā)出的猛烈的呼喝:“轉(zhuǎn)向!轉(zhuǎn)向!” 第四百七十五章 殺傷 二百多騎兵,全速飛馳之下,氣勢猶如排山倒海一般,似乎要將驚濤駭浪中的步兵全部踐踏于鐵蹄下,踩成爛泥。 陳煥全身繃得緊緊的,緊捏著拳頭,不停默數(shù)著:“兩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七十步……” 忽然,竇石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嚇了一跳,差一點跳了起來。 竇石溫呵呵笑道:“別緊張,韃子騎兵不會沖上來的!” 陳煥眼睛直盯著越來越近的騎兵,頭也不回,正待問為什么,卻發(fā)現(xiàn)騎兵在一百三十多步時,突然斜向插去,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了三百步之外。 陳煥放開了緊捏的拳頭,這才發(fā)現(xiàn),手心里全是汗。 “敵陣列森嚴,以拒馬阻擋奔突,則環(huán)騎作勢沖撞,使敵勞累,這是第一種騎兵戰(zhàn)法!” 竇石溫緊盯著外圍的騎兵,慢慢地說道。 陳煥一聽,馬上問道:“那韃子騎兵豈不是想讓我們勞累?” “無妨!·韃子騎兵少,剛才一陣狂奔,到底是我們累,還是他們的馬匹累?” 陳煥點頭稱是,連忙將竇石溫的話默念幾遍,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遠處的韃子騎兵聚在一起,也用冷冷的目光盯著嚴陣以待的荊州軍,趁機恢復馬力。大約過了盞茶功夫,忽然聽到馬群中響起一陣呼哨之聲,韃子騎兵紛紛從馬上縱躍而下。 竇石溫見到韃子一動,馬上厲聲大呼道:“第一哨,沖擊!第二哨,就地警戒!” 竇石溫的話音剛落,隆隆的戰(zhàn)鼓聲變著節(jié)奏敲了五下,第一哨將士立即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喊叫聲:“沖啊……” 三角陣里的長槍手和刀盾手一馬當先,快如閃電,沖鋒的氣勢一點也不亞于騎兵全速奔跑。緊隨其后的,是兩個臃腫的方陣,方陣內(nèi)的火槍兵皆端著上了刺刀的火槍,嘶吼著、咆哮著沖向下馬的韃子騎兵。 韃子騎兵被猛烈沖鋒的第一哨嚇了一跳。這幫以劫掠為生的游牧人當然知道,一旦失去了馬匹,在地面上與荊州軍接戰(zhàn)將意味著什么。 本來準備下馬步射的他們不待軍官下令,立即跳上了馬背,驅(qū)趕著馬匹往遠處逃奔而去。逃奔的同時,還不忘換上騎弓,望追來的步兵射擊。 只是,騎弓力道太弱,對荊州軍壓根造不成傷害。 眼見得韃子騎兵漸行漸遠,竇石溫下令鳴金收兵,將第一哨喚了回來。 “下馬步射,也是騎兵戰(zhàn)法之一,既消耗步兵的軍資,又逼著步兵出列決戰(zhàn),非常難以應付。在這種情況下,唯有瞅準時機,主動出擊。不過,一旦對方騎兵太多,此法也無法奏效?!?/br> 竇石溫剛一輕松下來,又不停地向陳煥解說著,讓陳煥頻頻點頭。 末了竇石溫接著說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這幫韃子必然跟隨在我們后面監(jiān)視,然后派人去尋找援兵!” 陳煥變了臉色,問道:“如之奈何?” 竇石溫嘆了口氣,道:“我們又沒有騎兵,處處被動挨打,現(xiàn)在能有什么好辦法?只好退兵了……” “那我們?nèi)绾未罅繗^子騎兵?” “能全師而回,就不錯啦!不過,韃子自持有騎兵,囂張萬分,咱們不也有船嘛,揚長避短,好好捉弄韃子一番!” 說完,竇石溫也不拖延,吩咐兩哨互相掩護,望著海邊撤退。果不其然,韃子騎兵一直遠遠攝在后面,既不上前,又不落后太遠。 當天色剛一擦黑,竇石溫率領步兵剛好抵達海邊。這時,一陣猛烈的鐵蹄敲打大地之聲傳來,另外一隊韃子騎兵趕到,與原本跟隨其后的騎兵合為一隊,監(jiān)視著準備上船的荊州軍。 竇石溫的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只是有條不紊地命令第一哨警戒,第二哨上船。韃子騎兵倒也沉得住氣,一直眼睜睜地看著第二哨登上船只。 直到第一哨開始登船,四五百騎兵還是忍住不動手。一直等著所有的長槍手和刀盾手登上了船只,他們終于忍不住了,馬匹開始小步慢跑,最終變成了劇烈狂奔,猶如狂風暴雨一般,向著尚未上船的火槍兵方陣沖來。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 竇石溫臉上帶著一絲冷笑,不停默數(shù)著,正好數(shù)到二百步時,突然一陣沉悶的巨響響起,一枚枚開花彈猶如長了眼睛一般,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正好落在了騎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