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節(jié)
鄭鴻逵細思之下,驚疑不定,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鼓足了勇氣,找到了鄭芝龍,費盡口舌,方才把“打壓鄭彩就是打壓自己”的意思表述完整。 鄭鴻逵在求見鄭芝龍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準備承受鄭芝龍?zhí)咸斓呐稹2贿^,讓他大吃一驚的是,鄭芝龍居然臉色平靜,似乎一點生氣的跡象都沒有。 而且,更讓他吃驚的是,鄭芝龍長嘆了一口氣,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鄭芝龍縱橫四海半輩子,臨到頭來,居然被兄弟們看做了鼠目寸光之輩!” 鄭芝龍的語氣猶如金黃的樹葉紛紛下落的秋天一般,露出強烈的蕭瑟之意,讓鄭鴻逵情不自禁地泛出一股心酸之意。 鄭鴻逵立即跪倒在地,大叫道:“大哥,小弟不是這個意思,小弟只是想說,林純鴻已經(jīng)騎在我們的頭上拉屎拉尿,這次要是不報復,丟了臉面事小,損失巨額大圓事大!” 鄭芝龍深吸了一口氣,并不接鄭鴻逵的話,自顧自地說道:“為兄這輩子,剿滅海上群雄無數(shù),之所以能做到這點,無非就一點,順應(yīng)大勢!自古以來,何曾見過海上勢力與朝廷分庭抗禮?崇禎元年投靠朝廷,就是為兄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br> “現(xiàn)在的大勢是什么?你和鄭彩想過沒有?” 鄭芝龍似乎有意點撥鄭鴻逵,耐心地詢問道。鄭鴻逵親力親為了與東林一黨合作對抗林純鴻一事,這點倒是不陌生,脫口言道:“朝廷覺得林純鴻越來越難以壓制,不得不傾力竭力打壓林純鴻。” 鄭芝龍點頭道:“對,這就是大勢。唯有把握了這個大勢,方才看明白安慶買炮鎖江、林純鴻阻斷江海。事實上,我們揮兵北上,與宋書陶在雙嶼附近對峙,也不得不順應(yīng)這個大勢?!?/br> 說到這里,鄭芝龍突然冷笑數(shù)聲,接著說道:“大勢雖不可違背,但并不代表我們只能隨波逐流,更不能被別人當槍使。楊嗣昌好算計,在安慶、河南,楊嗣昌竭力避免兵戈相向,惟恐傷了國本,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倒是在海上,楊嗣昌惟恐天下不亂,非得逼咱們與林純鴻兵戎相見,拼個你死我活。” 鄭鴻逵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問道:“這……大哥是怎么看出來的?” 鄭芝龍道:“你忘了?半月之前,為兄升任福建總兵官,署都督同知了?而且,朝廷還破天荒地同意我等商船可駛?cè)腴L江,于沿岸港口收購、銷售貨物?!?/br> 鄭鴻逵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問道:“這事咱們不早就在做嗎?這事怎么談得上一個逼字?” 鄭芝龍搖了搖頭,嘆氣道:“剛才說了那么多,就是讓你從大勢著眼,去考慮問題,你怎么還想不通呢?” “以前咱們確實能進入長江收購、銷售貨物,不過那是林純鴻驕橫跋扈、不顧朝廷禁令搞出來的。朝廷早已無法控制這事,還不如把這個空頭許給我們,許給我們倒不打緊,但是林純鴻的臉面何在?林純鴻正在安慶與朝廷劍拔弩張,互不相讓,豈能公然讓朝廷打臉?如此一來,林純鴻阻隔江海,倒是有點迫不得已了?!?/br> 鄭鴻逵聽得心驚rou跳,末了,嘆了口氣道:“其中利害,大哥不說,小弟駑鈍,無法看得明白。” 鄭芝龍道:“多想想也就想明白了。為兄剛開始也沒看明白,待看明白了,也一直以為林純鴻會想出更好的應(yīng)對之策,絕不會遂朝廷的意,悍然阻隔江海,與我等兵戎相見?!?/br> “不過,奇怪的是,林純鴻還真的遂了朝廷的意。按說,林純鴻比狐貍還狡猾,絕不會暗暗地吃這個虧。順著這個思路一想,為兄突然意識到,林純鴻在將計就計!妙啊,實在是妙,如此境地之下,林純鴻居然還想著開拓進取?!?/br> 鄭鴻逵瞪大了雙眼,只覺得自己在鄭芝龍、林純鴻面前,就跟一個傻子一般,根本連過招的資格都沒有。 鄭芝龍道:“林純鴻的真正目標在荷蘭人!其中的彎彎道道,你自己慢慢琢磨吧。好一個林純鴻,從一開始,他就把打破僵局的著眼點放在了荷蘭人身上。什么狗屁河南、安慶,林純鴻壓根就不想在這些地方與朝廷對掐。楊嗣昌不是把咱們,把荷蘭人都算成了力量的一部分嗎?咱們也就陪楊嗣昌玩玩,把船開到雙嶼來,滿足楊嗣昌希望咱們牽制林純鴻兵力的愿望。至于荷蘭人,利令智昏,這次難保會吃個大虧!” “荷蘭人吃了大虧,楊嗣昌的力量倒是少了一大塊,整個形勢非得向林純鴻偏斜不可。林純鴻倒是沉得住氣,不想打的地方,一刀一槍都不會動,想打的地方,估計就會打個天翻地覆。你看著吧,最多還有一個月,整個形勢就會明朗。如果為兄所料不差,這次除了南洋,其他地方不會動一刀一槍,最終林純鴻會與楊嗣昌坐下來慢慢談……” 說著說著,鄭芝龍反而大笑起來:“咱們明著被當槍使了,不過這沒關(guān)系。荷蘭人和林純鴻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能看著他們對咬,為兄心里爽快至極啊!” “你和鄭彩走得近,你去告訴鄭彩,別在那里胡思亂想了,真要打壓他,還會等到今天?也不看看他當初把暗探搞得一塌糊涂,倒是讓林純鴻的軍情司滲透了不少人馬,為兄當初是對事不對人。為兄要是連這點心胸都沒有,何談縱橫四海?” 第四百二十一章 局眼 林純鴻安臥于武昌,每日不是召見下屬,就是在武昌、漢陽和漢口打轉(zhuǎn),四處了解風土人情。再加上身邊有周鳳相陪,日子過得還算愜意,感覺不到一絲緊張的氣氛。 相比較林純鴻而言,田楚云的日子就沒那么悠閑了。集賢關(guān)外軍演結(jié)束后,三軍將士滿懷期待,以為林純鴻到來后,就將大打出手,建功立業(yè)。哪想到,安慶周邊平靜無比,每日除了枯燥的訓練外,還是訓練。 這幫將領(lǐng)終于受不了了,紛紛跑到田楚云那里求戰(zhàn)。田楚云每日除了安排訓練計劃外,就是安撫這幫將領(lǐng)的情緒,煩不甚煩。最終,他也受不了這種日子,跑到武昌求見林純鴻。 要說,田楚云對林純鴻放掉田玄,心里不無感慨。他知道,對于林純鴻而言,殺掉田玄猶如捏死一只螞蟻一般,像田玄這種對林純鴻恨之入骨的人,自然是讓他永久消失比較妥當。而林純鴻沒有一絲猶豫,果斷地放掉了田玄,自然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士為知己者死!”這是田楚云最近經(jīng)常念叨的一句話。 林純鴻聽聞田楚云的來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說田大帥,這個屎盆子不用扣在我頭上吧?只要你田大帥一聲令下,將領(lǐng)無不噤若寒蟬,俯首聽命,哪里用得著這么麻煩?田大帥專程跑這一趟,莫非是來打探全盤計劃的?” 田楚云嘿嘿笑了幾聲,坦承道:“早知道瞞不過都督,就直接開口詢問了,倒給都督留下了jian猾的印象?!?/br> 林純鴻道:“自古以來,名將哪有不jian猾的?狄威、還有你,看起來面相忠厚,肚子里全是彎彎道道。” 田楚云聽到“名將”二字,心中暗喜,臉上卻像掛不住一般,謙虛道:“哪里當?shù)闷鸲级降馁澴u?” 林純鴻道:“當?shù)闷?,當?shù)闷?!就沖你打探全盤計劃一事,就當?shù)闷?。自古名將,無不把握大勢?,F(xiàn)在楊嗣昌四處揮舞大刀,局勢看似紛亂,實質(zhì)上只要把握住四個點,一切就清晰了。這四個點就是張獻忠、安慶、雙嶼和荷蘭人?!?/br> 田楚云顯然被荷蘭人三個字眼嚇了一跳,脫口問道:“這關(guān)荷蘭人什么事情?” “荷蘭人關(guān)鍵著呢。要說,楊嗣昌真算得上一位戰(zhàn)略高手,雖然他沒打算與荷蘭人攪合在一起,但這并不妨礙他借荷蘭人的勢用力……” 說到這里,林純鴻不由得嘆了口氣,暗思道:原本的歷史上,楊嗣昌坐鎮(zhèn)朝廷,張獻忠、羅汝才投降,李自成被打得只剩下十八騎,大明境內(nèi)賊亂幾乎被一鼓蕩平。只怪大明的底層將士和官員實在太混蛋,張獻忠、羅汝才復反,楊嗣昌深感愧對君恩,不得已跳上前臺直接指揮將士作戰(zhàn),放棄了他把握全局的優(yōu)勢,方才導致最終的失敗。楊嗣昌雖然最終失敗了,但這并不能掩蓋楊嗣昌的大局統(tǒng)籌能力。 看著林純鴻嘆氣,田楚云還以為林純鴻對楊嗣昌感到頭痛呢,忍不住勸道:“楊嗣昌再會玩花樣,但架不住鄭芝龍和荷蘭人不會聽他擺布?!?/br> 林純鴻道:“是這個理。得益于這幾年開海,楊嗣昌對海外還算了解,而且對鄭芝龍和荷蘭人勾結(jié)在一起心知肚明。楊嗣昌打一開始,就沒有準備在河南和安慶與咱們大動干戈,他的目標是縱容鄭芝龍、荷蘭人斬斷咱們海上的左膀右臂,借此謀求談判的優(yōu)勢地位!所謂的河南、安慶,無非是他牽制我們力量的一招而已?!?/br> “在河南,咱們偏不如他的意,咱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張獻忠捏做籌碼,這些內(nèi)參上都有,我也不多說了,估計楊總管這幾日就要抵達武昌,也算有了個明確的結(jié)果?!?/br> “至于雙嶼這個點,楊嗣昌允諾鄭氏船只在長江沿岸港koujiao易,算是逼著我們與鄭芝龍兵戎相見,咱們索性遂了他的意,轟沉了鄭芝龍一艘商船。我估計,楊嗣昌要是得知這條消息后,不知道要高興成什么樣?!?/br> “鄭芝龍的確是梟雄,應(yīng)該是看透了這個局。據(jù)軍情司的情報,鄭芝龍的確與荷蘭人勾結(jié)在一起,要借這次安慶、張獻忠牽扯我們精力的時機,協(xié)同打擊我們的艦隊。鄭芝龍一改往日的隱忍,糾集數(shù)百艘戰(zhàn)艦跑到雙嶼,我估計,是想逼咱們調(diào)動艦隊北上,為荷蘭人在南洋行動創(chuàng)造機會。不過,現(xiàn)在鄭芝龍兵力占優(yōu),卻又頓兵不前,應(yīng)該是不想被朝廷和荷蘭人當槍使,有心坐山觀虎斗。嘿嘿,以東洋艦隊區(qū)區(qū)數(shù)十艘戰(zhàn)艦,就把鄭芝龍這個不穩(wěn)定因素固定在雙嶼,這筆買賣劃算!鄭芝龍倒是幫我們的忙,非要讓荷蘭人來個誤判?!?/br> 田楚云道:“鄭芝龍素無信譽,為了一己之私,估計連父母之邦也可以賣。這次賣掉荷蘭人,也是當然之事。” 林純鴻笑道:“鄭芝龍現(xiàn)在矛盾著呢,想削弱我們的海上力量,又怕徹底得罪我們,搞出首鼠兩端的事,確實不意外。” “前期荷蘭人賣炮給史可法,價格幾乎優(yōu)惠了三分之一,看來荷蘭人對咱們算是警惕萬分,時時刻刻不忘記下絆子。我們在安慶集結(jié)了三四萬人馬,又是開炮又是玩花樣的,鬧出了偌大陣仗。后來,我們又封鎖長江口,調(diào)集東洋艦隊與鄭芝龍在雙嶼對峙,只要荷蘭人不是太蠢,一定會認識到長江對咱們的關(guān)鍵作用?!?/br> “咱們在安慶和雙嶼鬧得越兇,荷蘭人越會認為咱們會不惜一切代價維持長江的安全。在咱們的三層甲板戰(zhàn)艦北調(diào)的情況下,荷蘭人十有八九會耐不住寂寞,蠢蠢欲動!” “咱們八艘主力戰(zhàn)艦,的確向北了,還在熱蘭遮城下大搖大擺地經(jīng)過。不過,過了臺灣海峽后,又繞了個圈子,從臺灣東面回去了……哈哈……” 林純鴻侃侃而談,直把田楚云聽得心里泛苦。前段時間又是進兵,又是鎖江、演習的,還鬧出了田玄出幺蛾子一事,他自覺得安慶重要無比,自己在荊州的整體戰(zhàn)略中發(fā)揮了關(guān)鍵性作用。哪想到,費盡心機鬧得這么熱鬧,只是為了讓荷蘭人誤認為荊州所有的精力都被長江所牽扯。 田楚云苦著臉,問道:“荷蘭人,紅夷耳,都督想與其開戰(zhàn),直接令艦隊進攻即是,何必費盡苦心算計這么多?” 林純鴻笑道:“別忘了,大頭還在楊嗣昌那里!打荷蘭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咱們把荷蘭人打得越慘,皇上和楊嗣昌才會記憶深刻,在朝廷調(diào)動所有力量的情況下,咱們依然有余力進攻。這是最好的警告,讓楊嗣昌乖乖地坐下來和咱們談,定幾條規(guī)矩和紅線,免得和現(xiàn)在鬧得這么煩心?!?/br> 田楚云幡然大悟,行禮道:“屬下駑鈍,倒未想到這點?!?/br> 林純鴻道:“上次謀奪武昌,我看你對水陸聯(lián)動的運用頗為精妙,現(xiàn)在你唯一所缺的,就是對海戰(zhàn)的了解。之所以將荷蘭艦隊調(diào)動,無非就是想打荷蘭人一個措手不及?!?/br> “海戰(zhàn)之中,最難之處莫過于攻堅。當初馬尼拉之戰(zhàn)時,要不是狄威登陸,馬尼拉的炮臺哪有那么容易攻占的?估計到了最后,咱們的戰(zhàn)艦只能灰溜溜地返回基地?!?/br> “荷蘭人在巴達維亞經(jīng)營了將近二十年,即便我們的戰(zhàn)艦?zāi)艽輾Ш商m艦隊,要占據(jù)巴達維亞,恐怕也是難上加難。更何況,荷蘭人眼見不敵,勢必躲入炮臺之下,那時候我們哪里還有機會?” “而且,荷蘭雖小,但其戰(zhàn)艦上千,一旦其增援艦隊抵達巴達維亞,那時候就不是能不能攻占巴達維亞的問題,而是我們的艦隊能不能抵擋荷蘭艦隊的問題!” 說到這里,林純鴻用手指了指輿圖上的巴達維亞,道:“這次我準備故技重施,派遣海軍陸戰(zhàn)軍團登陸。荷蘭艦隊要是窩在巴達維亞,我們哪里能找到登陸的機會?正好趁這次機會,調(diào)動荷蘭艦隊離開巴達維亞,然后我們乘虛登陸,充分發(fā)揮我們陸上兵力占優(yōu)的優(yōu)勢!” 田楚云心里酸酸的,不無嫉妒地說道:“這次龍虎軍團又要建功立業(yè)了。倒是東南行營,鬧得挺熱鬧的,卻只見打雷不見下雨的?!?/br> 林純鴻笑道:“你別羨慕狄威,往后,狄威嫉妒你還來不及呢。東南行營三軍立了大功,近期也沒什么大的任務(wù),我準備讓三軍皆升格為軍團,組建成東南戰(zhàn)區(qū),由你任統(tǒng)帥?!?/br> 田楚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道:“六萬多人馬?這……這……” 林純鴻點了點頭,指著遼東這塊地盤,道:“對,不錯,是六萬多人馬。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東南戰(zhàn)區(qū)眼前無大事,往后,戰(zhàn)區(qū)的所有將士還要渡海到這里打仗的。” 說完,林純鴻長嘆了口氣,不無憂慮地說道:“恐怕,女真人很快就要忍不住動手了……” 田楚云悚然而驚,一絲得意早就拋到了九霄云外,只覺得自己肩上的責任重若千斤…… 第四百二十二章 南洋 大明本土內(nèi),楊嗣昌、林純鴻各耍手段,將手中的籌碼一一擺出來,處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時陷入了沉靜。 南洋則正好相反,荷蘭與荊州方面,輿論戰(zhàn)、貿(mào)易戰(zhàn)如火如荼,戰(zhàn)艦調(diào)動、兵力輸送頻繁無比,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張兆深感局勢復雜、緊張,恐無力駕馭,請求林純鴻至廣州坐鎮(zhèn),遭到了林純鴻的拒絕。林純鴻的回信中,不厭其煩地強調(diào):應(yīng)付朝廷方是大頭,對戰(zhàn)荷蘭只是爭奪一個籌碼而已,萬不可因小失大。而且,林純鴻還明確告知:目前正處于戰(zhàn)略引誘階段,一旦他親至廣州,就會引起荷蘭人的警覺,對趁虛登陸不利。 最后,林純鴻為了增強張兆的信心,鼓勵道:“放手去做吧,我們背靠著廣袤的大陸,人力、財力幾乎無限,即便一時失利,又豈是荷蘭蕞爾小國所能對抗?” 張兆看到這句話,不無感慨,對身邊的李思明說道:“當初跟隨都督后,都督每走一步,無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凡事無不思索再三,方才定出方略和行動方案。當時,我就經(jīng)常想,都督是不是過于謹慎了?管他娘的,先干了再說?,F(xiàn)在想來,非常羞愧,當初荊州集團實力弱小,很難經(jīng)得起失敗的打擊。倒是現(xiàn)在,荊州集團實力雄厚,足以與朝廷分庭抗禮,一次兩次失利壓根不算什么,都督的步子越邁越大了。誰又能想得到,咱們在海上立足僅僅五年,就有機會控制南洋這么一大塊海域?” 李思明深以為然,嘿嘿笑道:“那事不宜遲,我倒有點迫不及待了,很想看看荷蘭人被禁止進入馬尼拉和廣州后,他們會是什么表情?!?/br> 張兆大笑道:“我也很想看看!” …… 三月十三日,海事都督府發(fā)布命令,鑒于荷蘭方面擅自售賣火炮,對邦泰抱有強烈敵意,并且荷籍商船欺行霸市、強買強賣、不講信譽,從即日起,禁止所有荷蘭籍商船進入廣州、惠州、潮州、澳門、瓊州、錦普進行貿(mào)易。 命令發(fā)布之后,迅速傳至巴達維亞,讓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安東尼陷入狂怒之中。他不停地叫囂道:“這是赤裸裸的戰(zhàn)爭宣言,我們要用血與火來洗刷恥辱……” 也難怪安東尼這么憤怒,邦泰斷絕貿(mào)易往來,很可能斷送他的所有前程。 荷蘭東印度公司由荷蘭內(nèi)部14家與以東印度貿(mào)易為重點的公司合并而成,其董事會由七十多人組成,真正握有實權(quán)的是其中的十七人,被稱為十七紳士。荷蘭東印度公司不僅有權(quán)利自組傭兵、發(fā)行貨幣,甚至還得到與他國簽訂合約的權(quán)力。 作為東印度公司總督,說穿了,安東尼只是一個打工的,受公司董事會雇傭。要是安東尼不能為公司帶來利潤,甚至導致利潤大幅度下滑,十七紳士隨時會把他踢向垃圾堆。 安東尼的憤怒并未得到屬下的響應(yīng),包括海軍統(tǒng)帥范魯亞在內(nèi),皆面無表情,看著安東尼的傾情個人表演。尤其是范魯亞,還暗自腹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賣炮給大明人?現(xiàn)在惹怒了邦泰,該如何收場? 范魯亞的表情被安東尼看在眼里,致使安東尼更為憤怒,不由得咆哮道:“你是不是認為禍端是由我引起的?幼稚!我敢以上帝的名譽發(fā)誓,林純鴻蓄謀已久,這次絕對是有備而來!” “你們也不想想,為何我們賣給鄭一官數(shù)百門重炮,林純鴻視而不見?為何鄭一官轉(zhuǎn)手賣給史可法三十二門火炮,林純鴻就要采取行動?不是蓄謀已久,又是什么?” 安東尼的口水幾乎噴到了范魯亞的臉上,讓范魯亞非常厭惡,他躲閃著回道:“我們與鄭一官的人接觸又不是一次兩次,鄭一官一再強調(diào)大明的長江就是林純鴻的咽喉,總督閣下擅自允許鄭一官將重炮轉(zhuǎn)賣給史可法,介入大明內(nèi)部的紛爭,方才有此禍,難道不是這樣嗎?” 安東尼就任總督不到兩年,顯然還未豎立自己的絕對權(quán)威,范魯亞敢于當面質(zhì)疑他,而且質(zhì)疑還難以辯駁,這讓安東尼幾欲抓狂。 納茲身為東印度公司委員會委員之一,當初力主便宜售炮給史可法。范魯亞的這番話,把他也推向了風口浪尖,他不得不站出來,厲聲言道:“當日聯(lián)合西班牙、葡萄牙艦隊對戰(zhàn)林純鴻,要不是尊貴的統(tǒng)帥閣下臨陣脫逃,致使西班牙艦隊損失慘重,我們何至于失去西班牙這個天然的屏障?要說禍端,應(yīng)該就在那時種下!” 范魯亞的痛楚被納茲當面指出,有心拿出邦泰海軍實力超出預估來辯駁,但想來想去,再怎么辯解也是黃泥巴落入褲襠。他不由得滿臉漲得通紅,手指著納茲,不停地重復:“你……你……” 納茲理也不理范魯亞,對著安東尼道:“總督閣下,當下公司利潤三成來源于日本、兩成來源于福摩薩,四成來源于林純鴻控制下的呂宋和大明沿海,這種情形持續(xù)下去,不出意外,半年之后,董事會當啟動不信任議案!” “這……”安東尼從暴怒中恢復冷靜,皺著眉頭,發(fā)出了一個音節(jié)。 納茲道:“目前與林純鴻所控地區(qū)的交易,銷售貨物主要集中于馬魯古海域的香料,福摩薩的鹿皮、鹿rou、鹿角和藤以及日本的白銀,購買的貨物主要是生絲、絲綢、瓷器和棉布。據(jù)我所知,無論是銷售還是購買,江南地區(qū)和福建均占了大頭。昨日,我剛聽聞,大明朝廷允許鄭芝龍至長江沿岸進行貿(mào)易……” 安東尼砰然心動,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加強與鄭芝龍的聯(lián)系?” 安東尼的話音還未落下,范魯亞撇嘴道:“據(jù)我所知,鄭芝龍早就在長江沿岸進行貿(mào)易!” 納茲和安東尼不約而同地瞪了范魯亞一眼,譏諷道:“這事用得著你說?難道我們不知?” 范魯亞吃了個憋,恨得直咬牙,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納茲接著說道:“林純鴻囂張跋扈,大明朝廷對他非常戒備。本來林純鴻控制了江南幾乎一半以上的貨物出海量,在大明朝廷的眼皮底下中飽私囊。大明朝廷卻將貿(mào)易權(quán)授予鄭芝龍,這里面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安東尼大感興趣,道:“借機與鄭芝龍聯(lián)合,共同將林純鴻擠出江南?” 納茲點頭道:“是的。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則盡力挽回林純鴻禁止貿(mào)易后帶來的利潤損失,另外,與鄭芝龍聯(lián)合將林純鴻驅(qū)逐出江南后,單靠鄭芝龍,根本無法與林純鴻抗衡,如此一來,鄭芝龍今后不得不依賴我們對抗林純鴻。我們不是正好在大明缺少一個據(jù)點么?有了鄭芝龍,這個難題算是迎刃而解!” 安東尼越聽越興奮,臉上泛出了潮紅。的確,一時的利潤損失,帶來一個大明境內(nèi)的永遠聽話的盟友,這筆買賣的確劃算,沒準這次還會讓東印度公司迎來一個大發(fā)展的契機。 不過安東尼好歹沒有被畫餅沖昏頭腦,他沉吟片刻,問道:“僅憑鄭芝龍和我們,能否將林純鴻趕出江南?” 納茲經(jīng)常往來于福建、江南,倒對大明十分了解,當即冷笑道:“大明人迂腐之極,凡事講究一個名正言順,林純鴻在江南暗地里中飽私囊,名不正言不順,如瞿式耜輩天主教教徒,早就非常不滿,恰好鄭芝龍與瞿式耜、錢謙益熟稔,此事極易cao縱。所以,對抗林純鴻的并不僅僅只有我們和鄭芝龍,還包括大明境內(nèi)的讀書人和江南本地豪商!” 安東尼對大明的了解顯然不及納茲,只聽得云里霧里,雙眼冒出迷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