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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明在線閱讀 - 第196節(jié)

第196節(jié)

    說完,張道涵長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無論是楊總管你,還是夔州的馬總管,皆一時之俊杰,奈何時日尚短,功績和聲望不顯,難啊……”

    楊一仁低頭道:“屬下讓府令失望了?!?/br>
    “失望倒不至于。不過,老夫要送你一言,凡事講究一個光明正大,一些小伎倆,縱然能得意于一時,終究上不得臺面。對于你而言,如果能大批大批地將江南士子送至行知書堂求學(xué),又能募集大量的才智之士進(jìn)入工程院,不僅會得到都督的賞識,而且會夯實自己的根基,這才是正道。至于柳如是一事,頂多算得上旁門左道,縱然成功,你在都督心中最多只是一個弄臣而已,又能濟(jì)得何事?”

    一席話,將楊一仁說得羞愧萬分,心里如排江倒海般,片刻不能平靜??磥恚€是老的辣,自己平日自詡為聰明,在張道涵面前一比,顯得幼稚萬分。

    楊一仁起身拜伏于地,心服口服地謝道:“謝府令指點……”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中書府令的計劃

    送走楊一仁后,剛才還感到疲乏的張道涵,一下子變得精神抖擻,不停地思索著“缺少文氣”一事。

    他提起毛筆,不停地在硯臺上蘸著,將筆毫蘸得非常飽滿,然后在紙上寫下了“官吏”二字。

    寫完后,他輕輕地吹了口氣,將紙張小心地拿起來,就如欣賞孤本、名字名畫一般,神色非常專注。片刻之后,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將紙張撕成兩半。

    官吏,在大明職官體系中,可謂涇渭分明,但在邦泰職官體系中,界限已經(jīng)非常模糊。任何人,只能說清官職的高低,而弄不明白到底是官還是吏。

    “官員有余,而吏員不足!”張道涵借用了大明常用的概念,一語道出了舉人進(jìn)士派的尷尬境地。

    相比較老舊故識派,張道涵之流的進(jìn)士舉人,呈現(xiàn)出統(tǒng)籌管理能力強、具體俗務(wù)經(jīng)驗不足的特點?;谶@個特點,邦泰體系內(nèi),底層的事務(wù)官,進(jìn)士舉人們或不屑為,或無能為,多為老舊故識派所把持。

    “這叫根基不穩(wěn)……”張道涵皺著眉頭,暗思道。

    不過,好歹讓張道涵滿意的是,邦泰內(nèi)部的中層管理者,卻多為舉人進(jìn)士,繼續(xù)向上,在邦泰內(nèi)部享有崇高聲望和功績的卻又顯得不足。

    “只是一個大紡錘,如果是個三角形,才顯得合理……”張道涵不停地思索著。

    當(dāng)然,張道涵并不認(rèn)為自己在爭權(quán)奪利,或者在培育以自己為首的利益集團(tuán),在他看來,林純鴻的老舊故識派和海派,勇猛、富有朝氣、進(jìn)取心十足,但失卻沉穩(wěn)和高瞻遠(yuǎn)矚,必須有進(jìn)士舉人派經(jīng)常剎剎車,才能保證邦泰這架龐大的馬車不至于跑得過快而翻車。

    “底層事務(wù)官,一時半會難以有根本性改變,當(dāng)前,唯有在高層和中層上下功夫!”

    張道涵思索良久,提筆在紙上寫下了“進(jìn)人才六論札子”幾個大字,開始大談引天下才智之士為邦泰所用、培育體系內(nèi)俊杰之方略。

    ……

    一夜無話。

    第二日,張道涵至中書府后,屁股還未坐穩(wěn),就令人將朱之瑜請來。

    自古以來,文人相輕,張道涵與朱之瑜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顯得融洽,時常在中書府內(nèi)針鋒相對,甚至還爭吵得吹胡子瞪眼睛。

    不過,兩人在針對周望、郭銘彥等激進(jìn)派時,利益一致。曾多次緊密協(xié)同,試圖拉住邦泰這架速度過快的馬車。

    當(dāng)朱之瑜至張道涵的辦公間后,張道涵稍稍打過招呼,就從案臺上拿起《進(jìn)人才六論札子》,遞給朱之瑜,道:“昨日夜間,百思偶有一得,還請朱幕使幫忙斟酌斟酌。”

    朱之瑜接過札子,仔細(xì)地看起來。

    朱之瑜有過目不忘之能,平日處理行文,無不一目十行,速度甚快。剛開始,他閱讀的速度的確很快,一頁頁地迅速翻過去,但越讀到后面,速度越來越慢,到了最后,眼睛甚至盯著某個地方,往往凝神思索良久。

    他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凝重,最終,他的目光從札子上移開,抬起頭來,皺眉道:“張府令,邦泰的格局,早已形成慣例,恐怕窮十年之力,也難有一分改變?!?/br>
    朱之瑜掌管著職官司,一句話、一個簽批,就關(guān)系到眾多官員的升遷和前景,早就在官場這個爛泥中鍛煉成精,他哪能不明白張道涵上這道札子的目的?

    這道札子一旦實行,很可能在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內(nèi)改變邦泰管理層的既定格局,這點,林純鴻會允許嗎?

    無論是朱之瑜,還是張道涵,心里都如明鏡似的,林純鴻對管理層的格局安排,并不是隨意為之,而是有著極強的目的性。

    任何試圖改變這種格局的行為,都會引起林純鴻的精惕,從而導(dǎo)致方略胎死腹中的結(jié)局。

    張道涵道:“先姑且不論此方略對將來會有什么影響,形勢瞬息萬變,十年后是什么樣子,誰又說得清?單單看這六論,朱幕使認(rèn)為對邦泰是否有利?”

    朱之瑜點了點頭,道:“的確有利?!?/br>
    張道涵道:“這就是了。只要有利,我估計,都督就不會阻止。至于都督會如何維護(hù)當(dāng)前的格局,或者作出何等改變,這并不是我等需要考慮的事情?!?/br>
    朱之瑜悚然一驚,瞬間明白了張道涵的勸誡之意。上位者,素來不喜屬下揣摩其意圖,甚至?xí)⒆约焊愕蒙裆衩孛?,以增強屬下對其的敬畏之心,難道林純鴻最終也會走上這條路?

    朱之瑜驚疑不定,內(nèi)心如驚濤駭浪一般,極不平靜。他借著讀札子,拼命地使自己平靜下來。最終,他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在了一邊,對張道涵道:“別的事情先不談。僅看這道札子,之瑜有一點不明,既然張府令倡導(dǎo)在廣州、上海設(shè)立行知書堂分堂,為何單單忘記了馬尼拉?在馬尼拉設(shè)置分堂,其好處豈不是勝過廣州和上海?”

    張道涵得到朱之瑜的提醒,拍著額頭笑道:“朱幕使說得有理,在馬尼拉設(shè)置分堂,確實對教化蠻夷有利?!?/br>
    朱之瑜道:“既然要在江南設(shè)置分堂,為何卻視揚州、蘇州和杭州等大城不見,要在上海這個小地方設(shè)置?”

    “東林黨死而不僵,復(fù)社方興未艾,要在江南尋一道突破口,談何容易?要說,郭銘彥還真是好手段,三兩下就把上海上下治得服服帖帖,選擇上海做突破口,正合適?!?/br>
    朱之瑜愣了愣,拱手道:“這點之瑜倒沒想到,張府令深謀遠(yuǎn)慮,之瑜不及遠(yuǎn)矣?!?/br>
    張道涵被朱之瑜拍了一記馬屁,心里舒爽萬分,捻著短須,笑道:“朱幕使就不要謙虛了,這札子里還有什么不妥,盡管指出就是?!?/br>
    朱之瑜又指著札子上一處,道:“大明才高八斗者,車載斗量,真正能入都督法眼者,卻又不多。如洪承疇、孫傳庭、盧象升輩,皆能入都督法眼,但這些人如何會為邦泰效力?”

    “張府令提出納大明大才為邦泰所用,難道張府令心中已經(jīng)有了十足的把握?這人是誰?”

    張道涵大笑道:“十足的把握談不上,六七成倒有的。這人是……”

    張道涵在手心處寫了三個字,朱之瑜看得分明,大喜道:“我倒忘了這人!有此人相助,都督大業(yè)可期也!”

    第三百四十五章 轎子與纏足

    正月剛過,天氣依然沒有轉(zhuǎn)暖的跡象,顯得潮濕yin冷。星拱樓內(nèi),由于安裝了地龍,一陣陣熱氣從腳下冒出,溫暖如春。

    林純鴻的眼前,擺著兩份札子,他對這兩份札子愛不釋手,看了一遍又一遍,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其中一份札子,就是張道涵修改后呈上的。兩外一份札子,則來自于周望和陸世明,他們認(rèn)為,張獻(xiàn)忠、羅汝才等賊寇在河南四處流動,不如集結(jié)重兵,將賊寇往四川驅(qū)趕,然后借機進(jìn)入四川。

    武將,無不熱衷于挑起戰(zhàn)爭,唯有在戰(zhàn)爭中,他們才能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

    去年底,林純鴻從南陽府調(diào)走了龍衛(wèi)、驍衛(wèi)兩軍,其中龍衛(wèi)軍作為龍衛(wèi)軍團(tuán)的種子,留在了馬尼拉,而驍衛(wèi)軍則作為廣東駐守軍,留在了潮州,按照陸世明的說法就是:“旱鴨子暢游大海,變身為蛟龍,回不來啦!”

    后來,林純鴻又從海事都督府調(diào)回了大批骨干,在財政司、在都督府,擔(dān)任了一些要職。周望、郭銘彥、陸世明無不覺察到林純鴻在有意扶植海派,心中危機感十足。

    周望與陸世明一番商議之后,提出了經(jīng)略四川之策。

    這個策略,并無新奇之處,無非打著這樣的主意:在戰(zhàn)爭中錘煉軍中驍將、借軍功提高軍方將領(lǐng)的聲望,進(jìn)一步鞏固老舊派的根基。

    “海派進(jìn)荊,倒讓大多數(shù)人有了危機感,不錯……”

    林純鴻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心里暗爽不已。

    正當(dāng)他暗自得意時,門忽然被推開了,淡淡的香味鉆入他的鼻子,陳天瑤站在門口,滿臉含笑,用一雙杏眼盯著他。

    林純鴻皺著眉,問道:“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于澤怎么搞的,這也能疏忽?”

    陳天瑤的小嘴微微翹起,不滿道:“怎么啦?看到我不高興?”

    說完,她伸開雙掌,將一張令牌展現(xiàn)在林純鴻眼前,嘻嘻笑道:“這東西還真好用,于澤本不讓我進(jìn)來,一見到這個,二話不說,就放我進(jìn)來了?!?/br>
    林純鴻恍然。在馬尼拉時,陳天瑤率領(lǐng)家丁為龍虎軍四處打探消息,狄威為了讓她出入方便,授予她令牌。后來,狄威見陳天瑤成了林純鴻的小妾,不知是疏忽,還是故意,沒有收回。

    林純鴻正色道:“以后不要到星拱樓,有什么事,讓張杰夫通報一聲,費不了什么事。星拱樓乃機要之地,傳出去后,影響不好?!?/br>
    陳天瑤嘟著嘴,滿臉的不高興,道:“不來就不來,這地方,悶也悶死了,請我來還看我愿不愿意!”

    說完,以挑釁地目光看著林純鴻。須臾,忽然又變了臉色,笑道:

    “不過,今天既然來了,好歹讓我當(dāng)一把前軍都督府都督!”

    說完,陳天瑤扭動著她豐腴的圓臀,一屁股坐在了林純鴻經(jīng)常坐的地方,還裝模作樣地正襟危坐,學(xué)著林純鴻的口氣,大聲呵斥道:“作戰(zhàn)不力,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押下去,一百軍棍!”

    剛說完,陳天瑤自己忍俊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林純鴻也笑了,道:“別胡鬧了,正好我也忙完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

    兩人一起登上了四輪馬車,往林府而去。

    路上,陳天瑤不停地揭開紗窗,觀看荊州大街上的人物風(fēng)情,嘴里不停地問東問西。

    “還真奇怪,我曾聽爹說,大明權(quán)貴,無不乘轎,結(jié)果,馬尼拉看不見轎子,廣州也沒見一頂,現(xiàn)在到了荊州,還是見不著。難道轎子只用來迎娶新娘子?”

    林純鴻笑道:“養(yǎng)馬比養(yǎng)轎夫便宜,自然無人坐轎。”

    陳天瑤聽了,放下紗窗,橫了林純鴻一眼,撇嘴道:“當(dāng)我三歲小孩?。看竺饕猿宿I為榮,還規(guī)定,什么身份才能乘坐四人轎、八人轎。轎子表明著身份,那些官僚豪紳,會在乎幾個大圓?”

    林純鴻暗地里吃了一驚,這陳天瑤思維清晰,懂得推理,還真不好糊弄。

    “這……轎子被我禁止了!”

    陳天瑤得意地笑道:“總是想著糊弄我,怎么樣?不過,也算你做了一件順眼的事,我也討厭轎子?!?/br>
    這話讓林純鴻直翻白眼:難道自己做的事,沒有一件讓陳天瑤看起來順眼?

    陳天瑤又接著說道:“到大明之前,我娘一直擔(dān)心我是大腳,會被人瞧不起。沒想到,到了大明后,幾乎看不到小腳,看來,以前在馬尼拉還真是孤陋寡聞?!?/br>
    林純鴻道:“不是你孤陋寡聞,也不是傳聞錯了,除了廣州、荊州這些地方,京師和江南的大家閨秀,都流行裹腳的?!?/br>
    陳天瑤盯著林純鴻看了半晌,就像林純鴻臉上長了花似的:“這裹腳不會也是被你給禁止了吧?”

    林純鴻點了點頭。

    陳天瑤也滿意地點了點頭,順便將頭埋在了林純鴻的懷里,道:“算你又做了一件好事。好好的腳,裹得那么難看,走路都費勁,真不知你們這幫臭男人怎么想的。照我看,紫禁城的皇帝老兒,也該學(xué)你下一條禁令,別閑著沒事干,整天只顧著在后宮里胡鬧。西洋的女子,哪個裹腳了?”

    陳天瑤這番話,夾槍帶棒的,不僅罵遍了天下的男人,連崇禎老兒也不能幸免,讓林純鴻暗自苦笑不已。聽陳天瑤提到西洋女子,林純鴻突然想到了萊爾,心念一動,問道:

    “那個萊爾和你倒是一見如故,互相有說不完的話,你們都說些什么?”

    陳天瑤抿著嘴,神神秘秘地說道:“自然不能告訴你!”

    林純鴻故意板著臉,拍了一下陳天瑤圓滾滾的屁股,呵斥道:“快說!否則今日家法侍候!”

    “好啦,好啦,告訴你!無非說一些海外的風(fēng)土人情罷了,那萊爾渾身凸的凸,翹的翹,說老實話,你動過心沒有?”

    林純鴻忽然心里如明鏡似的,也不回答陳天瑤的話,徑直問道:“你隔三差五地邀請萊爾至府中,你是故意的吧?想不到你的小腦袋里,裝滿了鬼點子!”

    陳天瑤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撒嬌道:“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還來埋怨人家,真是的!”

    “我的吩咐?”

    林純鴻糊涂了,慢慢地,他的臉色逐漸變得yin沉起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女人的小伎倆

    林純鴻的眉毛屬于劍眉,直而末端翹起,一旦皺眉,看起來非常嚇人。

    陳天瑤見了林純鴻眉毛后,心里一陣哆嗦,馬上滾入林純鴻的懷中,抱著林純鴻的脖子,撒嬌道:“三哥哥,真的都是為了你,萊爾見多識廣,能多榨取點東西出來,豈不是對三哥哥有利?”

    林純鴻緊盯著陳天瑤,冷笑道:“倒長進(jìn)了!你把我當(dāng)擋箭牌,我也不來怪你,但是,你自詡聰明,算計周鳳和崔玉,就有點太小看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