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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明在線閱讀 - 第125節(jié)

第125節(jié)

    大伙剛準備分頭行動,卻聽到陳奎用尖銳的嗓音說道:“不知林軍門如何安排咱家?”

    包括林純鴻在內,所有人一下子愣住了,剛才軍議之時,陳奎一直保持沉默,以至于大伙都忘記了監(jiān)軍的存在。

    陳奎就任監(jiān)軍后,一直謹守本分,不肯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陳奎給朱由檢的密報,被軍情司截獲后,林純鴻一字一句地讀過,里面除了敘述林純鴻每日的行蹤外,并無一句妄語。

    林純鴻笑著拱了拱手,道:“陳公公但請港內坐觀兄弟們打勝仗!”

    陳奎毫不領情,道:“咱家有個不情之請,想跟隨趙將軍出海作戰(zhàn)!”

    林純鴻大驚:“海上作戰(zhàn)非常兇險,一旦公公有所閃失,林某如何向皇上交待?”

    這話并非妄語,畢竟,一旦陳奎斃命于海上,無論是朱由檢、還是大明所有官僚士紳、甚至邦泰內部,都會認為陳奎死于林純鴻之手,這將使林純鴻極為被動。

    趙和海上次因陳奎之故,被張兆痛罵一場,心里一直非常討厭這個死太監(jiān),當即對著陳奎yin笑道:“陳公公就不怕趙某在海上耍點小花樣?”

    林純鴻見趙和海說得不像話,立即怒罵道:“閉上你的嘴!”

    哪想到陳奎不以為忤,微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趙將軍有何招,盡管使出,咱家接著就是!”

    林純鴻本身極為欣賞陳奎,此時見陳奎意已決,遂不再反對,道:“既然陳公公執(zhí)意要上船,林某也不便再反對,還請陳公公惜身,戰(zhàn)斗時萬不可上甲板!”

    說完,轉頭對趙和海道:“小心看護陳公公,如果你敢?;?,回來我饒不了你!”

    趙和海立正敬禮,道:“謹遵軍門吩咐!”

    ……

    四月的南洋,微微的東南風拂面,碧波萬里,實乃航海的黃金季節(jié)。

    趙和海率領十二艘戰(zhàn)艦,排著密集縱隊,游弋在遂溪外海。陳奎也在旗艦福甲號上,在兩名侍衛(wèi)的貼身保護下,東摸摸西看看,好奇不已。

    四十門紅夷大炮?。∵@要是對著京師城墻一轟,城墻豈不是頃刻間土崩瓦解?陳奎經(jīng)歷陸戰(zhàn)無數(shù),本能地感覺到,戰(zhàn)爭的形式已經(jīng)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單靠城墻,絕無可能抵擋住敵人的進攻!

    幸虧女真人沒有這么多紅夷大炮,否則京師在崇禎二年就被攻破了!陳奎感嘆道。

    陳奎仔細地觀察著福甲號,不停地暗自琢磨。他發(fā)現(xiàn),福甲號有兩層甲板,一排有十門紅夷大炮,總共四十門火炮。據(jù)說,長洲島上的造船工坊正在制造三層甲板戰(zhàn)艦,一排有十六門紅夷大炮,那六排豈不是九十六門?

    我的神??!九十六門!那簡直是移動的海上堡壘!

    陳奎還發(fā)現(xiàn),火炮甲板中間高兩邊低,火炮安放于四輪炮架上,炮架用滑輪連接在船舷上,炮架后面還有楔子,可以將炮身墊起來,調整炮身的仰角。陳奎細思之下,方才明白,火炮射擊后坐時,炮口縮回船身內,這樣就可以方便地從炮口裝彈,然后在坡度、炮架和滑輪配合下,將炮身拉回原位。楔子上有刻度,可以借此調整射程。

    處處皆是計算和格物的學問,那幫空談的士紳,皆可殺也!陳奎恨恨地思道。當年,要不是其父母被鄉(xiāng)紳逼死,他何至于淪落到做無根之人?他天生就對士紳充滿了恨意。

    陳奎正思索著,忽然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鐘聲傳來。陳奎馬上沖上最上層甲板,正好聽到趙和海在高聲下令:“都給老子利索點!炮手立即就位,敵艦進入射程,就一起轟他娘的!cao帆手把備帆準備好了!錢晨佬!率著火槍隊戒備!誰要是不聽令,給老子崩了他!”

    只見水手們迅速向自己的崗位沖去,就連大廚師也忙亂地將所有雜物收拾一空,以防船只搖晃中器物飛起傷人。

    趙和海下令完畢,從腰間掏出一桿單筒望遠鏡,往東南方向湊去。

    陳奎也靠近趙和海,伸長脖子向東南方向張望,只見三四里外,二十多艘戰(zhàn)艦呈一字縱隊,正在不停地向福甲號靠近。

    陳奎毫無懼意,興奮地看著敵艦不停地變大,近了,近了,越來越大,連敵艦的水手都能看清!

    突然,一陣炸雷似的巨響次第響起,陳奎感到耳內一陣刺痛。

    “完了,完了,不會聾了吧?”陳奎懷疑耳朵出了血,雙手不由自主地向耳朵摸去。

    還好,手上并沒有鮮血,陳奎繼續(xù)往敵艦方向觀看。

    突然,遠處火光次第閃耀,讓陳奎不由得一愣!僅僅只是眨眼功夫,一只大手壓在了他脖子上,巨大的力量傳來,陳奎被按倒在甲板上,來了個嘴啃木板!

    “崩!”沉悶的轟擊聲震耳欲聾,一枚鐵球正中上層甲板以上船體,致使木屑上下翻飛,險些就飛到了陳奎背上。

    陳奎來不及后怕,又被一陣炮擊聲轟得七暈八素的,福甲號新一輪炮擊又開始了!

    “滾到里層甲板去,別在這里礙老子的事!”趙和海對準陳奎的耳朵大吼道,說完,不再理會陳奎,大踏步走向船舷,繼續(xù)觀測敵艦。

    陳奎不敢反駁,喘著粗氣,連滾帶爬地進入了船艙,一聲一聲地數(shù)著炮擊聲,期待著雙方盡快脫離接觸。

    敵人艦隊正是劉虎三率領的第一縱隊!

    隨著炮擊一陣緊似一陣,整個海面上硝煙彌漫,炮聲隆隆,兩只艦隊迅速被籠罩在硝煙中。

    這點對趙和海非常不利。

    勇猛的劉虎三自持力量雄厚,一開始就搶占了上風位,緊緊咬住趙和海,發(fā)炮之后,硝煙被海風吹走,可以迅速恢復視線,而趙和海處于下風位,反而被劉虎三艦隊的硝煙所影響,視線大大受影響,發(fā)炮的速度大不如以前。

    不過,處于下風位也不盡是劣勢,趙和海手頭十二艘戰(zhàn)艦中,其中雙層甲板戰(zhàn)艦有七艘,這七艘戰(zhàn)艦一側所有火炮均能發(fā)射。而劉虎三手頭共有二十五艘戰(zhàn)艦,雙層甲板戰(zhàn)艦六艘,由于擔心海水滲入,其底部甲板所有火炮舷窗均關閉。也就是說,劉虎三相當于率領著二十五艘單層甲板戰(zhàn)艦作戰(zhàn)。

    本來劉虎三單艦火力就遠遠不及趙和海,再加上上風位的影響,火炮不能發(fā)揮全部火力,在炮戰(zhàn)中,劉虎三漸漸落了下風,損失逐漸加重。

    福甲號作為所有戰(zhàn)艦中火力最猛的戰(zhàn)艦,表現(xiàn)非常出色。一次齊射,便將二十枚鐵球狠狠地砸向敵艦。二十枚鐵球中,總有一到兩枚鐵球能擊中敵艦船體,給敵艦的火炮和炮手造成極大的殺傷。反觀福甲號對面的敵艦,一次齊射,發(fā)射出的鐵球不超過十枚,基本需要兩到三次齊射,才能將一到兩枚鐵球打到福甲號的船體上,其危害微乎其微。

    敵我艦隊均呈一字縱隊,且戰(zhàn)且行,往東北方向而去。炮戰(zhàn)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福甲號當面的敵艦幾乎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戰(zhàn)斗力,往往等待良久,方能看見兩團閃耀的火光。

    然而,這艘敵艦處于上風位,又無法撤退,只能跟著縱隊前進,苦挨著福甲號的炮彈。

    趙和海見該艦基本喪失戰(zhàn)斗力,不由得哈哈大笑,“對上老子的福甲號,可以早點去投胎了!”

    笑完,看著福甲號前的三艘己方戰(zhàn)艦,又大罵道:“奶奶的,馮侖怎么搞的,還不加快速度前進?”

    剛罵完,馮侖似乎聽見了罵聲一般,迅速在福乙號上升起了中二帆,船速陡然加快。在福乙號的帶動下,緊隨其后的兩艘戰(zhàn)艦也加快了速度,給福甲號騰出了換位空間。

    趙和海大喜,令道:“掛中二帆,老子們去打另外一艘船!”

    這一切,正好被剛爬出底艙的陳奎看見,陳奎不由得瞠目結舌,海戰(zhàn)中,相互通信居然難到這種程度,幾乎全靠船長之間的默契!

    第二百一十六章 背主起事

    海上炮戰(zhàn)依舊在持續(xù),隆隆的炮聲中,夾雜著水手臨死前的慘呼,顯得格外滲人。海戰(zhàn)非常殘酷,船長與水手的生存率幾乎相同,這導致歷史上著名的船長陣亡率高得嚇人。

    在熱兵器時代來臨時,海戰(zhàn)、陸戰(zhàn)不約而同出現(xiàn)了列陣而戰(zhàn),說得更殘酷一些,便是站著比賽槍斃和炮擊,看誰能堅持到最后。這絕不是偶然出現(xiàn)的,而是受限于槍炮的威力和射程。

    這些理論知識,劉虎三現(xiàn)在絕對沒空思索,劉虎三乃海上驍將,對自己的指揮能力相當自信,豈能容趙和海如此囂張?他皺著眉頭思索片刻,下令道:“自振威號以后的十艘戰(zhàn)艦,立即左半舵,插到敵艦隊左側,共同夾擊敵艦!”

    劉虎三的命令下得容易,可要把命令傳遞至每艘戰(zhàn)艦,一點也不容易!海面上硝煙密布,炮聲隆隆,無論采用旗語還是鳴鑼敲鼓,均無絲毫作用。

    但是,劉虎三的麾下也算勇悍,派出令船,冒著密集的炮火,劃著槳,將命令傳到振威號后面的船只上。這一過程整整持續(xù)了半個小時,這段時間內,劉虎三麾下的又一艘炮艦被福甲號轟得失去戰(zhàn)斗力。

    這讓陳奎看得心馳神往,忍不住暗思道,如此看來,豈不是福甲號一艘船就可以包打所有敵艦?

    陳奎越看越大膽,忍不住緊隨趙和海其后,凝神觀察他如何指揮作戰(zhàn)。

    忽然瞭望手大呼:“敵艦十余艘,正自我尾后斜插而來!”

    趙和海一聽,趕忙拿起望遠鏡往艦尾張望,還未判明敵艦意圖,忽又聽聞瞭望手大呼:“四點鐘方向,十里之外,大規(guī)模敵艦,都是小船!”

    由于邦泰已經(jīng)大規(guī)模造擺鐘,船上也有不少,還加了個防搖晃機構,水手們早已習慣用時針指向來表述方向。

    趙和海哈哈大笑:“劉香援兵來了,咱們也該走啦!”

    “十點鐘方向,全速前進!”

    “奶奶的,老子看這次誰掉隊,掉隊的這次一律從重處罰!”

    趙和海滿口污言穢語,嬉笑怒罵皆形于色,讓陳奎忍不住也想痛罵幾句,表達自己的興奮與激動。哪想到,船只突然轉舵,陳奎一個不留神,險些摔倒在甲板上,幸好被身邊的侍衛(wèi)扶住,方未出丑。

    艦隊配合還算默契,旗艦轉向,其他戰(zhàn)艦紛紛轉向,徹底變成了順風,如離弦之箭一般,往遂溪大海灣方向疾馳而去,不到半個小時,就把劉香的艦隊甩在了后面,揚長而去。

    斯役,劉香損失火炮二十多門,炮手百余名,兩艘戰(zhàn)船徹底失去戰(zhàn)斗力。劉香和劉虎三暴跳如雷,卻又不敢深入海灣之內,只得游弋在海灣之外,監(jiān)視趙和海艦隊。

    趙和海艦隊的損失也不少,返回遂溪海灣后,迅速更換了火炮,補充了炮手,旋即恢復了全部戰(zhàn)斗力。一眾海盜更是士氣高昂,發(fā)誓要殲滅劉香精銳。

    劉香初戰(zhàn)失利,并且在兵力占優(yōu)的情況下失利,其憤怒和惱火可想而知。不過,劉香并未處罰劉虎三,反而好言撫慰。

    “戰(zhàn)艦、火炮不如人,非戰(zhàn)之罪!”

    一句話,讓劉虎三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即發(fā)起決死沖擊,以消滅趙和海來報效劉香。

    不過,劉虎三迅速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驅走,瞬間讓自己冷靜下來,“大帥,屬下判斷,海灣內根本沒有多少炮臺。不如我們沖進去,直接圍剿趙和海,順勢搶奪港口!”

    “哦?何出此言?”

    劉香收起手頭的望遠鏡,驚訝地看著劉虎三。

    “要是海灣內有大量炮臺,趙和海巴不得咱們鉆進去,哪能如此囂張地自由進出?”

    劉香贊賞地點了點頭,然后又微微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已經(jīng)老了,吃過的虧太多,虧吃多了,慢慢也就吃出經(jīng)驗來了。趙和海越是大搖大擺地躲進海灣,我就越是擔心!”

    劉虎三遲疑道:“難道是虛者實之、實者虛之?”

    劉香大笑道:“什么虛的、什么實的,我都不懂!我只知道一點,盡量不吃虧!”

    笑完,劉香接著問道:“今天幾號?”

    劉虎三的思路顯然跟不上劉香,順口答道:“四月二十!”

    “嗯,再等幾天!沒有月亮,萬事大吉!”

    劉虎三靈光一閃,一下子全明白了劉香的企圖,“難道大帥準備與趙和海夜戰(zhàn)?”

    劉香得意地笑了笑,道:“正是。趙和海不是仗著有岸上炮臺的協(xié)助,放心大膽地躲入海灣么?我也不管他有沒有炮臺,只管夜里進攻,他的大炮全都是睜眼瞎,你看看,咱們還吃虧么?”

    劉虎三佩服得五體投地,非常隱晦地拍馬屁道:“屬下認為大帥不光為了躲避岸上炮臺吧?咱們人多、船小,打正規(guī)海戰(zhàn)非常吃虧,不過,夜間亂戰(zhàn)可謂占盡了便宜!”

    劉香被劉虎三的馬屁拍得非常舒服,贊道:“你倒知道我的心思。不過,我準備玩得更大些!不僅要趁著漲潮沖進海灣混戰(zhàn),還要讓兄弟們登陸作戰(zhàn),務必令林純鴻手忙腳亂,無法應付!”

    劉虎三愣了愣,本能地覺得登陸多余,也有分兵之憂,勸道:“大帥,夜間亂戰(zhàn)就能盡全功,何必再讓兄弟們勞累呢?待海戰(zhàn)之后,遂溪港還不是任我們魚rou?”

    “士氣!一切還是因為士氣!趙和海不是囂張么?我看到時候港口受到攻擊后,他的水手作何反應!”

    劉香見劉虎三還要反對,揮了揮手,道:“不必多說了,你去通知頭領,咱們把任務分分!”

    ……

    四月二十二日,自中午開始,淅淅瀝瀝的春雨就開始下個不停,整片大海被籠罩在雨幕之中,能見度極低。周林佬立在船頭,凝望著水霧,心里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失落。

    自古背主起事者,無不將中高級軍官換成心腹,否則必然自傷。但周林佬投靠林純鴻時日尚短,哪有時間按部就班?況且劉香馭下甚嚴,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周林佬培植私人勢力。周林佬一直苦思良計,奈何找不到任何機會。

    當然,周林佬也可以只身投靠林純鴻。不過,如此一來,周林佬手無一兵一卒,在林純鴻處如何爭取更大的權勢與地位?

    周林佬并未苦惱多久,機會馬上就來了:劉香準備趁夜攻打趙和海,而且還要派一支偏師登陸攻打遂溪港口。

    此可謂天賜良機!

    周林佬非常善于把握機會,一番謀劃后,苦苦爭取到登陸的任務,并將劉香的計劃秘密通告林純鴻。

    “什么時辰了?”周林佬隨口問道。

    “酉時二刻!”

    周林佬揮了揮手,令道:“出發(fā)吧!”

    只聽見一陣吱吱呀呀的響聲后,將近百艘戰(zhàn)艦收起了鐵錨,浩浩蕩蕩地往調浪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