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泣不成聲的祁向君，雷濤心中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憂思。他可以體會祁向君的悲傷。在迷惘和自責(zé)中生活，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找到隱藏在層層黑暗之后的答案是一個艱難而疲憊的過程。五年過去，雷濤已經(jīng)不清楚支撐著自己繼續(xù)漫無目的地找下去的動力是對真相的渴望，還是怕一旦放棄，自己的人生會突然失去目標(biāo)，怕因為自己的一時氣餒讓過去付出的代價都付諸東流。很多年以來，尋尋覓覓，從只言片語中找到希望的興奮和漫長曲折的求證后強烈的失落一直在交替往復(fù)，雷濤害怕自己會漸漸地習(xí)慣失望，然后再漸漸地忘記如何保持希望。

    此刻，他看到祁向君終于等到了九年來困擾他的答案，雖然這個答案來得有些突然，雖然時間永遠不可能倒流帶他回到平靜被打破前的生活，雖然失去的就是永遠地失去，再也找不回來，遺憾已經(jīng)留下，不會因為真相浮出水面而變得更容易接受。但雷濤明白，祁向君在今后的日子里至少可以拋開一塊心病，把傷口靜靜掩埋，任由它在時間流逝中慢慢變得模糊。想到自己還要沒頭沒腦地繼續(xù)找答案，雷濤不禁對祁向君產(chǎn)生了一絲羨慕。

    時針指向凌晨五點。祁向君跟著警察去警局做筆錄。雷濤和藍筱都不愿意繼續(xù)留在病房。他們和滕一鳴一起離開醫(yī)院，在路邊等了快二十分鐘才等來一輛剛起來拉活兒的出租車。

    “藍筱你一個人住在四合院里不太安全?！鄙宪囍罄诐ㄗh，“要不回你父母家住一陣子吧。”

    “我還是找個快捷旅館湊合幾天?！彼{筱哈欠連天，“這個時間突然回家他們肯定會問東問西問。不說不行，說多了又怕他們擔(dān)心?！?/br>
    他們先回四合院幫藍筱收拾了一些日用雜物和換洗衣服，在幾條街外找到了一家新開業(yè)不久的快捷酒店。三個人饑腸轆轆，頭發(fā)亂得像枯草，一身一臉的煙灰和泥土，從鏡子里看像是從海嘯災(zāi)區(qū)逃出來的難民。去盥洗室簡單洗了洗臉后，雷濤用酒店提供的電熱壺?zé)艘粔亻_水。滕一鳴迫不及待地撕開上樓時在街邊小店買的方便面和兩袋火腿腸。

    “真是命苦?！彼б豢诨鹜饶c，伸手摸一摸發(fā)泡碗的溫度，抱怨水不夠熱所以面肯定泡不好?！霸缰牢腋栊〗阕吡??！彪圾Q哼唧著，“說不定能去她的咖啡店里蹭一頓營養(yǎng)早餐。”

    “這才幾點，離人家開門早著呢?！崩诐嫠{筱剝開火腿腸的硬皮，“再說就憑你也想蹭飯？蹭一頓胖揍還差不多?！?/br>
    “也是。”滕一鳴吐舌頭，“那小姑奶奶心狠手辣，一般人惹不起。”

    “黎小姐是不是和你一樣？”藍筱問雷濤，“她也是私家偵探吧?！彪圾Q捂著肚子咯咯咯地笑起來，嘴里的火腿腸差點噴雷濤臉上。

    “她可不是什么偵探。”雷濤解釋道，“她在國外念書時還是工作時學(xué)過一些高科技之類的東西，但是不想過辛苦奔波的日子，所以回國以后在城北開了一家咖啡館。有時間我請你去喝咖啡。”

    “我怎么聽說她有點來頭。”滕一鳴遇到什么事都不忘了打聽八卦，“你和她熟，知不知道啥內(nèi)幕？”

    “別跟個長舌婦似的天天傳閑話?！崩诐龖械脻M足他的好奇，“小心禍從口出?！?/br>
    “我看黎小姐和警察很熟?！彼{筱啃著火腿腸，“才以為你們是同行?！?/br>
    “警察辦案時遇到困難也需要找專家?guī)兔β?。?/br>
    “人家不是幫警察，是幫自己的老公?！彪圾Q多嘴。

    “她和秦思偉還沒結(jié)婚?！崩诐S口更正。

    “反正輪不到你，趁早死心就好?！彪圾Q露出挑撥離間的嘴臉。

    “別亂說，我們只是普通朋友。”雷濤怒道。

    “人家肯定當(dāng)你是普通朋友?！彪圾Q嗤笑，“你小子有沒有動過歪腦筋就難說咯?！?/br>
    “吃你的面?！崩诐岩粋€發(fā)泡碗塞給他，心里對滕一鳴在藍筱面前拆自己的臺暗暗不爽。

    “我是為你好。”滕一鳴吃了一嘴的面還是不忘胡說八道，“那種科學(xué)家會武術(shù)的類型不適合普通人。要我說，還是咱們藍筱這樣的姑娘好，溫柔……唉你推我干啥！差點打翻我的碗?！?/br>
    “瞎套什么近乎！人家和你不熟?！崩诐低档乜此{筱。她卻只是用叉子扒拉著面條，笑看他們斗嘴?！澳銊e搭理他。”他對藍筱說，“這廝就是個人來瘋，滿嘴跑火車。”

    “瞧瞧，對救命恩人這種態(tài)度。唉，寒心啊……”

    “你倆吵架好像老夫老妻?！彼{筱吃了幾口面，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雷濤怕她是腦袋受了傷，或者精神受了刺激。

    “以前看電視，覺得方便面廣告最夸張。今天才明白，他們拍廣告的時候肯定和咱們一樣，餓得頭暈眼花，于是就覺得方便面也可以是人間珍饈?！?/br>
    “我都沒嘗出什么口味就全給吞了?！崩诐残ζ饋?。他覺得自己全身的關(guān)節(jié)動一動就會嘎嘎作響，好像隨時都會斷開。越來越濃的睡意讓他眼皮不停地打架，腦袋發(fā)脹，太陽xue一陣陣地跳動痙攣，有一種坐著都能睡著的錯覺。

    耐著性子等滕一鳴填飽肚子，雷濤覺得自己的體力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極限。搖搖晃晃走進家門，他連拉帶扯地脫下扔在地上都嫌臟的衣服，顧不上洗澡便一頭栽在枕頭上。柔軟的床墊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云朵上漂浮，被褥散發(fā)出陽光曬過的香氣從未如此迷人。雷濤深吸一口氣，脖子上的傷口又開始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這段令他身心交瘁的經(jīng)歷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

    地下造假工廠

    夜幕下如海洋般濁浪翻滾的玉米地；蟲鳴陣陣從葡萄架上傳來；跳動的火苗里肆虐的濃煙；一地破碎的玻璃在警鈴聲中泛著詭異的光；電火花照亮戴著面罩的臉……雷濤睜開眼，茫然地盯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敢相信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他翻身坐起來，夢中驚出的一身汗此刻讓他覺得渾身發(fā)冷。窗外的天已經(jīng)黑了，他開燈看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睡了整整十個小時。

    雷濤揉一揉睡眼，搖晃著走進浴室，溫?zé)岬乃鳑_走了汗水、睡意和疲憊。潮濕的水霧模糊了視線，卻讓他的腦子慢慢清醒起來。這幾天的一幕幕碎片雜亂無章地在眼前晃過，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腦海深處揮之不去又聽不太清楚。白天有晚上沒有的東西……這句話突然跳了出來，雷濤愣了一會兒，關(guān)上淋浴，抓起浴缸邊的毛巾胡亂擦了擦身上的水跡，跑到臥室撥通滕一鳴的電話。

    “正要打給你?！彪圾Q嘴里不知道在嚼著什么。背景音是飯館司空見慣的嘈雜。“你緩過來沒有？”

    “不那么累了，就是脖子痛。”雷濤打開衣柜找衣服。

    “我是被餓醒的，做夢全是rou丸子和醬排骨。”滕一鳴咕嘟咕嘟喝幾口茶，“你吃了沒有？我剛點了一桌子菜，要不要過來？”

    “我沒胃口?！崩诐f，“你慢慢吃。吃完了陪我出去一趟?！?/br>
    “啊……”滕一鳴的聲音能聽出來猶豫，“你不會又想玩什么荒郊野地大冒險吧？”

    “放心吧，就是出去走走而已?！崩诐碗圾Q約好一個小時后在飯館門口見面。放下電話，他打開冰箱拿出半包面包就著一杯熱茶墊了墊肚子，收拾了一個小背包，戴上帽子出了家門。

    在樓下，雷濤遇到遛狗回來的鄰居大叔，寒暄了幾句家長里短和無關(guān)痛癢的話題。他從背包里翻出一包牛rou干喂給活蹦亂的泰迪犬，險些被一輛加足馬力沖到車位旁的suv撞到。受驚的小狗躥到主人身邊狂吠。雷濤往旁邊撤了幾步差點摔到花壇里。

    “沒長眼睛?。〈蠡钊瞬恢蓝丬?！”一個中年人從車窗探出頭朝著他唾沫橫飛地咆哮。副駕駛座上一身名牌的婦人一臉冷艷地斜眼看著窗外。

    鄰居大叔開口要跟車主理論，被雷濤拉住了。他把手伸進口袋里，按下一個遙控器上的按鈕，冷眼看著一對男女關(guān)上車門，大搖大擺走進不遠處的樓門。大叔抱怨了幾句世風(fēng)日下，抱起小狗回家吃晚飯去了。雷濤看看四周沒人，伸手拉開suv的車門。剛才他用干擾器攔截了中年人鎖車的信號，現(xiàn)在只需要打開點火裝置。對雷濤來說這比開自己家的冰箱門難不了多少。兩分鐘后，他已經(jīng)開車出了小區(qū)大門。

    出發(fā)之前雷濤還在為交通工具頭疼，叫出租車不太方便，坐公交時間太長，這個時候找朋友借車有些倉促。沒想到有人直接撞到槍口上，替他解決了這個煩惱。想到這里，雷濤頗有點沾沾自喜，就像小孩子把毛毛蟲放在搶了自己糖果的同學(xué)的鉛筆盒里，有一點復(fù)仇的快意，又有一點可以忽略不計的愧疚。

    在飯館門前接上已經(jīng)等急了的滕一鳴，雷濤打開車上的導(dǎo)航儀，輸入私人博物館的地址。

    “你從哪兒找來的車？”滕一鳴扭了扭身軀，似乎很喜歡衣服和真皮座椅磨蹭的聲音，“借來的還是……”

    “啊，一個鄰居的。”雷濤含糊地回答。所幸滕一鳴并沒有追問，只是好奇這個時候去博物館能做些什么?！拔蚁牖厝タ纯船F(xiàn)場?！崩诐罩较虮P，打開車上的收音機聽路況廣播。

    “你這是當(dāng)偵探上癮了?！彪圾Q揶揄道，“剛才我在博物館的網(wǎng)站上看到他們宣布展覽提前結(jié)束，閉館配合警方調(diào)查。我想警察已經(jīng)把那里翻了個底朝天，你想看什么呢？”

    “去了就知道啦。”雷濤故作輕松。其實他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只是不想放過任何能解開謎團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