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是瞪大了眼睛，伸手就去掀他的袖子，入目仍是完好無損的手銬，她嘆息了一聲，說不清是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沒關(guān)系，我們總會找到辦法的?！?/br>
    莫邪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直接握著鎖頭三下兩下便將它卸了下來。

    溫如是都看楞了，她伸手接過沉重的鐐銬看了半晌，一點都沒有損壞……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的時候，我還是會把它戴上，你只需要知道，這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困不住我了。如果你想離開的話，我們隨時都可以走?！蹦暗皖^看著她的發(fā)頂，輕聲解釋。

    雖然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但是只要她此刻開口，他會毫不猶豫地帶著她再闖一次裴府。

    溫如是抬頭，望著他嫣然一笑：“現(xiàn)在的狀況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我們暫時不用離開了?！?/br>
    沒有注意到他黯淡下去的眼神，她徑自歡喜地拉起他的手，雀躍地道，“沒有那東西的束縛，明天晚上你就可以來試穿一下我給你做的衣服了?！?/br>
    莫邪怔愣了一下，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傻傻地回道：“……那不是給裴將軍做的嗎？”他親耳聽到她讓管家轉(zhuǎn)告，希望將軍能穿上她親手做的長袍。

    每天夜里臨睡前，他都會去看她一次，總是會看到她坐在燈前做著女紅。

    她低垂的頸線柔美，嘴角還會常常微微地噙著笑，那專注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有些羨慕她心中念著的那個男人。

    他不是沒有想過小姐也許是做給自己的，但是馬上，莫邪就否決了這樣的妄想。他不過是個身份低微的侍衛(wèi)，怎么能奢望小姐會親自為自己縫制衣衫，這樣大不敬的想法簡直就是不自量力。

    今天，他終于知道了，那人就是裴仁青。

    也是，他是小姐名正言順的夫婿，雖然還沒有行禮，也改變不了她會成為裴家媳婦的這個事實。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跟他一起逃離這個地方了?？墒?，就在他莫名地情緒低落的時候，她卻說要自己試穿她做的衣服。

    莫邪有點懵。他甚至都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前一刻會難過，而后一刻卻又開始欣喜。

    “給他的那件只不過是在練手，見不得人的，”溫如是似乎很享受他現(xiàn)在那副傻愣愣的表情，她笑盈盈地仰著小臉邀功，“給你做的當(dāng)然不一樣，我很期待看到我家的莫邪穿上我親手做的衣服呢，肯定會迷死個人?！?/br>
    莫邪皺了皺眉頭，他不需要迷死誰，隱衛(wèi)本來就該低調(diào)行事，那些華麗的服飾反而是種累贅。

    不對，他現(xiàn)在該想的不是穿什么，而是小姐為什么要特地為他做衣服。莫邪蹙眉認真地思考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右手還握在溫如是柔嫩的雙手中。

    “莫邪，”溫如是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壓低聲音輕聲問，“這附近有沒有其他人？”

    莫邪抬眸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么問，但是還是老實地回道：“沒人。”

    溫如是粲然一笑，莫邪的好武藝是她深信不疑的，既然他說沒有，那肯定就不會有旁人能看到他們在花園里拉拉扯扯。

    她放心大膽地傾身撲進他懷里，牢牢抱住了他結(jié)實的腰身，螓首還在他胸前輕輕磨蹭了兩下，然后才嬌聲軟軟道：“整個白天都沒看到你，我好想你?！?/br>
    懷中溫軟的身軀香氣襲人，莫邪猝不及防之下整張臉都漲得通紅，抬手想要推開，卻又不知為什么，兩手舉在空中停了半晌，都沒有勇氣說出抗議的話。

    最后，只好妥協(xié)地艱難擠出兩個字：“……小姐?！?/br>
    “嗯?！睖厝缡堑靡獾貜澠鹱旖?，故意忽略他的為難。

    莫邪的身體更加地僵硬，良久，她才滿意地放開他，仰頭欣賞著他紅透的俊臉點了點頭：“我現(xiàn)在是你的人了，你要對我負責(zé)，知不知道？”

    莫邪的腦袋已經(jīng)燒成了漿糊，他不明白為什么剛剛還好好的，說著說著小姐就忽然成了自己的人。

    負責(zé)？怎么負責(zé)？他一直在忠心耿耿地保護她啊，如果這都不算負責(zé)，還要怎么才算？

    很快，溫如是就幫他給出了答案，“最遲三年之后，你必須得娶我，否則我就去擊鼓鳴冤，告你始亂終棄?！?/br>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莫邪整個人都被嚇傻了。

    讓他娶小姐為妻，這根本就是他從來都不敢想的事。她應(yīng)該是自己全心全意供起來的主人，自己可以為她生，為她死，但是，娶回家做妻子？

    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要娶妻組建一個家庭，他這輩子已經(jīng)注定是小姐的隱衛(wèi)，不需要那些世俗的牽絆。

    可是，小姐剛才居然說，要做他的妻子。

    難道是要為他生兒育女的那種？不行，這簡直就是對小姐的褻瀆！莫邪想哭了，他完全就解釋不了隱藏在自己心情激蕩的抗拒之下，那抹忽略不掉的隱約欣喜。

    “莫邪，”溫如是踮起腳尖，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凝視著他的目光瀲滟仿似蓄著一泓秋水，她的紅唇間漾起了清清淡淡的淺笑，“我喜歡你，你呢？”

    聞言莫邪窘迫地退了一步，卻忘了溫如是正掛在他的身上，這一步不止沒有拉開他們的距離，反而讓她收臂貼得更緊。

    望著他額上因為緊張滲出的薄汗，溫如是輕笑，“你不用現(xiàn)在回答我，什么時候想好了，什么時候告訴我都可以。”

    “不過，不準逃避?！睖厝缡强粗阱氤叩谋〈?，有心想要碰觸，卻不敢一次做得太過，否則他說不定真的會被嚇跑。

    她抬頭，對著他慌亂無措的黑眸，認真地一字一句道，“我喜歡你，想嫁你，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

    ☆、第39章 忠犬養(yǎng)成記十四

    月朗星稀,城外的竹林深處仍有一個人尚未歸家。

    皎潔月光下的人影如鬼魅般穿梭在林間，幽暗的烏光橫空掠過，遠去片刻之后,才有一片片青幽幽的竹葉紛紛揚揚飄蕩而下。

    莫邪的氣息有些不穩(wěn)，他一個旋身從竹梢間落下,隨手挽了個劍花收劍回鞘。

    經(jīng)過那天溫如是的告白，他連著兩晚都逗留在外，不拖到夜深人靜練功至精疲力竭，就不會返回別院。

    凌亂的不止是他的劍法,還有本該平靜無波的心湖。

    莫邪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溫如是仰著小臉望著他的樣子，總是不由自主地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奔跑的時候,揮劍的時候,吃飯、睡覺，就連呼吸的時候，都揮之不去……莫邪從來就沒有過這樣失措的感覺。

    每多想一次，那日的畫面就更清楚一分。他現(xiàn)在甚至能夠回憶起，她明亮通透的眼睛內(nèi)閃爍著的毫不掩飾的期待，還有她月白色的裙邊熱烈盛放的火紅山茶花。

    他想，他該回去了。

    沒有他在身邊時刻保護著，也許小姐會遭遇什么不測。他努力控制著不去思考自己的借口有多么的蹩腳，只是提氣向著回程的路掠去。

    溫如是房內(nèi)的燈火尚未熄滅，隔著虛掩的窗戶，仿佛還能看到屋內(nèi)黑色的剪影。

    他已經(jīng)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睡覺就再也沒有拉上過窗栓，就像是兩人之間不言而喻的一種默契，他會常常在夜晚探望，她知道，但卻從不說破。

    莫邪在窗外站了半晌，終于抬手推開窗戶。溫如是就那么抱著一件未完成的衣服，趴伏在桌上困倦地睡著。

    莫邪望著她單薄的衣衫微微蹙了蹙眉，身體已經(jīng)先于思想躍進了房內(nèi)。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長袍披在她的肩上，溫如是動了動，還好并沒有被他驚醒。

    莫邪松了一口氣，緩緩在她身前的另一張凳子上坐下。橙黃的燈光在她的發(fā)際暈染出了一抹溫暖的光澤，溫如是的鬢邊有細細的絨毛，看上去就像她嬌糯的聲線一樣柔軟。

    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的心中才會平靜片刻。

    莫邪忽然不想再像往常一樣默默地離開，也不想再隔著窗戶偷偷地看她，到底該做什么，他也并沒有想好。他只是順從本心地直直坐在原位，屏息靜靜望著她的側(cè)臉，唯恐驚擾了她的美夢。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如是微微張開眼，帶著點還沒完全清醒的迷糊，語聲慵懶地隨口問道：“什么時辰了？”

    “已是丑時了?！蹦皰吡艘谎酆谄崞岬拇巴?，溫聲回答。

    溫如是眨了眨眼，已經(jīng)是半夜兩、三點了，原來她趴在桌上睡了四個小時，怪不得一身的難受。她抬手捶了捶自己僵麻的肩頸：“回來也不把我抱到床上去，你就這么想跟我劃清界限啊?！?/br>
    她趴在桌上睡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但是不管她頭晚怎么折騰，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都會在自己溫暖的被窩中。

    她輕輕嘆息，看來她真的是將他嚇到，連碰都不敢碰她了。

    莫邪微微動了動唇，低聲道：“不是這樣的。”他原本就不是善于言辭的人，殺人的次數(shù)都多過說話，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才能表達出自己的心情。

    溫如是挑眉，斜斜睨著他等待下文，但他卻又低著頭悶聲不吭了。

    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一句好話，溫如是沒好氣地起身，拎起擺在桌上的長袍扔給他：“穿上讓我看看?！?/br>
    莫邪抱著衣服怔了怔，然后聽話地站起來，脫下外袍換上新衣服。

    溫如是將一身新裝的莫邪上下打量了一番，玄紋暗花的面料有種低調(diào)的奢華，本是考慮著他夜行方便，但卻沒想到十八歲的莫邪一點都沒被它的精貴壓住氣勢，這件衣服居然被他穿出了一股傲雪霜姿的灑脫。

    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這白楊樹一樣挺秀的瘦削身材中，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

    溫如是滿意地勾起嘴角，拊掌贊嘆，“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嘛。”衣服做的好，更重要的是，人也選得好，她得意洋洋地在心中自夸著。

    “料子太好了。”莫邪摸著光滑的緞面皺眉沉聲道。

    “就是因為好穿著才舒服啊，你不喜歡？”溫如是瞇眼看他，仿佛只要他敢說出一個不中聽的字，她就會撲上去咬他一樣。

    “不是不喜歡，只是不太方便，要是打斗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割破了，”莫邪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徑自陷入了該怎么處理這件衣服的困境，“就算是濺上一點血，也不好清洗?！?/br>
    “我還是穿粗布麻衣就好。”想好了的莫邪抬起眼瞼，才發(fā)現(xiàn)溫如是的臉色已經(jīng)黑得像鍋底一般，他張嘴無聲愣了半晌，總算察覺自己辜負了小姐的一片苦心，連忙改口補救：“可以先放在小姐那里，有需要的時候我再找你要。”

    溫如是氣笑了，衣服本來就是拿來穿的。

    還要等到有需要的時候？什么時候才會有需要，難道一定要赴宴的時候才能穿點好的？那恐怕莫邪幾年之內(nèi)也不會有機會穿上它出去了。

    “既然你不喜歡就算了，脫下來吧?！睖厝缡巧焓志腿ソ馑囊聨?。

    莫邪慌忙退后一步，單手捂著前襟解釋道：“我很喜歡，沒有不愿意?！敝钡竭@時，他才為自己的言辭匱乏感到懊惱。

    他沒有一點不喜歡的意思，正是因為太喜歡了，才會愛惜得舍不得穿出去。

    眼睜睜看著自家小姐對他的解釋置若罔聞，毫不客氣地伸手扒下他的新衣服，莫邪不敢反抗，只能委屈地垂頭立在原地，任由她將長袍卷起來隨意拋到桌上。

    回過身來的溫如是見他耷頭耷腦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只剛被訓(xùn)斥了的大狗，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想要抬手去揉一揉他毛茸茸的腦袋。

    “傻瓜，還沒有做好呢，今天只是讓你試試合不合適，要完全完工起碼還要過上好些天呢?！睖厝缡墙K于忍不住抬手戲謔地捏了捏他的面頰。

    “小姐！”莫邪偏頭惱怒地盯著她，她越來越過分了，不止是動手動腳，還故意戲耍他。

    就算是……未來的妻子，也不該這樣。

    “你前日說的事情莫邪想好了，三年以后我再回答你！”莫邪驕傲地瞥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躍出窗外，只留下一句余音裊裊的話，“小姐早點休息，天亮以后還要跟裴仁青一起去赴溫侯的宴會，別到時候頂著兩個黑眼圈給裴家丟人了。”

    溫如是目瞪口呆，這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牙尖嘴利，居然學(xué)會了反嘲主人，此風(fēng)堅決不可漲??！

    被莫邪擺了一道的溫如是恨恨地爬上床，在枕頭上捶了兩下泄憤，卷起被子閉上眼睛。

    其實這樣也不錯，吵吵鬧鬧的小侍衛(wèi)總比規(guī)規(guī)矩矩的更真實，她微微彎起嘴角，漸漸沉入夢鄉(xiāng)。

    天亮之后溫如是果然睡過頭了，幸好有柳氏提前進屋喚她，才沒有誤了時辰。

    她打著呵欠瞥了眼窗外，那家伙肯定正在暗地里偷笑，他明明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很多，也不事先叫醒她，擺明了就是還在記恨昨晚的調(diào)侃。

    柳氏和丫鬟們的手腳很快，不一會兒就給她挽了個漂亮的發(fā)式，額前垂下一枚小小的金黃色寶石，襯著瑩潤的肌膚，點綴得恰到好處。

    溫如是起身緩緩步出門外，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頭上鏤空的金步搖，隨著蓮步輕移，發(fā)出一陣叮咚的響聲。

    裴仁青已經(jīng)等在前廳，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不由地露出了一絲驚艷的神情。

    可惜了，這么可人的一個姑娘，竟然是個傻子。

    他斂容，不動聲色地伸出手牽著她的柔荑，漫步向著門外的車駕走去。

    裴仁青的動作溫柔，嘴上說出的話卻并不像他的語聲那么溫和，他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用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到了那里不準開口說話，不管別人說什么，你只需要微笑就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