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
太宰治小口小口吃著面包的間隙里,他聲調(diào)平穩(wěn)地發(fā)問:“今天有什么準(zhǔn)備做的事情嗎?” “事情……” 或許是看在早餐的面子上,前者也沒有用老一套的借口避而不答,回話時拖著長腔,顯得有些慢吞吞,“發(fā)現(xiàn)了一條小溪,似乎很適合入水。另外,聽說燒炭自殺會在昏睡之中毫無痛苦地死去,那個也想試試看哪?!?/br> 雨宮翠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明明是對方時常掛在嘴邊、以至于所有人都習(xí)以為常的言辭,現(xiàn)在聽起來,卻像在嘲笑著最初的自己過于稚嫩、連如此明顯的異樣都無法察覺,以至于故事匆匆以最慘烈的悲劇結(jié)局收尾。 太宰治停下了吞咽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朝一旁垂著眼睫的少年投去探尋的一瞥。 或許是他的錯覺。有一個瞬間,對方身上傳來的氣息像是海潮一般,無形的、純?nèi)坏谋瘋?/br> 這讓他感覺有一些奇妙。 但在短暫的沉默之后,秘書回話的聲音依然冷淡且毫無起伏,仿佛對他的回答根本毫不在乎,只是出于禮貌延續(xù)話題而已。 “別說傻話了,您明明知道那會非常痛苦。一氧化碳中毒使血液無法運(yùn)輸氧分,原理無非是使人窒息而死,但由于肢體被麻痹,無法移動也無法呼救,只能在劇烈的頭痛和惡心感中慢慢斷氣,簡直更像是一種刑罰了?!?/br> “啊,是這樣嗎?” “別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啊。順便,大腦窒息的后果是不可逆的,若是被救回來,大概率會變成大小便失禁的弱智人士哦?!?/br> 這句話終于徹底打消了太宰治嘗試新的自殺方法的念頭,讓他氣鼓鼓地把喝空的牛奶袋子吹脹,丟進(jìn)了腳邊的垃圾桶里。 雨宮翠并未因此而松一口氣,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更加頭痛了,讓他很想揉一揉太陽xue。 “對了,”他突然想起另一茬來,“我?guī)投鼐堃粋€星期的假,他這段時間……狀態(tài)不太好。” 太宰治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讓人幾乎不敢與其對視。 明知道對方對給中島敦留下心理陰影的“那件事”必然知情,甚至存在加以利用的心思,但雨宮翠依然沒有做出退讓的意思,只是垂眸站定,任由港口黑手黨的首領(lǐng)從頭到腳一寸寸地打量著。 過了半晌,太宰治重新躺回椅子里,語氣平靜且不容辯駁。 “讓他自己來跟我說?!?/br> “太宰先生,”雨宮翠叫了他一聲,“您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雨宮,你對敦那孩子心存憐憫,這點(diǎn)我能理解,但選擇是人自己做出的?!?/br> 雙腿疊放的青年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鳶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 “我已經(jīng)事先警告過他,但他還是去了?;氐搅斯聝涸海瑲⑺懒艘恢币詠碚勰ヅ按约旱脑洪L,自以為這樣就能從噩夢中解脫……但事實(shí)上,越是努力掙扎,就越是會陷入更深層的噩夢,這就是所謂的命運(yùn)?!?/br>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所做出的選擇負(fù)責(zé),中島敦也不例外。短暫的逃避又能改變什么呢?我不管他在十字路口如何仿徨,我只需要手中的刀足夠鋒利就夠了。中島敦,他必須成為——” 他緘口不言,但雨宮翠知道被藏起來的那部分話語。 【他必須成為足以和芥川龍之介對抗、接替我?guī)ьI(lǐng)港口黑手黨守護(hù)橫濱的人?!?/br> 因為寄予重望才會拼命打磨,乍看之下并沒有哪里不對。 但是,雖然至今不明白太宰治為何會制定那樣一個計劃,但唯一確信的是,最后所抵達(dá)的,絕不是會讓某個人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的好結(jié)局。 ——“何必篤定自己必須死去?若是能稍稍轉(zhuǎn)變觀念,試想在太宰治的帶領(lǐng)下,后輩們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成長,不必再次失去首領(lǐng)的港/黑也一定能更加完美地守衛(wèi)橫濱,這樣不也很好嗎?” 這樣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至少當(dāng)下不行。 就像無法對身患重癥的病人說“為什么不好起來呢?”、對即將溺斃的孩子說“為什么不呼吸呢?”,他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質(zhì)問太宰治,“為什么想要放棄生命呢?” 在他人看來無法理喻的事,落在本人身上,卻是無法言喻的、真實(shí)的痛苦。 一定是煎熬了太久,才渴望著尋求解脫。 雨宮翠并未被對方的漠然態(tài)度激怒,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把“太宰治的心理治療”這件事黑體加粗,提到了最緊要的位置。 “我會開解他的,太宰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以敦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恐怕沒辦法好好完成任務(wù),更遑論從中學(xué)到什么。只是一個星期而已,假期結(jié)束,我保證他會理解您的苦心。” 轉(zhuǎn)椅上的青年緊緊盯著他,嘴角噙著風(fēng)一吹既散的淺笑,態(tài)度曖昧難明,說不清是同意還是否認(rèn)。 “你……”在斟酌之后,太宰治像是品出了什么趣味一樣,慢慢地開了口。 “為什么不生氣?” 雨宮翠:“…………?????” “很奇怪?!?/br> 用裹著繃帶的手掌托著下巴,鳶色的眼睛一閃一閃。先前所感受到的那種無名的奇妙心情再一次卷土重來,讓青年少有地提起了興致。 “你很喜歡中島敦吧?剛剛我說了那么過分的話,大喊大叫著批評我毫無人性,最次也會目露厭惡之色,冷冰冰地說一聲知道了,這才是正常的反應(yīng)吧。所以我有些奇怪,雨宮,為什么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