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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雨宮翠本人的推測,在他被投放之前,這個搞不清自我定位的工具人正第好幾次跑來找高杉,還動情地說出了“我會幫你回去”之類的蠢話……然后,耐心被消耗殆盡的高杉晉助終于爆發(fā),狠狠給他來了一拳。 ——對方那決絕中帶著嫌惡的態(tài)度,絕不像是對待朋友。 鼻子上的傷口被青年用潔白的紗布窸窸窣窣地裹好,痛感稍微消退下去,雨宮翠揉了揉腫起來的眼睛,仰面看著脊背筆直如松、安靜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青年。 那副儀態(tài),令人無端聯(lián)想起冬日雪地上翩翩起舞的伶仃白鶴,不染塵俗的豐姿。 他放下手來,有些遲疑地發(fā)問。 “不知怎么稱呼您?” 青年與發(fā)色同樣虛淺的瞳仁轉(zhuǎn)動,帶著水波一般的笑意注視著他,映出狼狽的黑發(fā)孩童小小的倒影。 “——吉田松陽?!彼卮鸬?,“孩子們都叫我松陽老師?!?/br> 雨宮翠調(diào)整了坐姿,端端正正地對著青年行了一禮。后者巍然不動地受了,像是早就知曉了他會有此舉動一樣,淺色的眸子微瞇,愉快地笑了起來。 “怎么,你也想拜入我的門下嗎?” “是的,我想看看高杉不惜叛出家門也要追隨的人有什么魅力。” 雨宮翠眼睛都不眨一下,說著冠冕堂皇的托詞——不過也并非謊言。 松下村塾作為“明治維新胎動之地”,名聲如雷貫耳。 雖然在這個世界慘遭魔改,創(chuàng)始人改名換姓為吉田松陽,但松下村塾還是松下村塾。 既然如此,豈有過其門而不入的道理? 至于順便對高杉晉助進(jìn)行一些小小的報(bào)復(fù),那都是繁重學(xué)業(yè)之余的休閑娛樂活動,他既不是考慮到這點(diǎn)才迫切加入,也絕沒有把報(bào)復(fù)之事放在心上。 ——絕對沒有。 吉田松陽注視著低頭沉吟的孩童,為那份毫不掩飾的心思啞然失笑,但隨即正色,出聲喚了對方的名字。 “既然如此,翠,能告訴我你的道路在何處嗎?” “道路?” “是的,道路?!?/br> 他安然地凝視那雙略帶疑惑的黑瞳,絲毫不因年齡而有所敷衍,把對方當(dāng)做完全平等的個體來耐心交談。 “我這里有村民們的孩子,讀書識字會讓他們的未來有所改觀,也許能夠走得更遠(yuǎn);我這里也有像高杉那樣,一心想要成為真正的武士、并為之奮斗的孩子,我只能在他們迷茫時稍加點(diǎn)撥,并不能規(guī)劃誰的道路。” “——所以,翠的道路是什么呢?” 道路……人生規(guī)劃嗎? 他完全可以說出照搬照抄的夢想,宣稱想要成為武士,這樣高大上的主流目標(biāo)一定能讓青年無從挑剔。 但是,由于認(rèn)真思考了、而且還一不小心考慮了太久,在使人焦灼的沉默里,吉田松陽的嘴角了然地翹了起來。 “原來是個還未睡醒的孩子啊?!?/br> 他抬起手來,安撫地揉了揉對方服帖的黑發(fā)。 “沒關(guān)系,你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的。也許是一直走在上面,反而忽略了腳下的東西?!?/br> “在你找到自己的道路之前,我無法真正教導(dǎo)你。不過從明天開始,你可以來村塾聽課,我很歡迎。” 沒能答出問題,原來是無關(guān)緊要的嗎? 對青年的性格愈發(fā)了解,松了一口氣的雨宮翠低頭致謝。青年擺了擺手,站起身來,又在即將邁出門的前一秒停下,對著滿臉茫然的雨宮翠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 “我要把高杉君搬到屋里來,要來幫忙嗎?” 第二天,松下村塾中多出了一個讓高杉晉助坐立不安的新學(xué)生。 他曾經(jīng)試圖在課間堵住雨宮翠,好好問問對方為什么要如此執(zhí)著地糾纏自己,明知道加入傳授攘夷思想的村塾會被家族所厭棄,難道拋棄最重視的身份也在所不惜嗎? 然而黑發(fā)的孩童一改過去瞥見他影子就飛快粘過來的討好態(tài)度,甚至隔著一整條走廊不小心對視,都會神情冷淡地?fù)Q一條路走。 這讓年幼的高杉晉助有些愕然。 那一拳的威力有這么大嗎?總算讓這個從小軟弱內(nèi)向、只是一味慕強(qiáng)的家伙明白了,自己從未把他當(dāng)做朋友?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家伙為何突然轉(zhuǎn)性,居然加入了過去嫌棄不已的松下村塾? 思來想去,那個原因不外乎是自己。除了高杉晉助之外,別無他物。 他忍耐著再次被討厭之人纏上、怎么也甩不脫的懊惱感,陰沉著臉去找了在后院備課的松陽老師。 “那個人……因?yàn)樽陨淼腻钊?,所以從小到大一直纏著我?!备呱紩x助回想起被迫蹚渾水的日子,臉色變得更差了,“他只是想依賴別人幫忙解決問題而已,絕對稱不上是我的朋友!” 吉田松陽靜靜聆聽,然后適當(dāng)?shù)谋硎疽苫螅骸皳?jù)我所知,雨宮這段時間并沒有和你接觸吧?” 紫發(fā)的孩童聞言嗤之以鼻,梗著脖子反駁。 “他遲早會!他不就是為了這個加入村塾的嗎?” 無法和一口咬定被斯托卡尾隨的高杉理性交流,松陽老師無奈地笑著,答應(yīng)負(fù)氣的學(xué)生會和翠多做溝通。 稍微平復(fù)了心情的高杉晉助滿意離去,而他前腳剛走,后腳抱著一摞本子的雨宮翠就從屏風(fēng)后面緩緩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