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餃子她就跟艾爸爸去放鞭炮送年。

    整個城市都在放鞭炮，還有煙花。遠遠近近的、紅綠藍紫的煙火盛開在天空中，汽車的警報聲伴隨著震動的大地鳴響不止。很吵，可又充滿了生活氣息。

    冬天的晚上很冷，白天將將化開的雪都凍成冰。艾小葉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跑出來，整個人就只露出凍得通紅的鼻子和那雙漆黑明亮的鳳眼，呼著白氣。

    艾小葉爸爸拿竹竿挑著鞭炮，她就跑過去點。手套太厚，拿線香點了兩回都沒戳準(zhǔn)。艾小葉爸爸就說：“你怎么這么笨啊，放著我來?！?/br>
    說話間艾小葉就已經(jīng)把鞭炮點著了，先前的豪邁勇敢就跟引信似的迅速燒光，她捂住耳朵抱頭鼠竄。艾爸爸就挑著竹竿哈哈大笑。

    鞭炮聲震得人耳朵都發(fā)麻。

    朱利安終于把艾小葉撈住了，就把她按在懷里，幫她捂著耳朵。艾小葉偏頭看到是他，就彎了眼睛笑起來，把大手套按在他的手背上。兩個人一起看爆竹，明暗的火光映在眼睛里，俏皮又溫暖。

    后來爆竹聲停了，朱利安就問道：“就這么怕冷嗎？”

    艾小葉說：“超級冷的好不好。你們這些男人才不正常，站在雪堆上手都熱烘烘的?！?/br>
    朱利安想了想就說：“所以才能給你暖床啊?！?/br>
    艾爸爸啪的就把竹竿抽過來，朱利安敏捷的一抬手就擋住了。

    艾爸爸就說：“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又警告，“最好別讓我再滑第二下啊。”

    暖床什么的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

    回到樓上的時候艾小葉mama正在給朱利安收拾客房。

    說是客房，其實就是艾小葉爸爸的書房。里面三面都是書柜，收著近萬本書。房間里配置的電腦雖然是10年前的老古董，但保養(yǎng)得還不錯。運行流暢，網(wǎng)速也相當(dāng)給力。艾小葉爸爸雖然沒讀過大學(xué)，但一直都自學(xué)不輟，內(nèi)退前剛剛通過高工評審，對新事物的接受度和理解力都很高。他特地給自己收藏的電子書和實體書做了編目，還編寫了搜索程序。

    艾小葉爸爸一度定下條件，艾小葉未來的男朋友想要娶她，就必須得把他收的書一半以上讀完。他覺得這樣就不用擔(dān)心閨女嫁給孤陋寡聞的學(xué)渣了。

    而艾小葉一度擔(dān)憂，萬一自己看上的是個跟她一樣渣物理的文科生怎么辦，她爸收的可大部分都是物理、機械、工程學(xué)的天書啊。

    當(dāng)然幾年之后兩個人就都明白自己想多了……因為艾小葉根本就找不著男朋友！

    今天把朱利安領(lǐng)進來，艾爸爸忽然就記起自己“年輕”時涮女婿的夢想了。

    就說，“來，小朱，咱倆談?wù)?。?/br>
    艾小葉當(dāng)然立刻就理解她爸的小心思了，默默的就想：……可憐的爸爸，你可是在挑戰(zhàn)機器人的學(xué)識和記憶力??！

    10分鐘后，艾小葉爸爸戰(zhàn)敗而出?；刈约悍块g翻出移動硬盤來，再度殺進去。又10分鐘后，再度戰(zhàn)敗而出。

    艾小葉就想，艾爸爸最引以為豪的邏輯思維能力和記憶力終于遭遇了第二度滑鐵盧。

    第一度當(dāng)然是在艾小葉身上。7年級一開設(shè)物理課，艾爸爸就拍著艾小葉的肩膀保證：爸爸的遺傳基因好，葉葉別怕，你肯定擅長。結(jié)果半個學(xué)期之后，艾小葉拿著考了9分的物理試卷來找他簽名了。

    艾小葉的爸爸就不信邪了，決定親自幫她補習(xí)：就不信教不會你！艾小葉：不要小看我的蠢啊，我們老師可是都敗給我了。

    結(jié)果毫無懸念的艾爸爸也敗給她了。

    艾小葉在物理上的天賦之糟簡直駭人聽聞，艾爸爸一度懷疑自己當(dāng)初要不是在醫(yī)院里抱錯孩子，就肯定是哪次不小心喂她吃錯藥了。

    幸而艾小葉運氣好，一輩子物理一共就考好兩回，一回是中考，另一回是高考。

    半個小時后，艾小葉爸爸終于以潰敗的結(jié)局結(jié)束了這次考驗。雖然潰敗，心里卻喜氣洋洋的，偷偷拉著艾小葉mama說，“這智商絕對過200了。除了葉葉班那個叫沈郁的小子，我就沒見過這么聰明的。我看行。”

    艾小葉幫她mama畫繡樣呢，假裝沒聽見。

    艾mama就說：“去叫朱利安一起來看電視吧，大過年的，哪有人把客人關(guān)書房里的?！?/br>
    朱利安一個人在書房里，沒急著出去。

    書房里大部分書都是艾小葉爸爸的?？稍跂|南角有一個單獨的小櫥窗，里面疊放的東西一看就是艾小葉自己的。有她從小獲得的獎杯、證書、相冊，她的日記、讀書筆記，還有她收集的言情小說、少女漫畫以及她自己創(chuàng)作的漫畫單行本和畫冊。

    朱利安凝視著艾小葉的日記，沉默了片刻。

    好在意……

    不過趁著正主不再偷看日記，無疑是個很糟糕的選項。被抓包的話印象中絕對會瞬間刷負。

    當(dāng)然朱利安能保證不被抓包，可他還是覺得，艾小葉不愿意告訴他的話，偷看了也只是自尋煩惱。

    他終于還是抬手去抽頂上的相冊。

    艾小葉進屋就看到朱利安在看她的相冊，她就笑著走過去，問道：“我小時候挺可愛的吧？”

    朱利安說：“嗯，簡直可愛極了?！?/br>
    艾小葉其實不算什么大美女，不過她氣質(zhì)好。瓜子臉，皮膚白凈，眼睛清黑，看上去古典又文靜。屬于耐看，并且越看越舒服的類型。

    但是她這相貌在年輕人看來多少是有些沒勁的——因為一看就很不會玩的樣子。而且尤其倒霉的是，她長得不夠驚艷，偏偏有吸引美女的特殊體質(zhì)，從小到大她身邊一直都不缺艷光四射的閨蜜。

    因此盡管跟她稍微混熟點，就會知道她完全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種性格，但有那個時間，男孩子們早就明戀上她身邊的女孩子了。

    再加上艾小葉被他爸教導(dǎo)的，越是在帥哥面前越是會不自覺的高冷起來……她總交不到男朋友，也就是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了。

    回想起慘烈的情竇初開的青春期，艾小葉都要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她照片不很多，湊上去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朱利安已經(jīng)快翻到末尾了。

    她就指著那張垂柳樹下的照片對朱利安說，“這是高中畢業(yè)的時候照的，后面就是我們班教室?！?/br>
    那是張很明顯的抓拍照，照片里她抿著唇回過頭來，一臉局促懵懂的樣子，臉頰還是紅的。

    朱利安就問：“這張是誰照的？”

    艾小葉眼睛黑蒙蒙的，過了一會兒才說：“隔壁班的同學(xué)。忘了是沈郁還是趙萌萌了。”她就往后翻了一張，說，“都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這是在a城海邊?！?/br>
    剛要翻過去，朱利安就指著里面的一個人，問，“這是誰？”艾小葉就說，“這個是沈郁?！庇种钢硗鈨蓚€，“這是趙萌萌，這是劉遠航。高一的時候我們四個坐前后桌，是特別好的朋友。所以高中畢業(yè)就結(jié)伴去旅游了?！?/br>
    朱利安默不作聲的往后翻，果然后面都是這四個人的照片。很典型的畢業(yè)旅游照，每一張里都透著“農(nóng)奴翻身把歌唱”的得意勁，默契的拗著互相映襯的造型，笑得沒心沒肺。

    朱利安停在了某一張照片上。

    那是唯一一張沈郁和艾小葉的合影。應(yīng)該還是那次旅行的照片，但是整個氣氛很不協(xié)調(diào)。他們大概想要表現(xiàn)得熱絡(luò)又自然，但兩個人都表情僵硬，身體之間保持著很微妙的距離。最重要的還是——臉紅。

    朱利安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喜歡他？”

    艾小葉嚇了一跳，趕緊否認，“沒有啦……”可看到朱利安冰冷如雕塑的面容她就莫名的心虛，終于還是小聲的補充，“充其量就是暗戀罷了?！?/br>
    “一直都是暗戀嗎？”

    艾小葉想了想，說：“大二的時候我就表白了，但是他假裝沒聽到。算是一直暗戀直到無疾而終吧?！?/br>
    朱利安靜靜的呼了口氣，起身推門上了陽臺。然后把門反鎖。艾小葉隔著玻璃發(fā)現(xiàn)他把外面的窗子拉開了，冷風(fēng)雜著冰雪卷進來。他就安靜的站在風(fēng)里。

    艾小葉覺得他八成是想冷靜冷靜。她稍微有些愧疚——但是這真是沒辦法的事。你看她都28了，沒談過戀愛也就罷了，連暗戀都沒有過那才值得擔(dān)憂好不好啊……她就敲了敲窗子。朱利安脊背僵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回過頭。

    艾小葉就說：“呃……我是個人類啊，不可能沒有過去的不是？但是真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畢業(yè)都10年了，要不是翻照片，連沈郁長什么模樣都不記得了?！?/br>
    艾小葉：……怎么會有這么善妒的機器人??！而且居然還給她鬧別扭！鬧別扭不是女生的特權(quán)嗎？！

    艾小葉就猶豫，是讓他一個人在這里冷靜冷靜，還是拉開窗子爬到陽臺上親自開導(dǎo)開導(dǎo)她。

    ——她開導(dǎo)人的本事還是挺高的。這主要得益于她常年自我開導(dǎo)的經(jīng)驗。

    但這個時候屋子里忽然就一片漆黑。雜在爆竹聲里嗡嗡的空調(diào)聲也像被掐住脖子般緩緩的停下來，艾小葉觸目所及，整個城市的燈光都漸次熄滅。黑暗和寂靜驟然降臨。鞭炮聲也很快就停止了。

    樓下有人問：“怎么回事，停電了？”

    很顯然是停電了。艾小葉就趕緊出去幫她mama找備用電源，可她才起身，就聽到外間警報長鳴，有平和的女聲在廣播中響起，“因電路超負荷，本區(qū)臨時出現(xiàn)電路故障。工作人員正在搶修，請不要驚慌。預(yù)計半小時之內(nèi)回復(fù)供電。給廣大居民造成不便，敬請諒解?！?/br>
    艾小葉：……喵的這么點事你拉什么警報啊喂！

    不過艾小葉仔細想了想，這好像還是20幾年來她頭一次遇到突如其來的大規(guī)模停電事件。

    她想了想，就又敲了敲窗子，“我很怕黑……你不要鬧別扭了好不好？”

    她原本只是借機撒嬌一下，誰知道朱利安果然真的關(guān)上窗子，安靜的回來了。

    外面幾乎完全沒有燈光，就只有遠處的煙火明滅在空中。艾小葉隱約能看到他的身影，但要確定位置還是比較難的。

    她伸手撈了一把，“朱利安？”

    朱利安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好像夜行動物，黑暗完全就是他的主場。他什么時候欺身向前的，艾小葉都沒有察覺到。就只是忽然便被推倒在床上了。他的身體壓下來，嘴唇堵住了她的。這感覺很奇怪，他的衣服冷透了，可身體是燥熱的。嘴唇也一樣，在冰冷中透著令人不安的濕熱和柔軟?？谇焕镞€有淡淡的水果味。

    稍微有些疼……他太用力了。但也還沒到不能忍的地步。艾小葉就想：善妒的機器人什么的……真不是這么好應(yīng)對啊。

    親吻的時間不長，他好像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過于用力了。

    他松開她的時候艾小葉就飛快的抵住他的胸膛，底氣不足的警告，“喂，你可別趁黑亂來。我這人記仇的?！?/br>
    朱利安就只在她耳邊緩緩的平復(fù)呼吸。

    后來他說，“我會克制住的，不要擔(dān)心?！?/br>
    艾小葉總覺得這句話有那里不對，可又找不出來，她就只好悶悶的說，“哦。現(xiàn)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第九章

    ?　　沈郁對艾小葉來說，確實是個十分久遠的回憶。

    但要說她已經(jīng)不記得沈郁的模樣，那也是騙人的——就算已經(jīng)這么久不見了，艾小葉也還是時常夢到沈郁。夢里沈郁還是少年時的模樣，有清亮斜飛的眉眼，聰明到無所不能。他也還是會不厭其煩的給她講物理題，在她發(fā)飆“我就是學(xué)不會，我為什么非要學(xué)會啊我以后又不會讀理科”時，霸道又平靜的說“因為我覺得我居然會喜歡一個物理考17分的女生，這很不科學(xué)。”

    那是艾小葉情竇初開的時刻，那時刻甚至能精確到秒。至今艾小葉依舊記得那個時候沈郁的目光，漆黑的，蒙了一層光。想故作不經(jīng)意，卻又忍不住看向她，等待回應(yīng)。那是少年頭一次向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表白，他想裝得帥氣可掩蓋不住青澀，因為那也是他的初戀。

    但沈郁錯就錯他告白得太早了。他長得太帥，而那個時候艾小葉還有帥哥歧視癥。更糟糕的是她壓根還沒開竅。

    聽到沈郁說“喜歡上了”，她下意識的就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瞬間拉開距離。因為退的太倉促還差點把趙萌萌的課桌給推倒。

    她劍拔弩張的望著沈郁，像一只炸毛的貓——因為那個時候，在她潛意識里早戀是墮落的，跟紋身染發(fā)抽煙喝酒混社會同一個級別。她想，虧我把你當(dāng)朋友你竟然想拖著我下水早戀！

    那其實也是學(xué)校不經(jīng)意間給他們灌輸?shù)挠^念，只不過大部分孩子這個時候已經(jīng)開始對異性好奇，他們會主動去思考。只要一思考自然就明白不是這么回事?？砂∪~壓根就沒在意過。卻猝不及防的遇上了。

    沈郁沉默了片刻，安靜的坐回去收拾書包。

    正午的陽光落在他的桌面上，明晃晃的一片白。他闔上課本時不小心把手指劃破了，白線下瞬間洇紅，可他居然都沒發(fā)現(xiàn)。

    他幾乎是逃一般的離開了教室。

    很久之后艾小葉看到了一句話——你能傷害的就只有真正喜歡你的人，她覺得這話真太特么有道理了。

    艾小葉平生第一次試刀，就砍在了那個喜歡她的少年的心口。

    那個時候她幾乎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但傷害已經(jīng)造成。后來她就一直想一定一定要跟沈郁道歉，但沈郁沒有給她機會。

    他待她一如既往。就只是在不經(jīng)意間兩人獨處時，他會尷尬的保持安全距離，不流露出想親近她的渴望。甚至畢業(yè)的時候她說“我們一起去旅行吧”時，他都微笑著說好。然后他就拉上了趙萌萌和劉遠航。

    這感覺很難受，但艾小葉知道自己活該。

    所以后來艾小葉向沈郁告白而沈郁假裝沒聽到，艾小葉難過的同時其實也松了一口氣。她想，我們終于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