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提起襦裙踅身便走，石榴裙綻放，像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翩然離去，卻將人心頭攪亂一圈漣漪。真是走的毫不留情，霍川唇角笑意斂去，不滿地沉下了臉。

    他這樣想她，甚至沒來得及跟她說一說話，她就走得這樣迫不及待，真是讓人生氣。

    *

    這才只是兩天而已，當(dāng)龔夫人提出兩人最好未來兩個月都不再相見時，他登時臉黑，不容有任何商量：“不行?！?/br>
    沒想到龔夫人在這方面更是堅持，“成淮莫非愿意看到三妹名聲敗壞？如今城內(nèi)多的是你二人傳言，污言穢語不堪入耳。況且婚前會面本就不妥當(dāng)，左右不過兩個月，熬過了很快便過去。”

    霍川眸中漆黑，并不接話。

    龔夫人改了策略，柔聲勸慰：“就當(dāng)是為三妹著想，常言道一日三秋，不過短短兩個月，屆時再見面，只會增添你兩人感情而已。”

    霍川頓了頓，置疑道：“夫人所言屬實？”

    見他模樣松動，龔夫人又道：“自然屬實，我是過來人，看得多了便有所參悟?！彼龗吡搜鬯舞るx去的方向，“三妹腦子笨，不需要對她使那些復(fù)雜手段，只要你待她真心誠意……”

    霍川不笨，他聽懂了龔夫人后半句沒說出口的話。

    不對她使手段就能抓住她的心，若是使一些手段……霍川若有所思，殊不知他的理解與龔夫人大相徑庭。

    *

    從定親到成親，日子說到底有些急促，是以宋府著力cao辦婚禮，上下忙做一團(tuán)，唯有宋瑜一個閑人每日百無聊賴。

    她已有好些日子不得出門，每日唯一要做的，便是傍晚那場香浴。

    這是龔夫人的意思，眼瞅著距離出嫁只剩下小半月，她只需將自己養(yǎng)得白嫩香軟即可。宋瑜原本就極其重視身子包養(yǎng)，是以對此毫無微詞，甚至樂此不疲。

    她仰躺在浴桶之中，烏黑如墨的頭發(fā)散在身后，水藻一般浮在水中，擋去了大半旖旎美景。澹衫在一旁為她添熱水，一壁試探水溫一壁溫柔地笑：“日子過得真快，眨眼便要兩個月了?！?/br>
    水溫適中，宋瑜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點了下頭。

    她也覺得快，好像定親的事才在昨日，她本以為會很難熬，未料想一點也不，她甚至愜意得緊。豆蔻湯香氣裊裊，侵入她細(xì)膩肌膚中，粉雕玉琢的臉蛋被蒸得通紅，渾身舒服得仿佛要化在水中不愿出來。

    她咪嗚一聲轉(zhuǎn)了個身，抬起濕漉漉的眸子，纖長睫毛掛著水珠，微微一抖從臉頰滑落，美得人心頭一顫。薄羅給她擦拭頭發(fā)的手一僵，屏息凝神，“姑娘別這么看人，婢子快要受不住了。”

    說罷裝模作樣地仰頭捂著鼻子，惹來宋瑜一陣輕笑，掬了捧水往她身上潑去，“油嘴滑舌！”

    她躲避不及，被潑濕了衣裳，一臉苦瓜相：“婢子說的分明是實話?！?/br>
    旋即就將不愉快拋之腦后，腆著笑臉湊到宋瑜跟前：“等到洞房花燭夜，霍園主必定會愛不釋手?！?/br>
    她刻意加重了后面四個字，笑容璨璨，好不討打。

    宋瑜捂著臉躲進(jìn)水中，這些日子不時有人跟她說夫妻房事，擱在以前她從不知道，忽然之間頗有些不能接受。只消一想到兩人要做那事，她就羞愧不能自已……她已有一個半月沒見過霍川，居然會有些想他。

    沐浴完畢穿戴衣裳，抬頭看了眼外頭天色，才微微露出霞光，時候尚早。

    宋瑜坐在鏡前擦拭頭發(fā)，對著雙鳳纏枝鏡擺弄各種表情，看得底下丫鬟忍俊不禁。都什么時候了，還如此孩子脾性，一點沒有待嫁姑娘的穩(wěn)重。

    她手臂酸澀，悻悻放下巾櫛起身，正欲去榻上躺著，便見前院下人匆匆來到跟前，撲通跪倒她身前，“不好了，姑娘……姑娘請隨小人到別院一趟，老爺情況瞧著不大好！”

    宋瑜心頭一窒，隨手披了件褙子，攢眉走到他跟前，“怎么回事，我阿耶怎么了？”

    那仆從只一個勁兒地重復(fù)：“怕是又病發(fā)了，請姑娘隨小人走一遭……”

    宋瑜心中焦急，根本沒思考他話里真假，舉步便往外走，“近來不是一直好好的，為何會忽然發(fā)病？”

    若是仔細(xì)分辨，能聽出仆從話里漏洞。宋鄴病發(fā)為何獨獨來通報她，況且還有別院馬車迎接，難道沒人告知龔夫人？

    澹衫薄羅匆匆跟著她來到府外，門口停著一輛車輦，車夫正是明朗。

    她倆一個打簾，一個扶著宋瑜踏入車廂，正欲一道進(jìn)去，卻被明朗攔在外頭。

    只聽里面宋瑜輕聲一呀，再無聲音。

    ☆、第44章 喜盈門

    強硬的力道將宋瑜拉入車內(nèi),她足下趔趄堪堪栽到一個溫暖懷抱中。

    纖腰被一雙手臂順勢勾住,她的臉頰挨著對方脖頸，兩人胸口相貼。她霎時羞臊不已,兩手擋在身前意欲將人推開，卻奈何力量懸殊,根本撼不動他分毫。

    霍川低沉悅耳的聲音響在頭頂：“別動，我只抱一會兒?！?/br>
    果真是他，他也太大膽了一些，在家門口就敢做出這等事來……況且，還是以她阿耶的名義！

    宋瑜又氣又惱，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她絲毫不將霍川的警告放在心上，攀著他肩膀便要掙脫。男女終究不一樣,她一番動作非但不起作用，反而使兩人挨的更緊，她甚至感覺到霍川扶著她的手掌愈加guntang。

    宋瑜羞得抬不起頭，期期艾艾：“你放開我……”

    小綿羊般婉轉(zhuǎn)軟糯的聲音，甜得仿佛蜜罐子里浸過，教人益發(fā)放不開手。纖細(xì)玲瓏的身子微顫，她許是才洗浴，渾身散發(fā)著濕漉漉的潮氣，白芷和蘭草香味混雜，馥郁清香，將纏繞的兩人籠罩。半干的頭發(fā)貼著霍川臉側(cè)，冰冰涼涼，禁不住低頭嗅了滿鼻香味。

    “以往未曾察覺，三妹的頭發(fā)真教人愛不釋手?！被舸ㄞ淞艘慌?，神態(tài)認(rèn)真，似乎并未聽見宋瑜要求。

    他修長五指穿插發(fā)絲之中游走，搔得宋瑜頭皮發(fā)麻，嚶嚀一聲不大滿意：“我阿耶，我阿耶當(dāng)真病發(fā)了嗎？亦或是你騙我？”

    宋瑜對此心心念念，雖已料到七八層，但到底不能徹底放心，生怕一個疏忽耽誤宋鄴治病……她目下已經(jīng)放棄掙扎，左右逃脫不得，看模樣澹衫薄羅已被攔在外頭，沒人能夠求救。

    反正他說了只抱一下，那就抱一下好了，宋瑜閉了閉眼，如是勸慰自己。

    可惜她身子卻僵硬得緊，抱著一點兒也不軟綿綿，霍川不滿地皺起眉頭，“放松些，又不是抱了根木頭。”

    頓了頓回答她，面不改色：“自然是騙你的?！?/br>
    好一個厚顏無恥的人，宋瑜額頭抵著他肩膀，偏頭悄悄覷一眼他。心中道了句道貌岸然，她衛(wèi)道士一般義正言辭：“阿母同我說，讓我們成親前都不要再見面，對兩個人都好。你……你今日來若是被她知道，阿母一定不會放過你?！?/br>
    聲音一嬌，連威脅的話聽著都恁無魄力，霍川彎起唇角故意哦了一聲，仍舊保持抱著她的姿勢，掀開布簾對外頭明朗道：“依照女郎意思，去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br>
    她何曾說過這話！宋瑜情急之中便去伸手捂他的嘴，霍川倒也不掙扎，由著她放肆，只是彎起的眉眼泄露了他此刻思緒。

    手心是他呼出的灼熱氣息，一直傳到四肢百骸再匯聚心口，宋瑜迅速收回手，甚至嫌棄地在他肩頭布料擦拭兩下，“我沒說要去……”

    話音未落，車輦已經(jīng)緩緩啟程，她因著慣性往身后一倒，腦袋恰好磕在門板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她下一瞬便捂著后腦勺彎下腰，攢眉喚痛，霍川沒見過這么笨的，坐馬車也能傷到自己：“怎么，不愿意同我待在一處，特意以死明志？”

    嘴上雖刻薄地嘲諷，但手卻放到她腦后揉搓起來。末了距離太遠(yuǎn)，索性將她整個人重新抱在腿上，大掌墊在她腦后揉了揉，“三妹還是這么坐著安全些。”

    他瞧著沒幾兩rou，身上卻結(jié)實得很，宋瑜這回學(xué)乖了，不再亂動老老實實地窩在他懷中。小手攀附著他的衣襟，仰起頭問道：“你今日叫我出來為什么？”

    明朗確實挑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他們不知不覺已經(jīng)出了城外，來到霍川的花圃之中。

    許久沒來這兒，彼時漫山遍野開遍的花朵早已掉落，剩下綠意盎然的青翠草地，間或種著一些晚春開花的品種。反正霍川不久便要回去永安城，此處無人照看，他已直接轉(zhuǎn)手給宋家，由宋玨負(fù)責(zé)看管，每年只需給他抽成便可。

    霍川抱住她柔若無骨的手掌，沉聲肅容：“許久未見，三妹莫非沒有什么同我說的？”

    兩個月于他來說著實煎熬，頭一開始的那幾點更為嚴(yán)重，恨不得將她日日栓在褲腰帶上。時間長了倒也習(xí)慣，只是對她益加想念，不見還好，今日會面勾出他壓抑了多日的情懷，一發(fā)不可收拾。

    克制不住地想碰觸她，親近她，同她說話。

    宋瑜認(rèn)真地思索半響，“我能下車嗎？”

    音落果見霍川沉下臉來，冷冽之中透著絲絲寒意，薄唇抿出個不悅的弧度，“你不想我？”

    兩人從頭到尾都未說到一塊兒過，雞同鴨講，使得宋瑜很是無力。她兀自喟嘆，要說想他，委實有那么一點兒，但決計不會說出來。

    輕盈身段被他輕松掌控，玲瓏身子抱了滿懷，真正的溫香軟玉，若是能聽她傾述情意再好不過?？上е荒苁腔舸ㄏ攵嗔?，宋瑜小腦袋晃了兩晃，“我每天有許多事情，沒有時間想別的?！?/br>
    話已經(jīng)說得很委婉，仍舊不盡人意。她哪里忙了，見天嫌在家中無所事事，連宋琛都看不過去。

    聞言霍川微一停頓，凝了冰霜的堅毅面容瞧著不大高興，捧著宋瑜的臉湊到跟前，張口便要咬她。宋瑜眼疾手快地?fù)踝?，被他咬在掌心，癟癟嘴委屈地控訴：“不要咬我，我怕疼?！?/br>
    霍川啞聲苛責(zé)：“我這么想你，你竟不想我！”

    頗含了些咬牙切齒的以為，簡直要將她整個人拆吃入腹。

    宋瑜惘惘，好似一瞬間被人捧到云朵上，飄飄忽忽摸不清方向。微風(fēng)拂來，吹亂她鬢角，卻使人心曠神怡，唇角勾起盈盈笑意，“哦，可是你用阿耶來騙我……”

    不待她說完，霍川已經(jīng)截住她話頭，情緒不明地開口：“你阿耶沒事，我有事。”

    宋瑜直起身認(rèn)真將他逡巡一邊，渾身上下都好好的，氣色潤澤，手腳利索，哪里像有事的樣子？她不信，偏頭疑惑出聲：“你哪里有事？”

    霍川不再言語，握著她的手緊了又緊，嗓音愈發(fā)干澀低啞，“并無大礙，等成親那日就好了?！?/br>
    醍醐灌頂般讓宋瑜明白過來，他哪里有事，分明是起了色心！

    “放肆！”宋瑜登時惱羞成怒，脫口而出。

    她人雖嬌弱，關(guān)鍵時刻力氣倒是十足，掙開他一躍而起逃到車廂外頭。入目一片遼闊，遠(yuǎn)處碧空與草地連成一片，背后是綿延起伏的山丘，山頂云霧繚繞，看不真切。她踩著腳凳走下車輦，心情漸次平靜，耳根子卻仍舊發(fā)紅。

    連日來不少人在她耳邊說起夫妻情事，或有意或無意，耳濡目染她當(dāng)然知道許多。方才霍川說那番話時，分明感覺到了他的變化……本以為他是清心寡欲的，目下看來阿母所言不虛，男人都是一樣劣根性。

    宋瑜想起阿母教他掌握男人的手段，偏頭覷一眼垂下的布簾，忽閃的長睫毛上是一雙瀲滟水眸，仿佛承載了整個湖畔的春色盛景。她不再回頭，提群往前頭走去，車輦外面候著明朗，不見她的丫鬟。

    宋瑜目下很不待見他，從他面前行過特意惡狠狠地瞪視：“澹衫薄羅呢？”

    明朗是奉命行事，他對霍川尤為忠心，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釋：“小人給她們安頓了地方，稍后送女郎回去時便一并接了她們?！?/br>
    宋府門前她們察覺端倪，意圖解救宋瑜，奈何有明朗攔著，況且事情鬧得大了不好收場。明朗再三保證會平安將宋瑜送回府，她們才悻悻作罷，眼下正在一間茶肆落腳。

    宋瑜氣惱得很，沒見過這么自以為是的！

    她想走，可惜路途遙遠(yuǎn)，憑借雙腿之力說不過去。她灼灼視線幾乎要將布簾燒出窟窿來，少頃霍川從里頭掀開簾子，明朗見狀連忙上前抬臂借力。

    霍川不緊不慢地來到宋瑜跟前，絲毫不見窘迫，“三妹，你看這里景致好嗎？”

    早在下車之前她便看了一遍，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她生氣歸生氣，但還是誠懇地頷首：“好?！?/br>
    言罷一頓，想起他根本看不到，悄悄斜去一眼，見他面色如常。

    然而霍川的下一句話卻讓她陡然消氣，甚至升起難以自禁的酸澀：“我在隴州居住兩年，從未見過此處光景。旁人都道這里景致美，是個宜居的好地方……此次回去永安城，若是我的眼睛治好了，我們便回來隴州，在此處定居?！?/br>
    宋瑜愕然睜大眼，聽廬陽侯的意思，他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怎能說回來就回來？屆時他拋得開一身功名利祿，錦繡前程嗎？

    還是說，他本就不是為了那個位子？

    宋瑜琢磨不透，惶惶地盯著他。

    半響無聲，霍川往前走了一步，只能看見他晦暗不明的側(cè)臉，“你猜的不錯，我確實不在乎世子之位。”

    宋瑜抿唇，她還什么都沒說呢……

    正待霍川要解釋之際，她眼巴巴地盼著，遠(yuǎn)處卻霍然傳來一聲怒喝：“駕，再快些！”

    *

    遠(yuǎn)處塵沙彌漫，駿馬奔騰，上面一臉兇神惡煞的正是宋琛無疑。

    他長吁一聲勒馬喊停，堪堪停在兩人跟前，塵土嗆得人連連后退。他掃了宋瑜一眼，不悅的目光停在霍川身上，疾言厲色：“你帶我阿姐來這里做什么？”

    他三番五次擾亂兩人好事，沒見過這般沒眼力見兒的，霍川語調(diào)頗為清冷：“宋小郎君終日游手好閑，如今又充當(dāng)起三妹的貼身侍從了？”

    宋琛冷哼，對他諷刺不以為意，“這是我阿姐，我護(hù)著她實屬情理之中。倒是霍園主，婚期還有半個月，你此舉恐怕大為不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