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他負著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沒用。我恨我總是留不住任何人,從來……沒有誰肯選擇我?!?/br> 洞中其余人都不便輕舉妄動。洛冰河現(xiàn)在維持著心魔劍的供給,誰都不想他突然發(fā)難。 岳清源卻道:“你的意思,是要他二選一?” 洛冰河頓住腳步,搖了搖頭:“二選一?不。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選,師尊一定不會選我。所以,只要沒有選擇就好了?!?/br> 洛冰河流露出一種奇異的興奮,蒼白的臉涌上一層潮紅。 “所以這次我吸取了教訓。蒼穹山派不存在就好了。這樣,師尊就只剩我了?!?/br> 無塵大師不忍卒聽,合掌佛號不斷,阿彌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 洛冰河兀自大笑,無塵大師繼續(xù)道:“沒有選擇的可能,固然也沒有了放棄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對你的所作所為,又怎會釋懷?” 洛冰河柔聲道:“師尊,清靜峰沒了,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奢求什么了。你一不順心,就可以打我,殺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br> 他虔誠地說:“真的,我只有這一個愿望了。” 沈清秋喉嚨干啞,口里發(fā)苦,說不出話來。 他終于確定,洛冰河已經(jīng)神智不清了。 他瞳孔渙散,紅色的漣漪時擴時縮,笑容扭曲,真真正正是一副徹底發(fā)瘋、失去理智的模樣。心魔劍上紫光大盛,不知道他在控制這把劍,還是這把劍在控制他。 竹枝郎忽然道:“除了蒼穹山派,這世上沈仙師在意的東西千千萬,你是不是都要毀了才好?” 洛冰河莞爾道:“好啊?為什么不好!” 他一側(cè)頭,陡轉(zhuǎn)陰鷙:“讓他閉嘴!” 漠北君聞言,想了想,對準竹枝郎臉部打了一拳。 天瑯君看著洛冰河,目光中憫色閃動,嘆道:“……心魔劍已經(jīng)侵蝕入腦。他真的瘋了?!?/br> 洛冰河微笑著點頭:“對。我是瘋了。” 沈清秋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發(fā)瘋,心臟一陣抽搐的悶痛。 他輕聲道:“冰河,你先離開那把劍,離它站遠點。” 他一邊溫言相勸,一邊手在寬袖底悄悄按上了修雅劍劍柄。洛冰河笑道:“沒用的。師尊,你不必這樣。你越是對我好,我越是怕?!?/br> 他說著,右手做了個略略上揚的手勢。剎那間,心魔劍上紫氣大盛。 竹枝郎吐出一口淤血。剛才那一拳,也只讓他閉嘴了一會兒。他平靜地道:“可憐?!?/br> “可憐?”洛冰河喃喃道:“不錯,我是可憐。就算是可憐我也好,師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邊嗎?”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滾滾流下。 洛冰河瞳孔赤紅地咬著牙:“師尊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放開我?!?/br> “每一次,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夠成為你拋棄我理由,每一次都是這樣!” 忽然,尚清華啪的一聲摔到地上。沈清秋也下意識扶住了石壁。 整個地面開始劇烈地震顫。 埋骨嶺的下墜速度加快了! 岳清源淡淡地道:“師弟,他是瘋了,你要如何處置?!?/br> 洛冰河冷笑一聲,后退兩步,猛地抓住心魔劍柄。 地面震顫愈發(fā)強烈,透過洞口向外望去,能看見滾滾云叢中,探出無數(shù)高低不一的山頭。沈清秋剛要祭出修雅,忽的身旁白光炫目。岳清源先一步抽出了劍。 劍嘯聲撕裂了彌漫的飛雪和紫黑之氣。 玄肅出鞘! 漠北君見岳清源劍尖對準洛冰河,上前迎戰(zhàn)。玄肅靈力暴漲,還未相接,直接將他震了出去。 漠北君像是完全沒料到自己也會有被人打飛的一天,保持著這種表情,轉(zhuǎn)眼墜下埋骨嶺。尚清華魂飛魄散,抓了一把劍就沖過去,沈清秋忙拽住他:“你干啥!” 尚清華咆哮道:“我靠,他不會飛??!”說完便跳了下去。 沈清秋逆著飛雪和狂風從破口處往下看,恰好看見距離冰面還有百丈的高空中,乘著飛劍的尚清華抓住了漠北君。 確定他摔不死后,沈清秋連一口氣也來不及松,猛地轉(zhuǎn)回頭,洛冰河已和岳清源正面對上。 洛冰河固然爆發(fā)力可怖,沈清秋卻沒料到,玄肅完全出鞘后,威力竟如此強悍,能和發(fā)狂狀態(tài)下的洛冰河戰(zhàn)成平手。沈清秋能感覺到,耳膜和喉嚨被空氣中激蕩的靈力和魔氣壓得隆隆作響。 他見這洞遲早要塌,搶上巖壁,徒手握住心魔劍,一用力,把它拔了出來! 雖然拔了出來,可埋骨嶺下落之勢還沒緩住。洛冰河見狀,要來奪劍。岳清源哪會給他機會,玄肅劍尖在空中劃出rou眼可見的炫目軌跡,一道巨型禁制,繁復的咒印生成一座無形的牢籠,將洛冰河禁錮其中。 岳清源見沈清秋拔了劍,沉聲道:“走!” 還走?!沈清秋立刻搖頭,剛要把心魔劍拋給他,便覺腳下一軟。 不是他軟了,是地面軟了。 這個山洞,終于塌了! 埋骨嶺第二層。 沈清秋把岳清源從亂石堆里刨了出來:“掌門?師兄?掌門師兄!” 岳清源面色隱隱發(fā)白,唇角淌血,咽了咽喉嚨,似乎把一口熱血咽了下去。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沈清秋:“……其他人呢。” 埋骨嶺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類似不規(guī)則的蜂巢,一個洞接著一個洞。沈清秋四下望了一眼:“沒看見無塵大師和天瑯君他們,可能埋在這里,也可能隨著亂石塌到其他的洞里去了?!?/br> 他回頭:“師兄,你什么時候受的傷?” 岳清源不答,問道:“心魔劍還在你手里?” 沈清秋把劍拿給他看:“在。可埋骨嶺還在下落,合并應該還沒結(jié)束。師兄,你帶著劍下去,把它毀了吧?!?/br> 岳清源在他的扶助下,慢慢站起:“……你呢?” 當然是回頭找洛冰河去。 沈清秋避而不答:“師兄,你這傷怎么回事?” 岳清源答非所問,道:“原本不想的??晌摇K歸是個容易沖動的人。” 沈清秋覺得他這話說的奇怪,卻沒心思細想,扶著他繼續(xù)走:“師兄你還能走嗎?你先下去,毀劍,找木師弟。洛冰河交給我?!?/br> 岳清源被他扶著,勉強站起,鮮血滴滴落地。沈清秋以為他沒問題了,便放開了手。 誰知,剛放開手,沒站一會兒,岳清源便倒了下去。 沈清秋大驚失色,連忙把他又扶了起來:“師兄?師兄?” 岳清源神情恍惚,像是沒把沈清秋的話聽進去,低聲說:“金蘭城和洛冰河圍山的那兩次,我是穩(wěn)住了,顧全大局了……可事后每每回想,倒還不如……沖動的好。” 看他昏昏欲睡,沈清秋恨不得猛掐岳清源人中,把他掐醒,又不敢干這越矩的事,只得在他耳邊大聲說話,不讓他暈過去:“師兄,醒醒!你做的沒錯!” 岳清源閉上眼,搖了搖頭。 他喘了口氣,又是一陣讓沈清秋心驚rou跳的劇烈咳嗽。 血止不住地隨著咳嗽往外流。他勉強道:“幫我……把玄肅收回去。” 沈清秋連忙將跌落一旁、劍身白光刺目的玄肅壓回鞘中,遞給他。岳清源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緩過了一口氣。 他怔怔望著沈清秋收起玄肅的手,沒去接,而是道:“若我在此身隕,你……便幫我把玄肅帶回萬劍峰吧?!?/br> 沈清秋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身隕?岳清源當真受傷這么嚴重,到了很可能要死的地步?! 岳清源道:“玄肅威力奇大,我卻從不拔出它來應敵,你一定猜過原因?!?/br> 沈清秋點頭。不止他猜過,很多人都猜過。 岳清源道:“玄肅即是我的性命。你可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完全不明白。 但沈清秋知道,它肯定不是修辭手法。 他還知道,岳清源接下來要說的,一定是一件從未告訴過別人的秘密。 果然,岳清源道:“每一次拔出玄肅,消耗的,都是我的壽元?!?/br> 此話一出,沈清秋頓時覺得,手中的玄肅,陡然重了千斤。 難怪他不到萬不得已,從不拔劍。 以壽元催動靈力。將自己的性命和自己的劍捆綁在一起。 為什么岳清源會修這種邪道! 沈清秋震驚地說:“師兄你……這是走火入魔過?” 岳清源緩緩道:“我十五歲拜入穹頂峰,心有所系,急于求成,追求人劍合一境界不成,反倒落得如此下場。與所求背道而馳,遺下大恨,懊悔終生?!?/br> 他說著,臉上那因為咳嗽剛涌起的那一點殘余血色,忽的又褪得干干凈凈。沈清秋忙打斷他:“別說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送你下去,找木師弟。” 兩人艱難地走了幾步,岳清源忽然低聲道:“……對不起?!?/br> 說什么對不起。岳清源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反倒是自己,老是帶累岳清源,惹出一堆麻煩。 可岳清源接下來的話,把他整個人都被震懵了。 岳清源聲音都在發(fā)顫:“……真的……對不起?!?/br> “明明是為了更快地回去,明明是想立刻去接你的……可反而壞了事。我畢竟是個容易沖動的人……” “自那以后,師尊將我關(guān)在靈犀洞一年有余,廢去全身筋骨靈脈,一切打亂,休整重來?!?/br> “我盡了最大努力,可再回去的時候,秋府早已廢敗多日了啊……” 腦海深處傳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那是沈清秋的世界觀。 剎那間,往日岳清源的殷切關(guān)懷,無聲相護,種種畫面,種種細節(jié),走馬燈一般串聯(lián)在腦海中,清明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