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蘇沫然被關(guān)起來的第三天，皇上把等候消息的南宮炎給叫進了宮，并且告訴他，這戰(zhàn)帖蘇家接下了。

    皇上一開口，便驚了蘇易澈，蘇易澈沒有對皇上這么說過，但是如今，皇上卻這么對南宮炎說了。

    蘇易澈滿是狐疑地望著皇甫霖，皇甫霖卻故意避開了蘇易澈的目光，假裝自己什么都沒有看見。

    他是一國之君，他要顧及的是他的子民，而不是一個人的性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哦？這么說來，蘇將軍是同意與我決一雌雄了？”南宮炎看向蘇易澈，比起之前，他的眼神里面少了那股怨恨，沒有了那一份恨不得當(dāng)場就沖上去將蘇易澈捏碎了的沖動了。

    是的，因為南宮炎知道，自己的仇人很可能不是蘇易澈。

    在柳含葉告訴他那些話之后，他重新回到西遲國那邊，便多留了一個心眼，他發(fā)現(xiàn)，雖然目前還沒有完全肯定，卻在一些細節(jié)上面印證了柳含葉的話，讓他越發(fā)有理由相信，他的父親，西遲一代名將，并不是死在自己的敵人手上的，而是被自己的君王給逼死的。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他的父親，一生為國，卻換來了自己所效忠的君主的忌憚，南宮炎想象著自己的父親面對皇上那樣的旨意的時候，是怎么樣的痛心……

    “不，蘇愛卿前些日子手臂不慎受傷，如今傷未痊愈，不便出戰(zhàn)，南宮將軍既然是為父報仇而來，那么這一戰(zhàn)，朕便做主由蘇愛卿的子女來接。”

    皇上說得有理有據(jù)。

    皇甫霖說完這話，做好了南宮炎會再刁難一番的心理準(zhǔn)備了。對皇甫霖來說，比應(yīng)付南宮炎更加重要的是安撫群臣及眾位將士的心，要在一個讓東華國眾臣沒有意見的法子來應(yīng)付南宮炎的前提下面。

    皇甫霖此話一出，反應(yīng)最大的人不是南宮炎，反而是蘇易澈。

    蘇易澈并不知道皇帝的安排，到這一刻，他才知道皇上決定讓他的子女來代替他接下這攸關(guān)生死的戰(zhàn)帖。

    這不是先前的比試，比試切磋會受傷，但不會危及性命，可是與南宮炎之間的，將會是一場生死之戰(zhàn)！

    “皇上！”

    蘇易澈猛然上前，口中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皇帝給堵了回去。

    “蘇愛卿！茲事體大，朕已經(jīng)決定了，你不便多說！”

    皇帝根本不給蘇易澈機會說出他的想法，其實不用蘇易澈說出口，皇甫霖都能猜到他想說的事情。

    皇甫霖不是沒有考慮自己的這種做法的欠妥之處，可是眼下，這已經(jīng)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如果還有別的辦法，他也不想去犧牲掉一條無辜的性命。

    蘇易澈一肚子的話在皇甫霖那無可奈何的目光中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皇上的無奈，蘇易澈能想到，身為臣子，他能明白，能體諒。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要他犧牲掉自己孩子的性命，來換取自己的平安無事，他做不到……他做不到……

    偏偏，他的這條賤命，還關(guān)系到蒼生百姓，偏偏，他連死都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好。”南宮炎一口認(rèn)同了皇帝的說法，“父債子償?shù)挂彩翘旖?jīng)地義的事情，不過蘇將軍也要想好了，我今日為報仇而來，不為切磋比試而來，一命還一命，我必不會手下留情，要的，將是你孩子的性命！”

    南宮炎明明白白告訴蘇易澈，這話，像是特地警告蘇易澈似的。

    他這一點頭，可是將自己孩子的性命給丟出去了，這里面的分量，有多重，他該明白！

    蘇易澈整個人失了力氣，他不愿的，可是，國家的分量，孩子的分量……

    這個時候，老夫人進了殿，她的身后，還跟著蘇家的護衛(wèi)，他們推著蘇沫然一起來到了眾人的面前。

    蘇沫然？

    不是蘇君諾？

    群臣見到跟著老夫人一同出現(xiàn)的蘇沫然，紛紛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老婦參見皇上?！崩戏蛉讼鹿騾莼噬?。

    “蘇老夫人不必多禮。”皇上示意蘇老夫人起身。

    “回皇上的話，我孫兒沫然自愿代父出戰(zhàn)，望皇上成全她的一片孝心?！崩戏蛉藛⒆嗷噬?。

    “蘇愛卿，你覺得的？”皇上轉(zhuǎn)頭問蘇易澈，問蘇易澈是一個形式，答案是什么皇上心里面一早就有數(shù)了。

    明知道皇上的問題只是一個形式，蘇易澈的心卻是痛得麻木。

    不管是蘇君諾還是蘇沫然，蘇易澈都不愿意見他們出事，而如今。

    他要如何點頭？蘇易澈承認(rèn)自己與蘇沫然的父女之情不及同蘇君諾的深厚，但是不代表他心里面就真的一點兒都沒有蘇沫然的位置。

    她是他的女兒，他虧欠了很多年的女兒。

    他本想著要補償?shù)呐畠?，可是，他什么都沒有來得及做，卻要親手將她推進火坑里面……

    頭，如有千斤重，心，仿佛從油鍋里面滾過。

    “是……一切，全憑……皇上做主?！?/br>
    每一個字都重如千斤，蘇易澈的視線落在蘇沫然的身上，眼睛被蘇沫然那一如既往的平靜給深深滴刺痛了。

    那是他和皓月的女兒，不管怎么不想要面對，不管怎么不想要想起，她的身上都流淌著他和皓月的血……

    他有什么資格去怨恨丟下孩子不管不顧的皓月呢？他自己又都做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沒有給這個孩子，到頭來，還要這個孩子為自己赴死……

    國家之重，蒼生之重，到底都有多重？他此生，還剩下些什么……他還能守護一些什么。

    曾經(jīng)，他為守護他的國家，鐵馬金戈，國家是守住了，他卻沒有留住自己這輩子最愛的女兒，如今，連他們的孩子，他也要眼睜睜地送她去赴死。

    “既然如此，便由蘇小姐代替蘇愛卿出戰(zhàn)吧，也算是成全了她的一片孝心了?！被矢α氐?。

    成全了蘇沫然的一片孝心，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群臣看著蘇沫然那副癱瘓著的模樣，心里面只能暗暗搖頭了。

    “皇上，臣女還有話要說?！边@時候，蘇沫然突然開口。

    蘇沫然一開口，老夫人的心就緊了一下，生怕當(dāng)著皇帝和群臣的面蘇沫然說出了什么不好的話。

    老夫人用眼睛瞪著蘇沫然，用眼神警告蘇沫然，如果她該說什么不該說的話，蘇君諾便回因為她而受到傷害，她最好三思而行。

    老夫人將蘇君諾關(guān)起來的另外一個用處就是拿蘇君諾來威脅蘇沫然，好讓蘇沫然在外人面前好好聽話。

    蘇沫然無視老夫人的警告，繼續(xù)說道，“臣女今天是用自己的性命代父親接下南宮將軍的戰(zhàn)帖，所以臣女有個請求，希望皇上答應(yīng)，也希望在場的各位大人能替小女子做個見證?！?/br>
    蘇沫然沒有說什么老夫人不希望她說的話，而是提出了一個請求，老夫人聞言便放心了不少。

    皇上聽到蘇沫然有請求，覺得也是應(yīng)該的，畢竟他們是逼著她去送死的，她若是提些請求出來，他們反而覺得心安一些的。

    “你有什么請求盡管提出來吧，不管是一個還是幾個，只要朕能夠滿足你的，一定會滿足你的?！被噬虾苁强犊卣f道。

    “不用，臣女就只有一個請求而已。”蘇沫然十分肯定回答，“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我這條命，是蘇家的，如今，我為夫出戰(zhàn)，奉上自己的性命，也算是還了我的生身父親還了蘇府一條性命了。這一戰(zhàn)之后，我便與蘇家再無關(guān)系，不管這一戰(zhàn)我是勝是負(fù)，是生是死，都與蘇家不再相干，我若還活著，今后我蘇沫然便不再是蘇家的人，我若死了，我也不入蘇家的墳?！?/br>
    蘇沫然的話驚得在場的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就連皇上也是瞪大了眼睛，就算是想破腦袋都想不到蘇沫然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來！

    老夫人更是呆住了，蘇沫然這是什么意思？是蘇家人很委屈她嗎？

    蘇易澈的眼眶泛紅，他知道她的意思，她生不愿做蘇家人，死不愿入蘇家墳……

    皇上怔忪了好一會兒之后問蘇沫然，“你確定？”

    “是的，臣女很確定，希望皇上答應(yīng)臣女的這個請求，也希望各位大人為臣女作證?！碧K沫然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響徹在整個金鑾殿。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怎樣的一個女子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自己即將赴死之際，她要求與護國將軍府徹底脫離干系。

    赴死一戰(zhàn)，還上蘇家的生養(yǎng)之恩，從此她與蘇家，再無干系！

    這樣的一個女人，讓大家都恍了神，可惜的是，這個女人，是一個沒有機會看到明天太陽的女人，她身殘又毫無修為，面對南宮炎，她必死無疑。

    南宮炎也被蘇沫然給震撼到了，他的目光良久沒能從蘇沫然的身上移開。

    初見時，她被他錯認(rèn)成一個恃寵而驕，胸?zé)o點墨，又很花癡的女人，然而，當(dāng)他落入她的手中，他才后知后覺地知曉，那只不過是她的偽裝。

    真實的她，聰明，狡黠，今天，他又看到了她另外的一面。

    半晌，南宮炎打破了殿內(nèi)的沉寂。

    “有如此一個女子做我的對手，我也不算太虧，血債血償，用你的血來洗刷我的憤怒，我倒也勉強算是滿意的?！?/br>
    ★

    蘇沫然在金鑾殿的時候，皇甫逸在東宮處理別的事務(wù)，聽到有人來報，蘇沫然接下了南宮炎的戰(zhàn)書，代父一戰(zhàn)，皇甫逸怔在當(dāng)場。

    推開手上的一切事務(wù)，丟下臣子，皇甫逸不顧一切去找尋蘇沫然。

    當(dāng)皇甫逸見到蘇沫然的時候，距離蘇沫然和南宮炎的生死一戰(zhàn)還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了。

    “沫然，跟我走?！被矢σ菀簧蟻?，二話不說就要帶走蘇沫然。

    他不會讓她參加這場生死之戰(zhàn)的！

    皇甫逸的出現(xiàn)絕對是蘇沫然意料之外的事情。

    “殿下，你等等，等一下！”

    蘇沫然喊住皇甫逸，可是皇甫逸卻不愿意聽蘇沫然的話，等？還等什么？等著看她上去和南宮炎生死一戰(zhàn)嗎？他做不到！要他眼睜睜地看著蘇沫然陷入危險，甚至……甚至是……他做不到！

    “皇甫逸！”蘇沫然顧不得尊卑，直接喊皇甫逸的名字。

    皇甫逸這才停下，看著蘇沫然的眼睛里面寫著蘇沫然不曾預(yù)想到的沉痛。

    蘇沫然被皇甫逸的神情所驚到，他……怎么了？

    “沫然，為什么那么傻？”在皇甫逸看來，蘇沫然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拋開自己的性命，代替她的父親接下了南宮炎下的戰(zhàn)帖。

    皇甫逸覺得蘇沫然傻，是因為他所知道的事情的經(jīng)過是由宮中人跟他描述的。

    “等等，這件事情我可以稍后解釋給你聽?！碧K沫然想著，皇甫逸應(yīng)該是誤會什么事情了吧。

    “沒有稍后，現(xiàn)在立刻馬上我要帶你走，南宮炎的挑釁也好，你父親的安危也好，這東華國的軍心動蕩也好，這些都和你沒有關(guān)系，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這些危險，這些麻煩，一件件一樁樁，都和你沒有關(guān)系！”

    蘇沫然怔住了，他……

    “沫然，那一天，我當(dāng)著群臣和京城百姓的面和母后說，我有想要娶的女子了，那個人不是別人，是你，是我當(dāng)時錯以為的藍陌?！?/br>
    皇甫逸本沒打算說出口的話，在這一刻盡數(shù)傾吐而出。

    蘇沫然睜大眼睛，呆愣地看著皇甫逸，他的話是蘇沫然萬萬沒有想到的。

    “沫然，跟我走好嗎，不要去管蘇家的什么事情了，這些事情我會處理的，你父親對你不好，蘇家對你不好，就不要再留在蘇家了，以后，我來照顧你好嗎？”

    皇甫逸紅著眼睛凝視著蘇沫然。

    剛才聽到她要與南宮炎一戰(zhàn)的時候，他的腦子都空掉了，他的心里面頓時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要阻止蘇沫然！

    他不管阻止蘇沫然之后會有什么后果，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是他想要守護的，是他想要去疼惜的，他愿意替她撐起一片天地來，愿意為她擋風(fēng)遮雨，他希望今后看見的是她美麗的笑顏。而這些的前提是，她還好好地活著。

    蘇沫然稍稍消化了一下皇甫逸的話，看了看外面的日頭，然后同皇甫逸簡單地說明了一下：“皇甫逸，其他的事情我們?nèi)蘸笤僬f好嗎，現(xiàn)在，你聽我說，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有事情，我保證這一戰(zhàn)結(jié)束的時候，我還是完好無損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