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你干什么去?”寶玉問。 賈琮道:“環(huán)三哥今兒個回來,他答應(yīng)給我?guī)О压貋?。嗖嗖嗖……寶二哥,以后我就可以射鳥了。”賈琮有模有樣的做射箭的姿勢。他人雖有十三歲了,半大個小子,該是懂事兒的時候,卻泯不了童心,依舊愛玩愛鬧。 寶玉倒喜歡賈琮這樣,開朗活潑,心無煩惱,多好! 賈琮眨了眨眼,裝作看不見寶玉心煩,拉著他往外去?!白甙桑?,咱哥倆一塊去等他,出去吃酒?!?/br> “混小子,你才多大年紀(jì),吃了酒回頭又鬧,小心老祖宗瞧著罰你?!睂氂駸o奈一笑,只能由著賈琮去拉扯。兄弟們能聚一聚也好,一會叫上璉二哥便更熱鬧了。 賈環(huán)下了馬,才走過二門,就見活潑的賈琮喊自己,后頭還跟著一位錦衣少年,莫不是——寶二哥? 待二人走進(jìn)了,賈環(huán)確認(rèn)是寶玉,心里有點(diǎn)激動。寶二哥竟然親自來接他!他就是個二房的庶出,老祖宗沒厲害那會兒,他就跟個笑話沒什么兩樣,連個丫鬟都瞧不起他。別說別人了,賈環(huán)自己當(dāng)時也瞧不起自己的,越被瞧不起他的心就越敏感。他偏偏就要拿自己跟寶二哥比,自然什么都比不過,他心里一直不服氣,所以經(jīng)常弄些小把戲詛咒過寶二哥。 如今想想自己當(dāng)初幼稚的行徑,賈環(huán)挺不好意思的。而且,他至今都沒有為自己當(dāng)初齷齪的想法和行為跟寶玉道歉。 寶玉打量賈環(huán),身子更壯實,也更黑了,一笑顯得一口牙特別白,整個人散發(fā)暖暖的氣息,就好像初夏正午的陽光般,燦爛而熱烈。這就是他的環(huán)三弟,莫名的讓他覺得自己這個做哥哥的好驕傲! “二、二哥!”賈環(huán)本來有很多話要說,一時卻磕巴了,支支吾吾的只喚了寶玉一聲。他覺得有些尷尬,嘿嘿笑兩聲,撓頭。轉(zhuǎn)即又從腰際拿出一張弓,交給賈琮,又拿了一把匕首,遞給寶玉?!八湍愕?,很輕便,出門防身用。” 賈琮歡喜的接下弓箭,空拉半天都不覺得膩。 寶玉收了匕首,溫溫的笑:“瞧你在軍隊歷練的好,不枉費(fèi)老祖宗對你一片苦心。咱們二房……或許……以后便指望著你出人頭地了?!睂氂窈蟀刖湓捳f的有些哽噎,不知是因為想起了誰而悲傷,或是在怨他自己沒能耐。 “二哥說的什么話,我們是好兄弟!以后咱們兄弟倆一文一武,相輔相成,還撐不起二房?”賈環(huán)爽朗的笑著,猶豫了下,方抬手搭在寶玉的肩膀上。 寶玉的身子順勢晃了下,他微愣,感受到賈環(huán)手臂上傳來的溫度,暖暖的沁入人心扉?;蛟S這就是兄弟之情?,寶玉為之動容,鼻子有些發(fā)酸,轉(zhuǎn)首也對賈環(huán)也笑。 兄弟二人相視一會兒,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賈琮拉弓拉的正起勁兒,見這倆人快抱一起了,納悶的挑眉睜大眼,最后也跟著笑。 三兄弟互訴衷腸,驀然發(fā)現(xiàn)他們彼此之間竟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好兄弟勾肩搭背,一起有說有笑的去找璉二哥。 兄弟四人在狀元樓吃酒至黃昏時分,因吃得多,加之賈環(huán)許久不曾逛京城的街市,兄弟四人便打算徒步走走,四處逛逛。幾個人才走了一段路,就聽前頭有人敲鑼,大喊選什么女,好多人湊熱鬧聚過去。賈璉等反正閑著無事,也過去湊趣。便見街頭高氏墻前,一邊站著個衣著異服的男子敲鑼,另一邊則有兩名跟他穿的差不多的人張貼告示。 賈琮好奇,提著燈樓湊進(jìn)前仔細(xì)看,“原是蒙古藩王選妃!” “怎么這個時間貼出來?”寶玉納悶。在場的人有不少跟寶玉有同樣的疑問。 敲鑼的異服男子高聲道:“這就是你們不懂了,我們家王爺做什么事都是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經(jīng)高人仔細(xì)推算的?!?/br> 眾人一陣唏噓。 “讓讓,讓讓!”人群后頭擠進(jìn)來一名涂脂抹粉的中年女子,云鬢上戴著的一朵大紅花尤為顯眼。這打扮,一般是京內(nèi)媒人。 王媒婆不識字,口氣厲害的讓身邊的丫鬟逐字逐句讀。大家都愣了,好奇的看著她們主仆要干嘛。 那丫鬟讀完了,王媒婆口里嘟囔著重復(fù):“膚白豐腴,品貌非凡,才藝兼修……嘖嘖,好,這要求好!” “誒,你怎么給撕了?”敲鑼的不忿。 王媒婆二話不說扯了一張告示,跟敲鑼的小廝道:“這位官爺,咱去狀元樓細(xì)談如何?” 敲鑼的小廝瞟眼王媒婆,正看見她半遮半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敲鑼的點(diǎn)頭,帶上那個兩個貼告示的跟著王媒婆去。 在場的眾人議論紛紛。 “那不是王媒婆么?” “可不是,京城有名的貪心婆。” “聽說最近接了京西薛家的活兒。這回能好找,薛家姑娘閨名好,模樣賽天仙。” “她那樣的人牽紅線,吹成了七仙女也要不得!” …… 寶玉心里突地一下,呆呆的杵在原地。賈璉他們走了,他也沒發(fā)現(xiàn)。最后還是賈琮發(fā)現(xiàn)寶玉不見,硬拉著他往回走。四兄弟逛了逛,見寶玉興致不高,便提早乘車回府了。 賈母還未歇息,聽說人回來了,把賈琮交到跟前,見這孩子除了臉蛋子紅撲撲的其它都正常,心知他的哥哥們看著他喝酒了,便也安心。 賈璉使眼色給賈母,瞟向?qū)氂瘛?/br> 賈母見寶玉果然很蔫吧,特意留下了寶玉,打發(fā)走其他人?!霸瓉砭筒淮缶?,以為你跟兄弟們出去能樂呵會兒能精神些,怎反而更不開心了?” “老祖宗,您說做藩王妃子好么?”寶玉反問。 賈母愣了下,不解道:“為何這么問?咱家也沒什么人去那種地方去?!?/br> “那種地方,”寶玉低聲重復(fù)著,有些焦急,“老祖宗即是這么稱呼,便可知跟著那蒙古藩王,不是什么好歸宿了?!?/br> “也未必,總有厲害的能混出頭?!辟Z母順嘴說一句,轉(zhuǎn)而繼續(xù)追問寶玉到底為什么。寶玉支支吾吾的回答半天,賈母方弄明白他是在cao心薛寶釵。 賈母笑了笑,讓寶玉坐下,好生跟她講了講薛家的作為和算計?!皶r至今日,也便是前幾日功夫,她們還在算計你。就這樣,你也想幫她們么?” 寶玉沉默了會兒,終抬首肯定的對賈母點(diǎn)點(diǎn)頭?!安还軙r隔多久,初因是我而起,便該是我的錯。祖母,我是男人,皮糙rou厚擔(dān)點(diǎn)責(zé)任算不得什么。寶jiejie不同,她是個女兒家,臉皮兒薄經(jīng)不起折騰,她這輩子也只能嫁一次人,萬不可選錯人了?!?/br> 寶玉句句肺腑,說得誠懇。 賈母右手托著下巴,瞇著眼仔細(xì)端詳寶玉,默默不語。 寶玉害怕的能聽見自己每一聲心跳,但他卻不后悔才剛所言。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了,曾經(jīng)干過多少蠢事來不及彌補(bǔ)。薛家這邊,他能幫的話還是該盡量幫。 寶玉“噗通”一聲跪地,給賈母磕頭。 “老祖宗,諒在我死去母親的份兒上,您也要幫幫她?!?/br> “跟你母親沒干系,就是幫,我老婆子也是看在你的份上幫她們?!辟Z母輕嘆一句,確實有幾分不情愿。若是幫了,她們曉得領(lǐng)情也罷,就怕援救之手一伸,反被人家咬一口。 寶玉嗅到希望,驚喜的張大眼看賈母:“老祖宗,您這是答應(yīng)孫子了?” “為了我孫子的大愛仁厚之心,幫一下又何妨。孩子,祖母雖不喜薛家,但你能有如此心胸,祖母很高興。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你覺悟高,比祖母強(qiáng)多了!”賈母哈哈笑。 寶玉松了口氣,感激的跪地給賈母磕頭。 賈母扶起他,笑道:“可不是白白答應(yīng)你的,有條件。明年你出孝期,便要參加鄉(xiāng)試,我要你不僅榜上有名,須得排名前三十。” 寶玉干脆應(yīng)下,舉手發(fā)誓道:“從今日起我便發(fā)憤讀書,若未達(dá)成,我寧愿三年不出門。” “但愿她們知道你有如此善心,能醒悟?!辟Z母拍拍寶玉的肩膀,打發(fā)他回去歇息。 既是如此,那教訓(xùn)薛家的事便到此為止了,左右薛家已不足為懼,沒什么可畏。 賈母趕緊派人給尹尚通信,看看張嵐那邊進(jìn)行到哪一步。 次日早飯后,尹府來人悄悄告知:“張嵐已經(jīng)提過了?!?/br> 王熙鳳聞言,禁不住笑道:“那日我瞧他不大還說話,還覺得他性子有些穩(wěn)重過頭了,沒想到喲,他在皇帝跟前話說得快!” ☆、0第106章 賈母呵呵笑,沒說話。 王熙鳳一時高興,竟忘了后來寶玉那樁事兒。她趕緊收了臉上的笑,謹(jǐn)慎的看著賈母:“老祖宗,您看這可怎么辦。您剛答應(yīng)寶玉說要幫她,這會子鬧到圣上跟前,咱們也說的不算呀。不如孫媳婦兒替您去跟寶玉解釋,這是天命,叫他認(rèn)命去就是了?!?/br> “答應(yīng)孩子的,豈能出爾反爾。”賈母笑了笑,心情絲毫不受影響。 王熙鳳瞧著老太太滿面春風(fēng)的樣兒,感覺這件事似乎也在老太太的預(yù)料中??伤龑嵲谑窍氩煌?,若是薛家敗了,寶釵的今后的日子只會比現(xiàn)在更慘。難不成就為了給她一個好歸宿,讓自家大老爺和太太認(rèn)養(yǎng)她?不行,不行,這太不符合規(guī)矩。就算薛寶釵品貌再好,她后面還有個混賬大哥拖后腿。王熙鳳絕不愿讓她拉低榮府小姐們的水準(zhǔn)。巧姐兒眼看就要長大了,過幾年便得訂親,這可是關(guān)系到她切身利益的事兒。 王熙鳳怕表達(dá)的太直白惹怒了老太太,仔細(xì)斟酌句子,委婉的跟賈母道:“若不然我叫人在京郊準(zhǔn)備宅院和幾百畝田地,另撥些銀子備著,以防意外?” 賈母聽懂了王熙鳳的意思,笑道:“我只是答應(yīng)寶玉會給寶釵一個歸宿,可沒說要承包她全家。誰說好歸宿便一定要得富貴之門?” 王熙鳳醍醐灌頂,瞬間就明白了。原來老太太的想法跟她差不多!王熙鳳心里頓時松口氣,笑得合不攏嘴,甭提多開心了。老太太能這么想真好,他們榮府如今是比從前繁榮富貴了,卻也是事兒多的,尚且自顧不暇,哪有精力去對付薛家那樣的一大家子。 薛家的事兒,賈母決定暫且靜觀其變,在朝廷那邊沒表名對薛家的態(tài)度之前,賈母不會有任何動作。 那日張嵐在皇帝跟前提薛家,具體如何卻沒人知道。事后,他便領(lǐng)命出京辦事,隔了半個月才歸。尹尚見了他,才得具體消息,親自前來告知賈母。 “前兩日皇上上書房內(nèi)的一盆盆景壞了,這山水盆景是夏家這月初八供奉上來的,奇峰峻峭,古樹蔥蘢,十分好看。皇上很喜歡,特意起了名叫‘盤上江山’。沒想到才幾日的光景,有棵九里香枯死了。照看盆景的倆小太監(jiān)倒霉了,張大哥去的時候,偶瞧了一眼,說那九里香是從根上壞的?;噬辖腥税褬浒蜗聛?,果是如此。誰曾想這樹外表郁郁蔥蔥,其實從心上已經(jīng)開始壞了,應(yīng)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尹尚仔細(xì)描述到。 邢夫人坐在一邊聽得起勁兒,微微伸脖子問女婿:“接下來呢,圣上沒怪罪夏家?” “怎么可能饒了他們!”尹尚嘆道,接著說,“皇商的帽子肯定不保了,這算欺君犯上,縱然夏家人怎么解釋找借口,肯定少不了抄家的下場!” “說了半天,沒聽你提薛家?!辟Z母沖尹尚擠眉,半開玩笑道,“你這孩子,莫不是說跑題了?” 尹尚忙拱手笑道:“老太太別急,這是先話,說了這些,再說后話才精彩呢。” “快說,等不及了。”邢夫人看眼王熙鳳,笑著催她道。 尹尚笑著點(diǎn)頭,接著道:“張嵐兄弟厲害!皇上剛下令叫內(nèi)務(wù)府總管徹查夏家的事,他便開口順嘴說‘薛家或許還不如夏家’?;实蹎査麨楹斡写苏f,張兄弟便講了講如今這些皇商耽誤的例子,又說夏、薛兩家結(jié)親退婚的事?;噬弦宦犛X得有理,連夏家都嫌棄的人家能是什么好貨?可說到底薛家沒罪,皇上就沒多說什么。后來張大哥一句‘防患未然’,皇上立馬拍桌,叫內(nèi)務(wù)府主管把薛家也算上。皇上說了,一旦查實按律處置。” “原是這樣,那薛家豈不是攤上大事兒了?”有錢能使鬼推磨,薛家以前只要肯使錢,將基本都有法子逃過??蛇@回是被當(dāng)朝天子盯上了,多少金銀珠寶打出來都不好使了,看她們怎么辦! 薛家的往來業(yè)務(wù)都是歸薛蟠在管,可這廝不務(wù)正業(yè),屬下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貪贓枉法的勾當(dāng)。別說內(nèi)務(wù)府肅查,就他們在榮府住那幾天,王熙鳳都瞧不下去那幾個外宅管事的爺們。此番薛家絕無可能逃過了。 嘖嘖,如今想想,薛家母女可憐見的。 “若真抄家,一家子都是犯婦,寶丫頭別說嫁人了,正常人生活都過不得,要去官家做丫頭伺候別人的?!毙戏蛉讼胂刖陀X得怕,捂著胸口難受。其實若說薛家這點(diǎn)事兒也不算個什么大事,張狂點(diǎn),惹點(diǎn)事兒,弄點(diǎn)權(quán)。老爺沒改邪歸正前,也就這樣。邢夫人想想就后怕,幸虧老爺改了,不然今兒個被抄的會不會就是……呸呸呸!若是她活了一把年紀(jì)了還要干粗活伺候人,她寧肯去死。 王熙鳳贊同邢夫人的話,安安靜靜的等待著老太太發(fā)話。這回老太太得動手了吧? 賈母咳了兩個瓜子,打發(fā)尹尚回去陪媳婦兒,他也要歇著了。 “老太太,大喜,尹三爺大喜呀!”周瑞家的喜氣洋洋的跑進(jìn)屋,沒錯,是用跑的。周瑞家的見著邢夫人等都在,挨個叫著稱呼報喜。 賈母愣了,瞧周瑞家的高興成那樣兒,該是個挺大的喜事兒,可她記得最近好像沒什么可惜的事兒。黛玉和張嵐的婚事還在慢熱發(fā)展中,探春定了,惜春太小,寶玉這兒得她做主,人還在選,反正距離他出孝期還遠(yuǎn)著。還有什么喜事?難不成是……賈母望向尹尚。 尹尚同樣不解的看向賈母。 賈母扒拉手指算日子,“這才多少天,迎春就懷了?” 周瑞家的驚喜的點(diǎn)頭:“是懷了!尹府的人說老大夫確診三遍呢,一準(zhǔn)是?!?/br> 尹尚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擺什么表情好。 眾人哄笑,都哄他走,快回家陪媳婦兒去。 尹尚這才徹底回神兒了,咧嘴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 大家還從沒見尹尚笑得這么傻過,逗得眾人又樂了一通。 尹尚急急忙忙的跟長輩們告辭,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倪~過門檻子,便腳底生風(fēng),大步跑起來。外頭的奉茶過來的丫鬟見狀,都笑了,都替尹三爺高興,更替自家二姑娘高興。 “老太太大福,尹女婿更是個有福氣的,把我這么好的姑娘娶走了,這才不足三十天就有喜訊了。”邢夫人樂得合不攏嘴,沒想到迎春的肚皮這么爭氣。 古代女人么,嫁出去,早生子早安心。 這迎春出嫁大婚的日子,其實老太太早就推算過得。按照現(xiàn)代安全期危險期的方法來的,卻沒想到這么快。 “這老大夫診脈也是個厲害的,這么快便能把出脈象來?!辟Z母樂道。 “確實,聽說尹府請的是一位告老的老御醫(yī),人雖年紀(jì)大了,手法確越來越厲害?;仡^咱們家媳婦兒診脈,也得請他才好呢。”邢夫人說著,轉(zhuǎn)頭看向王熙鳳。 王熙鳳的臉蛋騰地一下紅了,捂著火辣辣的臉故意小聲嘀咕道:“婆婆可真貪心,孫子孫女兩全了,還想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