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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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一百十九 隨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山池院的, 她的整個人都似已麻木。 又是個晴日,晨曦大片大片潑灑在屋瓦上,泛出粼粼的金紅光芒, 本是充滿希望的景象, 可看在隨隨眼中卻宛如血色殘陽。 先前有亢奮和希望支撐著她的精神,讓她感覺不到疲憊, 現(xiàn)在疲憊變本加厲地襲來。 她拖著雙腿走進清涵院,卻沒有回廂房,這時候桓煊應該還睡著,他需要充分的休息, 而且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心力交瘁,無法把恐懼和絕望藏好。 她簡單盥洗了一下,便躺到床上,將身子蜷成一團。 衾被是冷的, 她的身體也是冷的, 這冷意透進她的心底,似乎連她的骨髓都凍住了。 深深的懷疑源源不斷地涌出來;也許根本沒有解藥, 也許這就是天意,是她從一出生就逃不脫的命運。 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么無助過, 她已經(jīng)沒了堅強的力氣。 她現(xiàn)在所能做的,只是像個軟弱無能的人,將臉埋在臂彎里失聲痛哭。 帳外響起沉而緩的腳步聲, 有人掀開帳幔。 她知道是誰, 可不能轉(zhuǎn)身。 桓煊在她旁邊躺下,從身后抱住她,輕聲道:“別難過?!?/br> 他這么一說,隨隨本來已勉強止住的眼淚反而又奪眶而出, 她整個人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桓煊將她摟得更緊,仿佛要用背脊替她擋住一切風霜。 隨隨本來已經(jīng)有些難以為繼,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她的身體慢慢暖和起來,似乎又有了堅持下去的力氣。 她抿了抿唇道:“經(jīng)卷里沒有也沒什么,哪有那么容易找到,還有那么多地方?jīng)]找過?!?/br> “綏綏,”桓煊心如刀割,“別再找了?!?/br> 他知道一次次燃起希望再被澆滅是什么滋味,她經(jīng)歷一次已像剜他的心一般。 “還有很多地方?jīng)]找過,”隨隨道,“一定還有什么我們沒想到的地方……” 桓煊輕輕吻著她的頭發(fā):“別找了,即便你不回來,我這輩子也已沒有遺憾了?!?/br> 他頓了頓道:“現(xiàn)在的每一天都是我偷來搶來的,你再陪我最后一天,明日就啟程吧?!?/br> 隨隨脊背驀地一僵。依譁 桓煊道:“我不要你看著我走,你就當我還在長安,是你離開我……” 他已經(jīng)有好幾次把背對著她,至少最后一次他不會再留給她一個背影。 隨隨忽然轉(zhuǎn)過身吻住他。 這個吻熾熱又絕望,帶著眼淚的苦澀,讓他想起出征淮西前那個纏綿的春夜,那次是生離,這回卻是死別。 過了許久,隨隨方道:“你一定要我走的話就下敕書吧?!?/br> 桓煊當然不能下敕書逼她走。 隨隨把臉埋在他胸膛上:“還沒到最后一刻……” 說完這句話,她似乎終于筋疲力竭,慢慢闔上雙眼,半夢半醒間,她直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可她太困太累,腦海中一片混沌,沒來得及想明白便沉入了夢鄉(xiāng)。 這一覺不知不覺睡到午時,隨隨醒來時還有些恍惚,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酣沉無夢的睡眠。 桓煊還環(huán)抱著她,胸膛平緩又均勻地起伏著,顯然還在睡——他昨夜顯然也沒睡好。 隨隨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胳膊搬開,剛擱到一邊,男人皺了皺眉,重新攬住她,還把她往身前摟了摟。 隨隨折騰了三回,往他懷里塞了團衣裳,這才掙脫出去。 她去凈室洗漱更衣,在堂中用了點清淡粥菜,便讓內(nèi)侍將廂房里還未看完的文書搬了一箱到寢堂。 她就坐在桓煊榻邊繼續(xù)查看陳王府的賬目,她發(fā)現(xiàn)桓炯大約從十幾年前開始,只要遇上豐年便會買入許多米糧,但陳王府抄沒時庫中的存糧卻不多,可賬冊中只有大批米糧的支出,卻沒有去向;此外他還在銅貴布賤的年份大批買入布帛和絲綿,這也不合常理,因為銅越貴,一般人越是會將錢囤積起來。 而這些米糧布帛全都不知去了哪里。這么大的數(shù)目,持續(xù)那么多年,即便桓炯真的蠢笨不堪也能看出不對來,何況他心思比常人還縝密許多。 “有什么蹊蹺?”桓煊道。 隨隨這才發(fā)現(xiàn)他醒了,她怕他傷神,遲疑要不要告訴他。 桓煊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你雖比我聰明,兩個人一起想總勝過一個人?!?/br> 頓了頓道:“我也想活下去?!?/br> 隨隨目光微微一動:“好?!?/br> 她將帳目中的蹊蹺說了一遍:“定期支出這么多米糧布帛,我差點以為他是不是養(yǎng)了支私兵?!?/br>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在天子眼皮底下養(yǎng)私兵,除非桓炯有通天的能耐,何況這支私兵能藏哪里去? 桓煊想了想道:“米糧和布匹還罷了,本來就是可以當錢用的,絲綿卻不然,只能用來做寒衣?!?/br> 隨隨點點頭:“所以桓炯一定養(yǎng)了一群人,而且還不在少數(shù)?!?/br> 可推到這里依舊沒什么頭緒。 隨隨道:“可惜當初陳王府中的管事、桓炯的親信一個活口都沒留下,否則一審就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去了哪里?!?/br> 桓煊道:“你的身子還未好,別太傷神?!?/br> 隨隨點點頭,捏了捏眉心放下賬冊。 隨即她又拿起查抄陳王府后沒入宮中內(nèi)庫的財物、田產(chǎn)清單。 將器物單子瀏覽了一遍,用指尖點了點,蹙眉道:“總覺得單子上缺了點什么……” 她閉上雙眼,將那日在陳王府中走過的一間間房舍回憶了一遍,想到那間地下石室時,她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 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落在房中的覆蓮柱礎上,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過來究竟是哪里不對:那堵空墻前的須彌座。 她原本以為那個石墩子是用來坐的,如今一想,為什么不置榻,不置繩床,卻放個石墩子,而且那么小的密室,一堵本來可以做木架置物的墻空空如也,好像特地留出來的一般。 因為那不是石墩子,須彌座和蓮花座都來自佛門,那很可能是個用來放造像的底座。 就在這時,桓煊道:“我覺得你對藥王經(jīng)的推斷并沒有錯,桓炯不會無緣無故送長兄一卷藥王經(jīng),時機還那么巧。但我若是他,不會將解毒方直接放在經(jīng)卷中。若是長兄沒發(fā)現(xiàn),時候卻被他親近的人發(fā)現(xiàn),到時候一查便知下毒者是何人?!?/br> 隨隨點點頭,桓炯只是把他們兩人的生死交給天意,卻沒有理由留下指向他的證據(jù)。 “所以那卷經(jīng)文可能只是個線索?!被胳拥?。 隨隨道:“佛像?!?/br> 她拿起抄沒單子:“密室中的須彌座上本來應該放著一尊佛像,可是不見了,抄沒單子上也沒有?!?/br> 她頓了頓道:“若我猜得沒錯,那應該是座……” 桓煊接口道:“藥師佛?!?/br> 隨隨道:“佛像不在陳王府,也不在淑妃宮里,桓炯也不可能把祂放在找不到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地方應當是寺廟?!?/br> 她頓了頓道:“城中有哪些供奉藥師佛的寺廟?” 桓煊道:“佛道之事隸屬于鴻臚寺,一查便知。” 他叫來高邁,吩咐他安排人帶著手諭去鴻臚寺查文書。 隨隨也沒閑著,叫人去請了豫章王,先去最有名的幾所供奉有藥師佛的寺廟里搜尋。 桓炯既然要讓長兄找到解藥,便不會藏得太隱蔽,那佛像能放在密室中,規(guī)模也不會太大,按著鴻臚寺列出的單子,長安城內(nèi)和城郊符合這條件的寺廟有十六座。 雖然可以由侍衛(wèi)們?nèi)ニ眩S隨生怕他們有疏漏,還是用了兩天時間將單子上所有的寺廟都走了一遍。 除了佛像,佛殿的各個角落也找了一遍,可依舊一無所獲。 隨隨走出單子上最后一座景林寺,正是金烏西墜的時候,一聲聲的暮鼓像是擊打在她的心上,和著馬上的金鈴聲,說不出的凄愴。 所有人都垂著頭沉默地騎著馬,連桓明珪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回到常安坊天色已擦黑。 隨隨的馬車一進門,便有內(nèi)侍迎了出來,欲言又止道:“啟稟蕭將軍……” 隨隨一看他神色便知不對:“陛下怎么了?” 她今日出門前桓煊的精神分明不錯,還下床走了兩步,陪她用了點湯羹。 那內(nèi)侍哽咽道:“蕭將軍走后不久,陛下就暈過去了,到這時還未蘇醒……” 隨隨耳邊訇一聲響,什么話都聽不見了,拔腿便向清涵院中奔去。 她不但沒找到解藥,還白白浪費了那么多時日,本來她至少可以陪他度過最后幾天。 她渾身發(fā)冷,血液仿佛已凝固,甚至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 高邁迎上前來,滿懷希冀地看著她。 隨隨輕輕搖了搖頭。 老中官嘴唇哆嗦了兩下,哽咽道:“尚藥局的兩位奉御都來了,鄭奉御剛給陛下施了針,長公主也在?!?/br> 隨隨快步走到屏風前,卻忽然沒了往前走的力氣。 直到屏風內(nèi)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隨隨……” 隨隨猛地回過神,繞過屏風走到榻前,卻發(fā)現(xiàn)桓煊雙目緊闔,眉頭蹙著,方才那只是他的夢囈。 長公主拭了拭眼淚,起身與隨隨見禮。 隨隨想說話,喉嚨口卻似被什么堵住,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她根本不用再多問什么,也知道桓煊眼下的狀況。 他為了她已經(jīng)撐得夠久了。 長公主的眼淚越抹越多,泣不成聲道:“最后幾日,蕭將軍陪陪陛下吧?!?/br> 隨隨木然點點頭,在桓煊床邊坐下。 長公主帶著醫(yī)官退了出去,寢堂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庭中僧人的誦經(jīng)聲隨著夜風飄入窗欞間。 隨隨從來不信佛道,這時卻不由自主地側(cè)耳傾聽,她已經(jīng)盡了人事,再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可是她這樣的煞星又有哪個神佛愿意庇佑呢? 她不信佛,但佛教典籍卻讀過不少,不一會兒便聽出那些僧人誦的是《優(yōu)婆塞戒經(jīng)》:“……若有人能如說多少供養(yǎng)如是三福田者,當知是人于無量世多受利益……” 聽到這里,隨隨心頭忽然一動,便即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