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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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隨走到桓煊跟前。 桓煊坐在榻上,身前幾案上擺著一只鎏金迦陵頻伽鳥紋酒壺,一對配套的酒杯,榻邊紅燭高燒,倒有幾分洞房花燭的味道。 只可惜人不對。 桓煊執(zhí)起酒杯晃了晃,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手指映襯著鎏金銀杯,著實賞心悅目。 “高嬤嬤把你教得不錯?!彼苛穗S隨一眼,點點頭。 他顯然已喝了不少酒,眼神迷離,不似平日那般冷峻鋒利,嘴角甚至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配上他的話,便似在調(diào)侃她東施效顰。 但隨隨仿佛沒聽見,她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目光從他英氣的眉骨,緩緩移到他高直的鼻梁,再滑到他與杯沿輕觸的薄唇。 曾經(jīng)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容顏又出現(xiàn)在眼前,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觸碰到。 其實即便將全長安的酒飲下去,她也知道眼前人并不是她心里的那個。 但帶著幾分醉意,自欺欺人總是更容易些。 此刻她只想將心里的洞堵上,不讓冷風再往里灌,無論是一抔雪、一塊冰,還是一把刀,堵上就好。 桓煊也在看她。 女子的雙眼如橫波春水,藏著一整個春天的柔情。 桓煊對上她不加掩飾的目光,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酒壺:“斟酒?!?/br> 隨隨將輕羅衣袖挽進銀臂釧里,捧起酒壺往杯中斟酒。 待她倒完,桓煊掀起眼皮看看她:“能喝酒么?” 隨隨點點頭。 桓煊將一只空杯推到她面前。 隨隨斟滿一杯,放下酒壺,捧起酒杯飲了一口。 卻不想巧奪天工的鎏金酒壺里,裝的是軍中最劣等的燒刀子。 酒液入喉,隨隨冷不丁嗆了一下,連忙放下酒杯偏過臉捂著嘴咳嗽了兩聲。 回過頭時,眼中淚光朦朧,眼角染上了胭脂色。 男人執(zhí)著酒杯定定看她,忽然撂下杯子傾過身,扣住她的手腕輕輕一帶,便將她摁在了案上。 酒壺和酒杯紛紛滾落,殘酒灑了一地,在溫暖如春的帳幄中氤氳出醉人的氣息。 女子被層層疊疊的繁復衣衫包裹著,衣擺敞開,腰帶卻緊緊系著,像一朵盛放的牡丹。 她始終那樣凝望著她,琉璃般清透的眼眸里映著燭火,好似在燃燒。 一個人怎么會有這種眼神呢?就好像她的眼中真的燃燒著兩團火,而燃料是她的靈魂。 他做夢也想讓另一個人能用這樣的眼神看他,然而那人永遠曖昧不清,永遠似是而非,惹得他輾轉(zhuǎn)猜疑。 沒有人能對這冶艷的風光無動于衷,更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眼神下全身而退。 桓煊沒有退卻的意思,他今日既然夤夜來此,便是下了決定。 隨隨感到一陣尖銳的痛意襲來,整個人像是被撕成了兩半,比箭鏃入體有過之無不及。她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桓煊驟然停住,用上臂撐起身子,蹙了蹙眉,冷聲道:“別出聲?!?/br> 隨隨順從地咬住下唇,她很擅長忍受疼痛。 何況這種疼和心里零割碎剮的痛比起來,實在不算什么,她反而從這痛苦中得到了幾分放縱的解脫。 她將嘴唇咬得發(fā)白,額頭上沁出冷汗,與眼角痛出的眼淚和在一起往下淌。 桓煊素日習武,又帶著薄醉,仿佛要將一腔求而不得的憤懣發(fā)泄出來,不肯輕易將隨隨放過。 若是換成阮月微,他當然舍不得讓她受苦,可眼前的只是個贗品,他便沒什么憐香惜玉的心思了。 隨隨受傷后身子還未復原,又是初次,很快便有些支持不住,臉頰脫了色,嘴唇也泛起白。 身體漸漸麻木,心臟卻一縮一縮地疼起來。 她眼角干了又濕,長長兩道淚痕在燭光里閃著晶瑩的光。 眼淚卻換不來桓煊的憐惜,反而激起了他心底某種隱秘又陰暗的東西,和著酒意,像狂風席卷他的四肢百骸,他只想把她摧毀、折斷。 他仿佛不知疲倦。 最后一支蠟燭也燃盡了,只有窗紙泛著白,不知是月光透進來還是天亮了。 桓煊便借著這微弱的冷光看她。 朦朧光線下,七分相似變作了九分。 桓煊只覺一股熱血沖上頭頂,恍惚間脫口而出:“阿棠……” 隨即他驚覺自己喚的是阮月微的小字,動作一頓,沸騰的血瞬間冷下來。 隨隨睜開眼,眼中有幾許困倦和迷茫。片刻后,她的眼神清明了些,柔情像春酒一樣漫溢出來。 她好像絲毫沒發(fā)現(xiàn),他方才喚了另一個女子的名字,也不知是沒聽清,還是沒聽懂。 她抬起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側(cè)。 不等觸及,便被男人捉住摁在了頭頂。 她的眼神仿佛有魔力,讓他的血重又熱起來。 他負氣般地折磨她,不知過了多久,窗紙越來越亮,暖融融的晨曦照進來,遠處響起晨鼓,這回是真的天亮了。 桓煊退了出來,叫婢女來清理,自去凈室沐浴更衣。 兩個婢女都是王府來的,面孔有點生。 兩人一進屋便嚇了一跳,只見滿室狼藉,像被颶風掃蕩過,所有東西都不在該在的地方。 他們羞紅了臉,低著頭踮著腳走到床前。 隨隨困得睜不開眼,可實在不習慣由別人近身伺候,強撐著坐起身。 薄羅中衣自肩頭滑落,春條打眼一瞧,便看見她白皙肌膚上交錯密布的紅痕。 隨隨攏了攏衣裳,打了個呵欠,讓他們把銅盆放下,從其中一人手上接過布巾:“我自己來,你們換下床褥便是?!?/br> 擦了身,換上干凈的中衣,婢女們已將床褥換好,隨隨鉆進被子里倒頭便睡。 桓煊沐浴完,出了凈室,回到臥房中,正想補個覺,卻見那獵戶女竟然毫不見外地把他的床占了。 他們雖然做過最親密的事,可算起來還是個陌生人,此時天光大亮,酒意也散干凈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個陌生人同床共枕。 他皺著眉走到床邊,在她肩上推了一下,那獵戶女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悶哼,睫毛動了動,卻沒醒,只是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桓煊再要推她,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又想起昨夜她衣裙上點點紅梅似的血跡,收回了手。 他穿上外衫,披上氅衣,便傳令下去備車馬回王府。 隨隨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坐起身動了動,只覺哪里都疼,這樣別說練刀練劍,怕是連走路都困難。 她忍著痛坐起身,正要去夠榻邊的衣裳,有人聽見響動走過來,卻是春條:“娘子你醒了?” 她神色復雜,既欣慰又擔憂,她家娘子終于得償所愿,她當然是高興的,可昨晚清涵院的燈亮了一夜,鹿隨隨初經(jīng)人事,恐怕吃了不小的苦頭。 隨隨道:“什么時辰了?” 春條道:“亭午了,娘子睡了半日,怎么臉色還這么差……” 隨隨正要回答,便有兩人繞過屏風走來,正是昨晚那兩個面生的婢女,其中一人手捧食案,案上放著個白瓷大碗,正冒著熱氣,一股苦澀的藥味彌漫開。 后頭還跟著高嬤嬤。 春條道:“這是?” 捧案的婢女目光有些閃爍:“這是殿下賜給娘子的湯藥……” 春條畢竟是大家婢,略加思索便知道所謂的“湯藥”定是避子湯。 隨隨這樣的身份當然沒資格生下齊王的孩子,這道理她明白,可明白歸明白,不免替她心酸——是藥三分毒,這避子湯里都是寒涼之物,服多了傷身,她原先呆的刺史府中,有幾個姨娘便是年輕時喝多了避子湯,后來便很難懷上。 她欲言又止道:“娘子先前受了傷,一直在服藥,不知與這湯藥有沒有藥性相沖的……能不能少喝一些呀?這一大碗下去,恐怕對身子無益吧……” 隨隨打斷她:“沒事,嬤嬤把藥給我吧?!?/br> 高嬤嬤看著那孤女白慘慘的小臉,心中連道造孽。 這避子湯是宮里的方子,藥性比尋常人家用的更猛,久服輕則氣虛體寒,重則再不能懷上孩子。 可殿下還未娶正妃,萬萬不能讓她生個庶長子出來。 她從那婢女的手中接過托盤,嘴唇抿成一條線,雙手微微顫抖。 隨隨毫不猶豫地端起藥碗,仰起脖子,幾口便灌了下去。 待高嬤嬤和那兩個婢女離去,隨隨見春條欲言又止,對她笑笑:“我知道那是避子的湯藥?!?/br> 頓了頓:“我又不傻?!?/br> “那娘子怎么……”春條訝然。 隨隨道:“總要喝的,早些喝光早些安生。我還有些乏,再睡一會兒,你也去歇著吧?!?/br> 春條還有些不放心,但她也明白,任誰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都想一個人靜一靜的,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隨隨一人。 她屈腿抱膝,下巴頦抵在膝蓋上坐了一會兒,不知是避子湯開始起效,還是昨夜太瘋,她的小腹墜疼起來。 于是她躺下來,蜷起雙腿。 這是她求仁得仁,然而這便是她所求么? 寒意從心底的空洞里滲出來,滲進四肢百骸,浸透了她的骨髓。 第15章 十五 賞賜 桓煊擺駕回了王府,躺到自己的臥榻上,卻沒了睡意。